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距》砚期许

1、第 1 章

　　文／2024.2.6
　　十六岁的秋末，林淼本就风雨飘零的人生被彻底打碎。他的世界从那刻开始席地卷起狂风暴雨，在阴雨从未放晴过的日子里，他变了一番模样。
　　十七岁生日这天，林淼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在蛋糕店狠心买下了一个小蛋糕。
　　蛋糕小的只有他那只晒得脱皮的手掌那般大。
　　林淼向店员买了根蜡烛，通常这么小的蛋糕不会配送生日蜡烛。
　　数字“7”的蜡烛插在中央，他摸摸口袋想找出前两天刚买的打火机，没摸到。
　　忽然他动作一顿，想到打火机今早借给工地的工友，之后打火机就不见踪影。
　　一块钱的打火机都守不住，他哑然失笑，目光移向街道对面的便利店。随后就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男孩子坐在大树底下，身上还穿着校服。
　　林淼突然想到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穿着校服坐在巷子里的柿子树下抬头仰望夜空，试图找到那颗属于爷爷踪迹的星星。
　　便利店里放着近期的潮流音乐，林淼进去前只是扫了一眼坐在树根底下面无表情的少年，少年似乎也注意到这个手中还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纸盒蛋糕的衣衫褴褛行人，他们的目光有了短暂交接。
　　出来时林淼手里多了瓶水，他坐在便利店外头的椅子上，转过身朝少年的方向问：“你这是走丢了？”
　　少年：“你才走丢了！”
　　他关燚好歹也是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走丢。
　　林淼似是没想到他的脾气如此大，笑道：“那你在这是怎么回事？”
　　“没见过无家可归的人啊！”
　　无家可归，这四个字将林淼狠狠钉在原地，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对男孩的态度忽然软了下来。
　　“你……没有家吗？”
　　“没有！”
　　关燚没好气地回道，头撇向一边不看坐在长椅上的人。
　　忽而他身前的光影被人挡住，坐在长椅上的人走到他的身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到他的面前。
　　“需要水吗？”
　　关燚双臂抱着膝盖，顺着这只在炎夏晒得不成模样的胳膊往上看，一双淡蓝深邃的眼眸让他浑身一怔。因为脏污他看不清青年的脸，但他发现青年的眼睛颜色和普通人不一样，那双眼眸闪着蓝灰色的光，很好看。
　　他鬼使神差接过那瓶水道谢：“谢谢。”
　　林淼被他盯得有些疑惑，开玩笑道：“你就这么接了我的水，也不怕我是人贩子？”
　　“你不像。”关燚站起身，走到长椅的另一边坐下继而又问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桌上的蛋糕小的可怜，孤零零的一根“7”字蜡烛插在中央。
　　“是啊，十七岁生日。”林淼视线跟随着男孩的身影，答道。
　　只见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男孩下一瞬冲过马路，大步迈进蛋糕店。出来时左手攥着东西，林淼看不清是什么。
　　关燚：“那瓶水的回礼。”
　　他摊开掌心，一根白蜡雕刻成的“1”字蜡烛躺在其中。
　　林淼因为少年的动作一怔，这只蜡烛可是那瓶水的两倍价钱……所以方才在店里他只要了“7”这个数字。
　　关燚见人在发呆，径直走到桌前，将自己手里的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17”凑了对，缺了一半的数字变得圆满。
　　“谢谢。”林淼在他的对面坐下。
　　“点吧。”关燚指了指桌上的打火机。
　　在蜡烛燃起的一刹那，关燚那边传来耳熟能详的旋律，是生日歌。
　　林淼眼中闪烁着四向迸射的火焰，他眼里还装下了有些别扭地唱着生日歌的少年。
　　少年似是不耐道：“还不赶紧许愿蜡烛就要灭了。”
　　林淼在催促声中阖上双眼，耳畔传来阵阵清风，街道两侧的宫粉马蹄甲朔朔落下。
　　再睁眼，蜡烛就快要熄灭，在最后关头林淼呼出一口气抢先吹灭了蜡烛。末了，少年对他说：“生日快乐。”
　　林淼没想到十七岁的生日是一个陌生小毛孩陪着自己过，他道：“你要吃蛋糕吗？”
　　看着少年的气质和价值不菲的手机，林淼断定眼前的少年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估计是和家里闹了别扭受不住气自己离家出走。
　　“不了。”关燚语气一顿，继而道：“我可以去你家借住吗？”
　　一句话让林淼的手僵在半空中，沾着奶油的蜡烛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冷静道：“你应该去警局。”
　　关燚蹙眉道：“我不去。”
　　去警局？估计大半夜那个男人也懒得过来理自己，而后他所谓的继母又在他的父亲身旁吹枕边风说着自己的不好，坏事全让他关燚做尽，给关家列祖列宗丢了脸。
　　小三也配让他关燚好言相待？不可能。
　　关燚的瞳仁闪过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情绪，那宛如尖刃的暗芒隐入眼底。
　　气氛在这时僵持不下，关燚忽而嘴角绽开一抹笑说：“我叫关燚，关羽的关，四个火的燚，你叫什么名字？”
　　“林淼，双木林，三水淼。”林淼挖了上层的奶油送入口中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奇怪的人。”
　　“奇怪？”
　　“对陌生人提出借住需求的人不奇怪吗？”
　　林淼直视少年，夏季校服上的校徽标明了学校名字，他的瞳孔蓦然一深。
　　关燚恍若间变了一个人，淡淡道：“也许吧。”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林淼不信少年口中说的无家可归。
　　关燚突然轻笑出声道：“想知道？要是我告诉你原因，今晚你就收留我怎么样。”
　　“那算了。”林淼摆手起身：“我送你去警局，你的父母该担心了。”
　　还剩下一半的蛋糕被盖上了纸盖，关燚突然抓住他的手说：“我爸娶了个小三，我妈死了，家对我来说早就没了。”
　　关燚说的很快，但林淼却将这句话完完全全听进耳朵里，他沉默地看着少年，似是没想到少年处境是这样不堪。
　　“所以你要不要收留我一个晚上，我没家可回了。”
　　死乞白赖是关燚的拿手好戏，装可怜也是他擅长的事情，多亏了家里面那个继母才让他将这两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关燚笃定林淼会心软，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自信觉得林淼会因为他示弱的语气答应自己的请求。
　　果不其然，林淼的挣扎跃于神色之上，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好。”
　　多年过后，林淼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答应少年的请求。或许是因为少年自己说的那句没有家了。
　　小巷里的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拔得很长，月亮很亮但却不圆满，弯似月牙尖。
　　吱呀——
　　林淼掏出钥匙推开门，整洁干净的狭小出租屋在天花板的白炽灯照耀下显得越发逼仄。
　　关燚站在门口看着将蛋糕放在小餐桌上的人，眸色微暗。
　　“嫌弃？”
　　林淼不知何时转过身，对上少年的视线而后眉间微蹙，他这是嫌弃自己这屋子太小？
　　“我没那么矫情。”关燚说完走进屋子，随意将自己的书包往木椅上扔。
　　只装了几本课本的书包甩落的一瞬间还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关燚不以为然道：“我想洗澡。”
　　“那边。”林淼给他指了个方向。
　　关燚站在原地不动了，林淼转头看向他，只见少年上下打量着自己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没换洗的衣服。”
　　“等着。”
　　林淼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件衣服，“好了。”
　　关燚接过转身就进了方才林淼给他指的那个小门，狭小的空间里洗漱用品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架子上，林淼这儿和他自家干湿分离的浴室不一样。
　　不过麻雀虽小，但胜在五脏俱全。
　　“我靠，这怎么回事，怎么是冷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男孩的尖叫声传入门外站着的人的耳中。林淼右手拧开厨房的煤气阀，左手敲了敲门道：“你关了再开开。”
　　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热水器嘣的一声燃起火苗的声音。
　　林淼租住的出租屋用的还是燃气热水器，现在是夏天，他没想到男孩三伏天都还要洗热水澡。
　　男孩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热水冲刷过后的雾气，他穿着那套旧蓝色校服，校服看起来有些大。
　　关燚也是在准备穿上的时候才看到校服上的校徽——绥旸市第二高级中学。
　　绥旸二高是市里的重点高中，重本率在省里排名第一。
　　“你是二高的学生？”关燚问道。
　　林淼倒水的手在空中僵持住了几秒，没答话。
　　关燚倒是自问自答，“不对啊，这校服说不……”
　　哐——
　　玻璃杯重重落在木桌上，声响很大，打断了关燚不大不小的声音。
　　“校服是我的，我辍学了。”
　　林淼似是受不了关燚的碎碎念，语气中夹杂着冰刃：“再啰嗦就滚出去。”
　　夜风吹得窗户嘭嘭响，关燚也不知道自己踩中面前这个人的什么雷点，林淼眉宇带着的愠怒让他无所谓地撇了撇嘴：“问问不行吗……生什么气。”
　　后者睨了他一眼欲转身离开，身上的老头衫满是脏污，林淼和他不一样，裸露在外的皮肤因白天在工地忙活而黝黑粗糙。
　　“呲——”
　　电流声一闪而过，随后他们头顶上的白炽灯灭了。
　　屋外嘭嘭作响运行的空调也消了声，林淼想，不出意外，这栋楼又停电了。
　　月光从窗户倾泻而下，关燚看清黑暗中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人，他一时间有些愣神。
　　“应该是整栋楼都停电了，过几分钟就好。”林淼适时解释打断了他发散的思绪。
　　“你这……经常这样？”
　　关燚指的是经常停电的事情。
　　林淼打开手机电筒收了挂在窗边的衣服，说：“也不是，现在大家都在开空调，电箱承受不住大幅电压。”
　　“我先洗澡，你别乱动东西。”
　　“知，道，了——”
　　关燚声音拖得极长，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恶劣。
　　夜风泛着躁意，黑暗里关燚能听到离着路边很近的车流声，响指在交替的喇叭声中无比清晰。
　　浴室门打开，林淼的脸有些黑，手里抓着少年刚换下的校服道：“你不会洗自己的衣服？”
　　他一进去就看到放在桶里的校服，就这么皱巴巴丢在里头。
　　“洗衣机洗啊，你这该不会没洗衣机吧？”
　　少年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
　　“没有。”林淼不曾想自己带回来的居然真的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衣服都不想自己洗的大少爷。
　　关燚：“……”
　　黑暗中微细可见的呼吸声，两人一度无言。
　　最后还是关燚妥协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洗行了吧。”
　　“到底什么时候来电，等来电了我再洗。”
　　关燚心道，他可不想摸黑洗衣服。
　　“随便你。”林淼语气一顿，想到自己方才洗澡做好的决定说：“你明天回家吧。”
　　关燚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淼打断道：“如果不想我也可以送你到警局。”
　　林淼不想惹麻烦，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因为没成年，中途辍学的他也没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农村的孩子总是吃得些苦头的，林淼打小就在田间山里胡乱窜，假期回到小村庄也能扛水挑担。
　　手掌攀长的厚茧是他日积月累攒下的苦。
　　“你怕麻烦怎么还把我领回来？”关燚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借着月光好整以暇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这语气让林淼觉着不舒服，他微蹙眉：“这并不冲突。”
　　关燚轻笑出声，他不瞎，林淼当时眼里的同情和……哀伤他不是没看到。
　　“你在同情我啊，淼哥。”
　　末两个字在他的唇间绕了又绕，关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样喊人。
　　林淼看不惯少年这幅样子，左手拎起少年的后衣领连人带衣推进了浴室：“今晚估计是不会来电了，你先把衣服洗了。”
　　少年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认命的蹲下身子接水洗衣服。
　　林淼诧异的挑眉看着少年笨拙又别扭的动作，他还以为少年会把自己不想洗衣服这件事说得天花乱坠，自己都做好了逗这个小朋友的准备，他倒是没想到人这么听话，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但两个小时过后，林淼将会咬牙切齿忍着自己想把人踹下床的冲动翻出压箱底的蒲扇给少年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