《青青洲渚偏杜若》丁晞

76、无影阁

　　大将军死亡的消息并没有在京中传开，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

　　有关从青洲递来的证据逐渐在朝中公开，朝中大臣无不震惊，因为证据充足，调查起来很快，每日上朝监察司和皇城司都会有新的证据出现，在那些不为人知的，看似桃花源地的小村庄，或是十分繁荣的城镇中心里面都掩藏着无数的罪恶。

　　世人皆知，煎盐，炼铁，运粮船户，较之其他，尤为劳苦。靖王这几样全占了，被拐|骗而来的百姓，在靖王培养出来的士兵底下被时刻监视，每日醒来紧接着的无穷无尽的苦劳需要做，辛苦劳作后只有残羹冷炙，勉强确保还能活着，生病了起不来老了偷懒或者策划逃跑，只有一个下场，确保死亡过后被扔到乱葬岗，用一把大火消灭这些人存在的痕迹，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少女妇人沦落红尘，被逼迫为靖王做事，被逼迫为他赚取银两，打听各方消息。

　　这次这些事情叶青洲没让旁人插手，独自站出来，他手中的证据已经全部送了上去。因此，他官职连升了好几次。

　　杜若看到他回来，目光在他他身上的补子停顿了一秒，这次又换了。

　　“府中的银杏树挂果了，我让人摘了些白果炖了汤。”

　　府中和从前一般运行着，除了能猜到一些事情的管家之外，其他人依旧乐呵呵的过着每一天。

　　叶青洲抱住她，“今日你没去本草堂？”

　　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本草堂忙。

　　“我和卓轩把他家裁缝铺子的掌柜要过来了，现在在帮我打理本草堂。”她想多陪陪他。

　　“他肯交人？”

　　“我砸钱砸出来的，他又在筹谋着开一家书坊，从前开起来的那几家又不够用了，找我进货先吸引一点人流量，刚开的几个月不至于亏损。我答应了，要求是裁缝铺子的掌柜，给我们做夜行衣的那个，到本草堂帮我打理生意。”

　　想到从前念叨的，她嫌弃的黑白双煞的名字，他嘴角弯了弯。

　　“那天，我们在坟山上看到的那三个人，监察司查到了，是靖王府上的，城外的那些闹腾的人和他们确实有关，但关系不大，是荆国安王的人，他们两个有合作，都妄想弑|君上位。”

　　他陈述这些的时候很冷静，像是没有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纵观这些事情的始末，塔原部落联合荆国安王杀了他爹娘，安王和靖王达成合作一起杀了她母亲。

　　杜若靠在他怀中，看着天边还未落下的一抹云彩，“靖王什么时候处决？”

　　“还要再过一个月，证据还没有搜查彻底，那些被带到小村庄的人还没有全部解救出来之前是不会给他最终的判决的。对于皇亲国戚的处置是需要陛下下令的，除了这些他现在暴露出来的军队也需要处理。”

　　在朝中众人搜查靖王的谋|反的证据之时，一则消息在朝中再一次炸开了锅。

　　靖王跑了。

　　原本还对靖王抱有期待，认为他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醉心山水，爱好书画，不喜权|势，这次只是被污蔑，他迟早会洗清这些冤屈的那些人，现在彻底死心了。

　　靖王逃走之后，一路北上，带着大批量的粮草，在那边他也屯了不少兵，不过他不是往东北方向走的，是往西北。

　　东北的荆国现如今安王已经正式和荆国皇帝对上了，并且呈现衰弱之势，若是他前往了东北，加上今年新驻扎在那边的强盛部队，必死无疑，只有往西北走，走到大草原那边才有一线生机，或许他可以和草原上的几个部落达成协议，他登上皇位之后，许诺每年供给部落大批量粮食。

　　靖王逃走之后，皇上震怒，让人快马送了不少信函发往边疆。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大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丘姚看着连夜送过来的消息，许久才放下。

　　“让如梦前往西北，我不想再让他活着太久。”等了这么多年，她已经等够了。

　　远离京城的南方，因为京城发生的事情，同样震荡无比，尤其是青洲，从上到下的官员一连串撸|下来，竟然没有几个存活，在青洲盘踞了几十年的偌大的一个琴家就这么灭了，从前荣华无比，现在家产全充了公，死的死散的散。

　　但没多久，琴家的那些人全部被收押过后，竟然跑了，从此再无踪影。

　　有人说是琴家的好友救的，不过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推测，嗤笑一声，继而说道，是仇家。关于这个仇家，大家也有说道，有人说是和琴家不对付几十年了的苏家，苏家家主苏程显从前和琴家家主有仇，也有人说不是，琴家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么多人，总有一个能办的了他们。

　　“那琴家的那些人。”

　　“继续关着。”丘姚提起琴家面色冰冷，忽而想到远在东北的荆国，“算算日子，这段时间药效该发作了，你说，我这算的是准还是不准，只是可惜，不能让他也感受到灵灵受到的那些折磨。”

　　迟则生变，就算如她也不能保证世间没有人能够解她下下去的毒。

　　三年，那可是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她的灵灵一个人扛着。

　　被青梅竹马的丈夫背叛，下毒，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间。

　　她才二十出头，还那么年轻，就离她而去了。

　　现在她能让仇人只痛苦几天死去已经够便宜他们的了。

　　宁穗低头，“可需要无影阁的人去盯着？”

　　“不用，安王成不了多少气候，一个一心寻求长生，妄想用巫｜术统｜治世间，只敢暗中觊觎皇位的懦夫，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靖王才是重中之重。”

　　每年每次安王派遣到黎州在巫族遗迹寻求长生的方法的时候，每一样东西都是她送到他们手上的，她精挑细选，确保送到他手上的东西，一定会让他感受深刻。

　　“让人盯紧靖王，不准让他离开祁国境内。”

　　“至于我那外孙女婿，最近怎么了？”丘姚皱眉，“锋芒毕露，做事狠辣，赶尽杀绝，不留一丝后患，这些东西都不带掩饰，直接摆出来了。”

　　她看到达理送过来的信笺的时候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他还是有掩饰的。

　　只是，这只对一个人。

　　“已经让人去查了，但没有任何消息。”宁穗皱眉，若是其他事情还好，虽然叶府的事情打听难度只比皇宫低一些，但还是能得到一点消息的，一旦是重要的事情，她们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考察了他这么久，对他的秉性也了解几分，他不可能这么鲁莽并且让人忌惮地行事，能让他突然大变，如此发疯的......”丘姚眸光锐利，转头看向宁穗，“达理回来了？”

　　“还未。琴家那些偷偷藏起来的家产，还在处理。”

　　狡兔三窟，琴家自知一旦跟随靖王暴露之后，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找了不少替身，在祁国的每一个洲都放着大批量的财产。

　　“靖王留在南方的，我们知道的，官府没有搜查到的，也给处理了。”丘眼闭眼，晒着秋日还算温暖的太阳，“那些东西全放到你的百汇钱庄。”

　　“是，小姐。”宁穗怕打扰她休息，低声说道。

　　“以后，若是出事了，这些东西就留给她吧。”

　　这个她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宁穗应声。

　　“杜彦什么时候处决？”

　　作为朝中知名的大臣，又算是靖王手下比较重要的臂膀，监察司查起来格外用心，速度极快。陛下最讨厌背叛，从前那么信任杜彦，自然最先拿他开刀。

　　“还有五日。”

　　“五日？”丘姚算了算时间，“连夜赶到京城，刚刚好。”

　　她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一段时间了。

　　“别让别人知道我们到了京城。”

　　等这些事情了了，她在世间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咱们不去看小小姐？她那医馆开的不错，您不是很感兴趣？”

　　“不去了。咱们看完就回黎州。”越是看越是牵挂，现在这样就好。

　　“我陪着你一起。”

　　深夜，叶府后门被人打开，叶青洲从里面出来，转头看着门口站着的齐磊和卢冰，“别让少夫人知道我出去了，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我在和管家议事。”

　　“是，少爷。”两人点头，见他走远了，把后门关上。

　　京城夜晚的大街格外荒凉，偶尔只有一两声不大的犬吠声，街上没有其他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各处传来，是铁块和竹片不小心擦过的声响，京城常年夜间巡逻的士兵就是这种穿着。

　　叶青洲把帽檐拉低，沿着街边快步走。

　　京中最近的巡逻方式又变了许多，规则极其复杂，看上去毫无规律，他现在还没有摸清具体的巡逻路线图，只能躲避路上听到的各种巡逻的声响。

　　没多久，他走到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前，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声音极有规律，在昏暗无人的夜里，听的十分清晰。

　　没多久，里面的门打开了，“少爷。”

　　叶青洲点头，“我要的人都带到了？”

　　“到了。”门内站着一个个子不太高的男子，低头回着话。

　　“带我去看看。”

　　“在院子底下。”男子说道。

　　叶青洲进门，身后的门被人立刻关上，快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少爷，这边请。”

　　他们是叶铮留下来的人，一直在京中驻守，这次得知大将军战死沙场，连夜带着人，将还未逃出祁国境内的叛徒抓了起来。

　　夜很静，街上刮过的风声猎猎作响，打更人敲着铜锣的声在街上回荡。

　　叶青洲跟着他们走到地窖。京中百姓家中大多有地窖，冬季漫长，食物稀缺，要挨过这个冬季，必须得有能够储存食物，保鲜食物的地方。地窖，稍微有点盈余的人家都会弄一个。

　　因为这次叛徒是朝廷正在捉拿的人，所以把人带到京城之后，他们极力掩藏他们的存在，地窖下面的还有一层，层层叠加起来，才能稍微放心不会被人找到。

　　把人弄到京城，他们废了不少功夫，皇城司的各种搜查手段极为了得，和军中的各种方法也差不了多少。

　　“人还活着？”叶青洲跟着他们越往下走，空气越是感觉稀薄。

　　“还活着，我吊着他们一口气，等您来审问他们。”

　　底下比来时的街道更加静，有种面临死亡死气沉沉的寂静感。下面已经凝固的血液还在散发着星星点点的血腥味，偶尔有水滴往下滴落的声音，不是水，是阵阵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比水滴落下来的声音要轻柔一些，粘稠的血从血管蹦出一滴，随即又带出一堆，地上一会儿就又积攒了一滩。

　　里面没有任何灯火照明，跟着下来的人手上带着火把，把沿途放着的灯油和蜡烛点燃。

　　许久，终于到了地窖的最底下，下面和牢房一样，被紧密的铁栅栏关着，只有一个很小的通风口，连接的是地上的一间屋子。

　　被关着的叛徒显然是已经受过一轮折磨，在地上瘫着的瘫着，靠着的靠着，为防他们自|尽，手脚分开被绑了起来，口中塞着布料，一个一个隔的远，确保他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少爷，可要给他们松口？”主要负责监视这些人的侍卫问道。

　　“先不用，你打开门。”叶青洲看着被绑起来的几个人，身上带着血污，像要死不死的一摊烂泥。

　　身上带着钥匙的侍卫立马拿钥匙上前，抽出挂在铁门上的长锁。

　　此处埋着的铁门上下埋了进三米深，用的是兵部生产出来的最坚固的钢铁，用人力，绝无有人能破开。

　　叶青洲推开门进去，站在瘫在地上一人面前，指尖挑开面前人的被血凝固在一起的头发，看着底下那张沾上血迹和灰尘的脸，这张脸他见的次数不多，但很熟悉，是从前被他父亲提拔过的一个人。

　　他出来的晚，为防阿蘅醒来找他，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审问完。

　　“说说，我爹是如何中的荆国的计谋的，你们又是如何和他们勾结的。”叶青洲取下他口中塞着的布条，和布条一起出来的还有满口的鲜血，旁边站着的人看到立马拿过干净的帕子把他嘴上的血迹全部擦干，以免这些鲜血沾上贵人的手。手法自然是粗暴且快速的，被擦的人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今日上午之时已经招过一回了，这是他的说的。”有人从旁边的桌子上翻出此人的供词。

　　叶青洲拿过，两三下就把纸上的内容看完了，“荆国皇帝许诺了你们什么？”

　　“没有。”倒在地上的人说到。

　　“没有？”叶青洲拧过他的头，“没有，你怎么会在大军行进之时背叛我爹。”

　　“没有，你好好的祁国将领不做，要去做荆国的走狗。”

　　“没有，那你为的是什么？”叶青洲轻声说道：“是我爹大将军的位置吗？”

　　军中的尔虞我诈一点都不比朝堂少，因为条件艰险，大多没有背景，只有立功才能升上去，有时候下手要残忍直白的多得多。这点他自小就知道。

　　战场那么大，无数的人在其中厮杀，甚至不分你我，从身后射来的箭雨不比前方的敌人少多少。

　　“我好像记得你叫周全来着，做事还真是周全，要不是我爹留了一手，我说不定就会和京中这些人一样认为你是无辜的。”

　　周全看着面前气质不斐的男子，从喉间挤出几个气音，“我就是嫉妒他。他来的明明比我晚，却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地位，官|位，赫赫有名受人崇敬的大将军，战□□号谁不想要，世人提起只会记得他，怎么会看到我。”

　　“就为这个？你就动手了？”

　　“那不然，你这种生来就尊贵，一生无忧的人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人想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愿望。”

　　叶青洲平静地看着地上身负重伤，却依旧激动地反驳的人，“向荆国和西北部落的投诚的人有多少？”

　　“很多，很多。”周全侧躺在地上，盯着墙上被点燃的油灯，精神有些恍惚，“多到数不完。”

　　“你要有本事，一个一个去找。”

　　“他还能活多久？”叶青洲看着地上的人像是在看死人。

　　旁边站着的郎中回道：“还能活五天。”

　　“把他治好。”叶青洲冰冷的看着地上的人，“治好之后，扔到皇城司。”

　　比起监察司还有可能满是漏洞的兵部，皇城司更值得他的信任。信任的不是皇城司底下人，而是江庭洲，此人若是交到他手里，一定会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

　　“是，少爷。”进到皇城司只会比这里惨的多得多。

　　“少爷，时辰到了。”一直在院子里注意外面动静的侍卫说道。

　　叶青洲瞧着这几个人，“再审。”

　　若不是他今日出门匆忙，怕阿蘅看出什么，这些人早就鲜血淋漓，残留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徘徊于生与死之间。

　　出院子之前，他仔仔细细把手上沾上的鲜血洗干净，身上稍微打理过后，才沿着原路回去。

　　街上的风比他来时小了一些，一路走回府，身上在地窖沾染上的腐烂味消散了大半。

　　齐磊和卢冰站在门口守着大门，看到他来，立马开门。

　　天还是暗着的，府中的厨房已经开始有人忙活了，为他准备早饭。

　　“少夫人中途没醒？”

　　“没。”齐磊回话，“知晗一直在竹文苑守着。”

　　“烧点水到浴房，我要沐浴。”

　　齐磊应声。

　　他沐浴的地点没有选竹文苑的浴房，怕打扰到她，专门挑了个远些的院子。

　　洗完，他回到卧房，床上躺着的人和他走前的姿势一样，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圆抱枕，脑袋靠在上面，睡的很沉，眉间像清冷的仙，而他已是满身的污秽。

　　他没打扰她，靠在床边看她。

　　空中只有一点清浅的呼吸声，很轻很轻，绵长而柔软。

　　酥酥软软的，把他心上漏着的大洞填满了，软乎乎的，除了她，那些事被短暂的遗忘了。

　　盯着看了许久，门外传来知晗的声音，很小声，“少爷，早饭准备好了。”

　　他落在她眉间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起身，走向门外，“我知道了。”

　　穿好朝服，他简单吃过早饭，就让人驾着车去宫门口。

　　叶府和皇宫离的不远，街道很宽阔，一路点着灯，偶尔还有马车从身旁经过。

　　宫门口依旧热闹，但也有人沉着一张脸，让人退避三尺。

　　走进了才发现，热闹的是早饭售卖的声音，还有热气腾腾的食物，其它的如一潭死水。

　　宫门口站着的大臣看到挂着叶府标志的马车，原本还有的小声交谈彻底静了，售卖时的交谈声，在这静寂之中格外突出，没多久，也低了下去。

　　叶青洲掀开帘子，看着宫门口站着的大臣，看到他之后，面色各异。他垂下眸，下车，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的眼中的探究的欲望，嘴角的欲言又止。

　　“青洲。”云钰唤道。

　　叶青洲犹豫了一刻还是往宫门口走。

　　越是往前面走，官职越是高，不过也没有人敢小瞧了他，最近这位可是朝中的大红人，连升几级，速度快到让人咋舌。让从前以为他只是有点小天赋和小运气的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做事十分果断，并且下手狠辣。他们看到都心有戚戚。

　　虽然怕，虽然有意见，但也没人傻到到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云尚书。”叶青洲行了礼。

　　“嗯。”云钰目光在他身上滑过，暗暗叹气，面上雀是让人看不出其它。如今祁国内忧外患，若是让百姓知道，荆国和西北部落知道，叶铮已经死了，天下必定大乱。

　　当日和叶铮一起讨伐前来偷袭的荆国大军的人，绝大多数已经死亡，敌军无一幸免，祁国军|队的人虽然逃跑几人，但已经将大多数带回了京城，等待审判。

　　此行，是皇城司的人在做，绝无泄露的可能。

　　根据边关传来的信，荆国和西北部落暂时还不知道大将军的死亡。

　　“我上次给你的提议，如何？”

　　叶青洲许久才答道：“一切听陛下的安排。”

　　云钰心里有了数。

　　旁边暗中看着他们的人，倒是一头雾水，京中的传言莫不是空穴来风，一个一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刚开始他们还会大声反驳，但说的人多了，不免怀疑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