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惜狐

7、第七部分

　　就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人们忽然停止了殴打，丢下他飞快地散去了。事态又发生了变化，那些孩子的身上早已经伤痕累累，但他们开始筑成人梯，在爬墙！
　　他们一边爬一边愤怒地尖叫，不断有人从人梯上失手摔落或被人们的武器砸中摔下去，尸体立刻被他们的同伴抢去，剖开身体挖出心脏来一口吞下，没夺到心脏的就开始撕扯其他的内脏，那些吃了内脏的孩子，渐渐地又开始长大了。七岁八岁、九岁十岁，他们不断地长高长壮，瞬间竟长成十八九岁的青年，加入了攻城的战团。
　　渐渐有孩子爬到城墙上来，人们疯狂地推着他们殴打着他们，有的被推下去了，但有的爬了上来，更有的把一些城里的人们给拽了下去，下面又是一阵哄抢。长大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人在城头堆起泼上了油和酒的稻草，扔上火把。火剧烈地腾空而起，攻城的孩子发出惨叫，纷纷跌落下去。他们新生的皮肤被火剥裂，发出烧焦的气味，在城墙上久久不散。而那些已经爬到城里来的，则被疯狂的人们层层包围，残忍地用各种方法杀死。人们怀着满腔的恨意撕扯着尸体，披着他们的血哈哈大笑，那一声声的惨叫混合在一起，却像是一场盛宴。
　　只有他将头深深地埋在手掌中，泪水打湿了他染血的手掌。他拄着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去，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孩子还在微微地动着。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她裸着身子，身上满是撕裂的伤痕，四肢抽搐着，口中喷着带血的吐沫，眼睛向上翻起，只剩下可怖的白。她的同伴又一轮的攻城救了她的命，她还没有完全死去。
　　他站在她跟前望着她的脸，看着那生命的光正一点一点从上面溜走。他感到心一阵阵痉挛，奇怪的想法在脑中闪过。他忽然转身来到另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孩子身边，颤抖着手拿起他的一只断臂送到女孩的嘴边。被新鲜的血肉刺激着，女孩微微张开了口，他把断臂递过去，女孩下意识地咬了一小口。
　　就像是沙漠里即将死去的人忽然喝到了水一般，那女孩奇迹般醒转过来。她先是由他拿着一口口吃着，然后坐了起来，夺过他手上的断臂猛地大嚼大咽。生命重新回到她的身上，除了有些苍白，简直与以前一样生机勃勃。那女孩抹着嘴瞪着眼睛看他，忽然微笑了。
　　这笑容一直笑到他心里去，触及到最柔软的地方。
　　他伸出手，趁人们不注意，拉着女孩飞快地跑下城墙，避开不明所以的向上输送着武器的女人和孩子，来到自己的家中。
　　他大口的喘气，而那女孩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现在安全了。”他说。
　　那女孩微微侧着头，好像在很努力地倾听，然后她张开口，艰涩地说：“安……全……”
　　他一愣。“是的。”他说。
　　“是、的……”
　　他忽然间欣喜若狂，一种从没有过的情感喷涌上来。他眼中含着泪，对那孩子指着自己说：“爹爹！”
　　“爹、爹！”女孩很努力地说着。
　　“阿叔！你要干什么？”他猛地一惊，转过头，看到王小柱站在门口，手上还提着把菜刀。
　　“我都看到了，阿叔，你救了她，然后想干什么？”
　　“不，小柱，我只是……”
　　“她是怪物！阿叔你不可以这么做！我，我要去告诉别人！”小柱边喊边往外跑去，他急得顾不上许多，追上去一把拽住男孩，把他强行往屋里拉。
　　“小柱你听我说……”
　　“你干什么！干什么！你这疯子！我要告诉大家！放开我！”王小柱挣扎着，号叫着，同时挥舞着手里的菜刀，他躲闪不及，被刀砍到小腹上。他吃痛松手，蹲在地上捂住伤口，如注的血从指缝中涌了出来。他抬头看着王小柱。
　　那男孩被吓坏了，他连连后退，面色惨白，忽然“啊”地叫了一声，转身向外跑去。
　　“小柱！”他绝望地喊，然而身后忽然窜出一道人影，猛地将王小柱扑到在地。
　　“啊，不，停手、停手！”
　　可是眼前的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根本无视他的叫喊。他勉强站起来想要分开他们，可这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女孩骑在王小柱的身上，刀插在他心口只留下刀把，男孩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女孩转过头向他微笑，她喊：“爹爹！”
　　然而他再也控制不住，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女孩显得有些慌乱，她跑过来，用手指沾了他的泪水舔在嘴里，猛地皱眉，“呸呸”地吐着口水。
　　他也不理她，只顾坐在地上哇哇的哭着，鼻涕眼泪糊得满脸。
　　女孩歪着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然后忽然欢跳起来，跑回小柱的尸体旁，对准小柱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住手！”他惊醒过来扑过去，从女孩那里夺过小柱的尸体抱在怀里，女孩满嘴是血地疑惑的看着他。
　　“这不是吃的东西！你是人，要吃人吃的东西！”他对女孩喊。
　　“人？”女孩舔着唇，意犹未尽地盯着小柱。
　　他也不理她，找了铁锹在院子里挖了坑把小柱安葬了，填土的时候，女孩不止一次跳下去，要把尸体拉出来，然而都被他喝止并拉了上来。女孩非常听他的话，虽然恋恋不舍，但终究还是让他把小柱给埋葬了。只是她一直嘟着嘴，也不再对他笑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包裹，层层打开，是一块淡蓝色素雅的布料。他望着这块布料，眼中又滴下泪来。他将布料裹上女孩的身体，女孩好奇地将料子贴在脸上细细摩挲着，露出舒服陶醉的神情。他又用染过的边角料给她扎了个小髻，女孩欢喜得“哦哦”直叫，笑得非常灿烂。他怔怔地看了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女孩一会，慢慢地站起身，翻出仅剩的米烧了锅饭，又从院子里拔了几棵以前种的可现在已经快死掉的青菜和萝卜，草草地做了两样菜，和饭一起端在女孩面前。
　　“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吃这个！”他边说，边给女孩盛了碗饭。
　　女孩左看右看可就是不下嘴，他也不管，自己拿了筷子吃了起来。女孩先默默地看着，然后用手抠了一点点饭放在嘴里。
　　“呸呸！”
　　她又去尝试青菜和萝卜，又吐了出来。她颇哀怨地看着他。
　　“只有这个。”他说。
　　“只、有、这、个。”女孩重复。
　　“对，不吃就挨饿！”他夹了根萝卜又放到她碗里。女孩为难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哎！哎！”的叫声，手比划着，拼命地把他的视线往院子里引。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女孩不明白地看着他，“爹爹？”
　　他心一动，但很快就硬下心来。他吃完饭便把东西都收拾了放进厨房，女孩看着他走来走去，眼中全是渴求。
　　他拉着女孩坐下，指着自己对她说：“爹爹！”
　　“爹爹！”女孩听到这个词开心地笑起来，暂时把吃东西忘到一边去了。
　　然后他又指着女孩说：“静兰！”
　　“惠、兰！”女孩天真地指着自己，笑嘻嘻地说。
　　静兰……当他听到女孩那脆生生的声音，泪水又涌了出来，是的，静兰。
　　“你叫静兰，说，‘我叫静兰！’。”
　　“我、叫、静兰！”女孩重复。
　　“再说，再说、再说！‘我叫静兰！’！”他热泪盈眶，紧紧地搂住女孩。
　　“我、叫，我叫，静兰……我、叫静兰，叫静兰，我叫静兰！”女孩单纯地兴致勃勃地重复着，“我叫静兰……”
　　静兰、静兰、静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