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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谲变(下) ...

  •   三天之后,正当午时,黑瞳给傅韫石换了药后,见他已睡着,轻轻出得房来,忽见上房傅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名叫玉钗的,正捧了食盒过走进院来,看见黑瞳,含笑招呼道:“黑瞳哥哥,大爷睡着了没有?夫人吩咐我送了人参炖鸡汤来给大爷。”
      黑瞳为免被人识破身份,一向小心着不敢与丫头们接近,知道这玉钗乃是傅夫人跟前得用的大丫鬟,也不敢怠慢,便道:“将军刚睡着了,姑娘且将汤留下罢,待将军睡醒了再喝。”
      因黑瞳时时随在傅韫石身边在府中进出,傅府中下人们都识得黑瞳,丫头们私底下时时会议论起这个俊秀的少年,玉钗自也对黑瞳颇有好感,便笑道:“既这么着,你就接过去,我不进大爷的房里了。”
      黑瞳接过了食盒,道:“我替将军谢过太太的赏。”
      玉钗笑道:“一府里都叫大爷,偏你们几个外头来的‘将军、将军’地叫,听着怪别扭的。”
      黑瞳微笑道:“在边关时都这么叫惯了,改不过口来。太太还有什么吩咐么?回头我也好跟将军说。”
      玉钗笑道:“太太只说教大爷好好将养身子。对了,我来时二爷也正去向太太请安,太太问起衙门可有查到伤了大爷的凶手么,说叫二爷催着衙门办这事儿,不然一个朝廷命官,不明不白地给人用刀子砍了,天下可还有王法没有!”
      黑瞳心中一凛,收了笑容,道:“傅……二爷怎么说?”
      玉钗道:“还怎么说?看神气二爷虽有点儿难看,但太太吩咐下来,也只应着催去罢了。”
      黑瞳心中转念,便道:“玉钗姑娘,你可见到了二爷身边带着的那两个随从么?”
      玉钗有些诧异,想了一想,道:“今儿二爷带的随从有一个是新来的,以前那个没见,想是二爷不喜欢,换了人了。”
      黑瞳点点头,已知所料不错,轻声问道:“你可知二爷这几日会不会出门?”
      玉钗笑道:“才听得说二爷今晚上要到会仙馆赴宴去。你问这个干什么?”
      黑瞳一笑,道:“随便问问罢啦,谢谢姑娘了。”捧了汤进房中放了,玉钗自回前头去不题。
      下午毛大英来了一次,解开了傅韫石眼上布带看视。得知医生到来,傅瑞祥与谢氏夫人也从前头过来,欲知长子伤势如何。只见毛大英检视半晌,微微摇头,发出了一声喟叹,起身道:“让傅大人先休息一会罢,国公爷,请借一步说话。”
      傅瑞祥将毛大英让至外屋,黑瞳暗暗跟了出来,借着为二人倒茶,在一旁听着。只听毛大英道:“国公爷,恕小的无能,傅大人的性命是决计无碍的,然而小的却治不了傅大人的眼睛,傅大人今后怕是要失明了。”
      傅瑞祥道:“当真无法了么?若供奉能将犬子双眼治好,傅某定当不吝重金酬谢供奉。”
      毛大英道:“并非是小的不肯尽力,但傅大人眼中所中剧毒十分厉害,况且毒药之中还和着生石灰,已将眼膜灼坏,小的医道浅薄,却已无能为力了。”
      傅瑞祥闻言嘿然无语。黑瞳一旁听了,想到傅韫石今后竟成盲人,不由得心中难过。便在这时宁大勇从里边出来道:“黑瞳,将军叫你呢。”只得忙回身进去。
      傅韫石静静躺在床上,听到黑瞳进来的声音,道:“黑瞳,是你么?”
      黑瞳应道:“是,将军。”
      傅韫石道:“大夫在外头与老爷说什么?”
      黑瞳踌躇半晌,欲宽傅韫石的心,编道:“大夫说要假以时日慢慢治疗,才能治好将军的眼睛,吩咐我们用心伺候着。”
      傅韫石一笑,道:“难为你了。过来。”
      黑瞳走近床边,坐在床沿上。傅韫石镇定地道:“我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能治了。——不必骗我,我心里清楚着。黑瞳,我得早些为你作打算了。我不是要赶你走,你总不能依附我一辈子,目前你尽量不要出门生事,过一些时日再说。有人要对我下手,你们也要小心防备才是。”
      黑瞳见房中再无第三人,说话不用顾忌,哽咽道:“大哥,我不要离开你。你眼睛看不见了,我要在你身边保护服侍你。”
      傅韫石微笑,轻声道:“好吧,那我得招个上门的妹婿才行。”
      黑瞳顿足道:“大哥啊!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消遣我!”趁着傅韫石看不见,迅速抹去冒出了眼眶的泪水。
      听得脚步声响,袁世源端着煎好的药来,黑瞳忙从床沿站起,转身欲出去,傅韫石却叫道:“黑瞳,你不许出门!”
      黑瞳只好道:“知道了,我不出门就是。”出到外边坐下了,心中却想到了玉钗的话:“……二爷今晚要到会仙馆赴宴去……”心中暗道:“这畜生害得大哥竟致失明,大哥虽不让我出去找他算帐,但我竟能干休不成?干脆今晚寻机便去为大哥出了这口恶气,不然我终是不能甘心!”
      挨过了大半天,傅韫石吃了药,渐渐睡着。眼看天色近暮,黑瞳主意已定,便悄声与谢正人道:“谢哥,我累得很,想去睡一会儿。若是将军醒了叫我,烦你帮应一声,好么?”谢正人应允了。黑瞳便自回住屋之中,锁上了门,稍作结束,携了短刀“獠牙”,将床上被褥堆成了有人睡着的样子,待了片刻,天色更暗,院中下人们都张罗着上灯时,趁人眼错不见,从后窗跳出,悄悄离去。

      会仙馆乃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著名酒楼,生意极是兴隆。黑瞳来到馆前时,天已黑尽,只看见门外长长一排的马车与轿子,围墙内楼上灯火通明,不时传出了欢呼痛饮之声,酒宴已开始了。黑瞳将门前车轿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了挂着“傅府”灯笼的马车,一个车夫正抱着鞭子坐在车辕上打盹。
      黑瞳四下里看了一看,见无人注意自己,当下走到傅府马车旁,一拍车夫肩膀,粗声道:“老兄!”那车夫睡得朦朦胧胧,听得人叫,抬起头来,正要问干什么,黑瞳已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登时晕去。黑瞳迅速将他推入车中,自己也钻了进去,剥下了他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将这车夫用根腰带牢牢绑了,又撕下他一块衣襟填入他口中,将他塞到了车中的大椅下,用坐垫遮好。自己却钻出车来,依着他刚才的样子坐在车辕上佯装打盹,等候傅韫彪出来。
      足足地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傅韫彪在两个随从的跟随下从会仙馆中摇晃着出来,一个随从吆喝道:“醒醒,二爷回府了!”一面将傅韫彪扶入车中,两人自从院内牵出骑来的马,扳鞍踏镫骑上马背,跟在了车后。却哪里去理会这车夫的真假?
      黑瞳只低了头赶车,不多时已走出了灯火繁华的大街。她一径将马车往僻静的小巷中赶,先时两个随从尚不在意,但当马车驶入一条极僻静的小巷时——四天前傅韫石便是在此被袭击——一个随从已发觉不对,喝道:“狗杂种!你瞎了眼不成?这走的是什么路?!”纵马上来便要挥鞭教训这个“车夫”。
      黑瞳哪等他来,早用力往拉车马匹身上一鞭,驱使两匹拉车的马飞快直向巷子中冲去。两名随从大惊,连忙自后赶来,连声呼喝,叫黑瞳停下。傅韫彪亦已察觉不对劲,掀开了车帘叱道:“作死么?还不立即停车,我叫你剥皮抽筋——”一言未了,黑瞳已转过身来,扑入车内,重重一拳便打在了他脸上,骂道:“今天小爷便是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傅韫彪吃了一拳,加之马匹狂奔之下车厢震簸,登时向后摔倒,哗啦一声,却将坐椅压得塌了,椅下那车夫已醒来,却动弹不得,又被傅韫彪一压,登时又晕了过去。黑瞳纵身而上,挥拳痛殴傅韫彪,傅韫彪终是男子,也练过些功夫,先时的惊惶过后,欲图反击,但黑瞳战场出身的人,身手矫捷,出拳沉重,几下殴击,已将傅韫彪嘴角打裂,几颗牙齿随着鲜血吐了出来。这时两名随从已赶上,一人连忙拉住了车马,另一人跃上车来,便去抓黑瞳。黑瞳反身便是一脚,踢在了他腹上,将他又踢下车去,回头欲挖傅韫彪眼睛时,傅韫彪却缓过了气来,抓起一块碎椅木片,用力挥来,黑瞳左脸上着了一下,眼前金星乱迸。傅韫彪趁势合身扑上,将黑瞳按倒车上,双手掐住了她脖子,黑瞳一阵气窒,已不能多想,右膝一屈,右手从靴筒中拔出了短刀“獠牙”,便往傅韫彪左肋一刀捅去。
      傅韫彪嗬嗬大叫,双手先犹用力,但叫声渐哑,手亦松了,黑瞳只觉身上衣服被一股又热又粘的液汁浸得湿透,拼力挣脱了身,才爬起来,两名随从却也已一齐跃起上车来,黑瞳见势急,不及拔回“獠牙”,只好提起了傅韫彪身体用力向二人掷出,二人只怕使主人受伤,连忙一齐伸手接住傅韫彪,却也又被撞得跌下车去。黑瞳趁机从车窗跳了出来,跃上一名随从所骑的坐马,拨转了马头便疾驰逃离。
      回到定国公府东院中,傅韫石却已醒来,问起黑瞳所在,谢正人虽禀说黑瞳困倦正在入睡,但傅韫石一想之下,便觉不妥,命他立即把黑瞳叫到跟前来。谢正人只好来到黑瞳房前,还未拍门,便见黑瞳喘着粗气匆匆从外边急奔而入,灯光下只见她左颊上一道瘀青,身上衣服染满了血迹。谢正人大吃一惊,叫道:“黑瞳,你这是怎么了?”
      黑瞳忙低声道:“别做声,别惊动了将军!”话未说完,袁世源已走出了房来,叫道:“黑瞳,将军叫你马上进来,有话要问你!”
      黑瞳一惊,忙应道:“哦,马上来。”便要先进屋去换衣,袁世源却也已看到她身上血迹,惊道:“血!黑瞳,你怎么弄得满身的血?”
      黑瞳听他大声一说,急得直跺脚,低声道:“别说这么大声!”傅韫石却已听到,心中一惊,隔窗叫道:“黑瞳,你马上进来!”
      黑瞳听他语气严厉,情知瞒不过了,屏住了呼吸,犹豫着慢慢走上阶,蹭入房中,低声道:“将军……”
      傅韫石双眼已盲,但嗅觉却十分灵敏,黑瞳一进门,他已闻到了黑瞳衣上的血腥气息,撑身便要起来。黑瞳怕他伤口开裂,忙上前欲扶,傅韫石却一甩手,将她手甩开,沉声道:“你自己伤着了没有?”
      黑瞳俯头道:“没有……”
      傅韫石陡然抬头喝道:“你们都出去。”闻声赶入房中的谢、袁、曹、宁四人本欲得知出了什么事,听得傅韫石命令,只好应声出去。
      黑瞳见傅韫石脸色铁青,呐呐地道:“将军……”却不敢多说。傅韫石扭开脸,过了一会,问道:“是谁?”
      黑瞳一咬牙,道:“是傅韫彪。我认得出袭击你的人里有一个是他的随从。”
      傅韫石毫不惊异地点一点头,又问:“你把他怎样了?”
      黑瞳低下了头,道:“我原只想揍他一顿就算了,后来被他扼住我脖子,我急了,捅了他一刀,然后就逃了。”
      傅韫石问道:“他死了?”
      黑瞳摇头道:“我不知道,只顾着逃走,我也没细看。”
      傅韫石又点点头,道:“过来。”
      黑瞳走到床边,正要伸手扶他躺好,冷不防傅韫石一伸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黑瞳一惊,不由得向后跳出一步,傅韫石喝道:“跪下!”黑瞳不敢违拗,扑通一声跪到地下。
      傅韫石怒道:“我吩咐过你不许出门惹事,你全没听进耳中么?我的眼瞎了是拜谁所赐,我自己心里清楚,待伤好后我自会得处置,谁叫你贸然便要动手?傅家兄弟阋墙相残,原可暗中不为人知地解决掉,现在被你这一莽干,簇簇新的冤冤相报,外边岂不传得天下皆知,还怎样来掩人耳目?且别说日后官府追究,今夜你万一失手被擒或被杀,那便怎么办?你竟全没想过后果么?还是你觉得大哥先前的教训全是胡说八道,大可置之不理,你爱怎样做便可怎样做?”
      黑瞳又惊又愧,哭道:“大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傅韫石怒道:“还有下次?”
      黑瞳哭道:“我错了,大哥打我骂我也不怨,只是大哥别气伤了身子,官府要追查起来,我自己投案就是了,决不连累大哥。”
      傅韫石喝道:“还胡说!”
      便在此时,忽听曹新在外连声敲门,叫道:“将军,国公爷带了家丁过来了,说要见将军!”
      傅韫石立知事发,定一定神,叫道:“你们都进来。”
      曹、谢、宁、袁四人一齐进来,傅韫石命道:“正人,你带黑瞳到后边去,叫他马上把血衣换下。曹新、大勇,你们扶我起来,我到厅上去见老爷。”
      曹新道:“将军,你有伤在身,竟是请国公爷到这边来罢。”
      傅韫石沉声道:“扶我起来!”
      曹宁二人不敢再说,只得上前一左一右将傅韫石扶起,袁世源忙将他的袍子拿来,为他穿上。谢正人低声叫黑瞳起来,带她到后边,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叫她换上,只在后边听着消息。
      傅韫石被扶到了厅上,曹宁二人但见定国公傅瑞祥负手站在厅前,脸色铁青,神色不善,身后带来的几十名家丁俱是精干强壮之人,垂手肃立,气氛甚是紧张。二人互视一眼,虽不知底里,但也猜到定是黑瞳闯下了大祸。
      一见到傅韫石出来,傅瑞祥也不多说,便道:“你带着的家传短刀呢?”
      傅韫石一怔,答道:“儿子将此刀交给一个亲随拿着。”
      傅瑞祥冷笑一声,一扬手,哐啷一声,将带血的短刀“獠牙”掷在了桌上,咬牙道:“你干的好事!你为何派人去杀彪儿?还不立即把凶手交出来给彪儿偿命,要等我亲自带人去搜么?”
      傅韫石心中一凉,问道:“二弟死了?”
      傅瑞祥道:“刚才彪儿的随从将他尸身抬了回来,他身上还插着你的短刀!他的一个随从看到了凶手的面目,指认说便是跟着你的那个叫黑瞳的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韫石知道祸已闯大,此时若有些许差池,怕是难保黑瞳性命,心下一横,咬牙道:“老爷,你所说的事都不错,但内中尚有详情,儿子要请老爷明鉴。”
      傅瑞祥喝道:“你说!”
      傅韫石道:“请老爷让家人们回避,儿子好说话。有些事只能咱们自己家里人知道,若传出去更有后患。”
      傅瑞祥见他神色郑重,亦知此子性格素有担当,且处事成熟理智,倒不用担心他故意耍花招,便回头命家丁们都退到院子中,掩上了门。傅韫石亦命曹宁二人退下。
      待厅中只有父子二人,傅瑞祥见傅韫石重伤之下站立困难,遂道:“坐了说罢。”
      傅韫石道:“是。”伸出手来摸到了椅子,慢慢坐下,脑中已理好头绪,缓缓道:“老爷,若只说这事,原是二弟先向我下的手。四天前袭击我的人,便是二弟所遣。”
      傅瑞祥一怔,喝道:“胡说!”
      傅韫石惨然一笑,道:“二弟的随从认识黑瞳,黑瞳也一样认识他们。那日我侥幸未死,只受了重伤,黑瞳赶到,他辨认了刺客的尸体,其中一个便是常跟着二弟出入的亲随。——老爷若是不信,现在案子没破,那尸体还在衙门待检,老爷只要叫一个认识他们的人去一认便知。——黑瞳不忿我被伤至失明,要为我出气,今夜原只想把二弟打上一顿便罢,不想失了手,竟致将二弟杀死。这固然是二弟咎由自取,我管教不严亦有过错,老爷竟是处罚我罢。”
      傅瑞祥听了,心下已有几分相信:平日亦知次子心胸狭窄,骄横跋扈,且与长子向来不睦,此时又正值要择子袭爵之时,傅韫石本身已颇得皇帝垂青,又身为朝廷要员,在能否袭爵一事上并不如何看重,从未在父母跟前对此事提过一句;倒是傅韫彪屡屡向自己旁敲侧击地进言,满心希望能将公爵之位让他袭了。将此事前后一想,傅韫彪一时胆大妄为欲对兄长下手,也不足为奇。但傅韫彪毕竟是自己亲子,骨肉连心,若竟不追究,又断然不能忍受。当下便道:“就算彪儿做下错事,你禀告我,我自会家法处置他,怎么就让外人私自杀害了他?这事我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但你务必要将那个叫黑瞳的凶手交出为彪儿抵命!”
      傅韫石沉默不语,苍白的脸上沁出了汗珠。
      傅瑞祥怒道:“你竟要违父命不成?那小子不过是一个贱役,而彪儿是咱们傅家的骨肉,你竟要包庇那小子,让你二弟白死么?只要那小子为彪儿抵了命,别的我再概不追究。”
      傅韫石低下了头,片刻,低声道:“老爷,可是黑瞳……他也是傅家的骨肉啊!”
      傅瑞祥吃了一惊,道:“你昏了头不成?胡说些什么?”
      傅韫石咬了咬牙,说道:“老爷,儿子十七岁时年少不懂事,没听父母的教诲,被几个朋友约着常去……常出去玩,在一家院子里认识了一个歌伎,儿子糊涂,竟与那个歌伎生了个儿子,当时怕被老爷责以家法,不敢禀告,只托朋友买了房子让他母子二人住在外边,后来奉旨出征,儿子生怕他们母子俩流离,大着胆将他们也带了去,那女子在高昌城死了,孩子就在军中长大,儿子给他取名叫黑瞳,一直带在身边。——军中不少人都知道黑瞳便是儿子的孩子。”
      傅瑞祥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那小子……那小子是你的儿子?”
      傅韫石颔首道:“是。黑瞳正是我的亲生孩子,是傅家的骨肉。正为如此,儿子才将家传的短刀赐给了他,不想他……他从小被我纵容惯了,性格鲁莽,为给我出气,竟做出了这事。”
      傅瑞祥呆坐良久,一时头脑里一片纷乱。
      傅韫石听他无言,又道:“老爷,二弟已是死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儿子的妻子亦早夭,儿子在边关打仗时又受了隐伤,已不能再生养孩子,黑瞳已是傅家唯一的后嗣,他杀死二弟固然该死,但若让他偿命,只怕咱们傅家便要自儿子而绝后了。儿子宁可自领老爷的罚,给二弟抵命去,求老爷饶了黑瞳一命罢!”
      傅瑞祥立起身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忽见内堂门帘一掀,黑瞳从里边冲了出来,满脸豁出去的神情,径直上前便向傅瑞祥跪下,昂然道:“国公爷,事是小人做的,小人自己担当,将军并不知道此事。求国公爷不要责备将军,小人这便到衙门投案自首去好了。”叩了个头,站起来便要出去。
      傅韫石喝道:“黑瞳,站住!要去也等老爷叫人绑了你去!”
      黑瞳站住,面无惧色,道:“是。”等候傅瑞祥叫家丁上来绑缚。
      傅瑞祥怔怔地看着黑瞳,但见“他”脸上虽有一大块瘀青,但眉目清俊,神气秀拔中带着刚毅,果然依稀与傅韫石似有几分相似。心中早是相信了傅韫石的言辞,登时心想:“这孩子原来竟是石儿的私生儿子,难怪平时石儿待他分外不同,连‘獠牙’也给了他……彪儿已死,再让这孩子抵命也已于事无补,况且石儿说的不错,杀了这孩子,傅家便要从此绝后了。——幸好彪儿被杀之事尚未报到衙门,只我们自己家中知道,竟是不要声张才是上策,趁早须得将此事平息下来。”
      左思右想,一腔怒火早已颓然压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向傅韫石道:“就这样吧。彪儿酒醉坠马身亡,你有伤在身,就不必到前头尽礼了,一切后事自会由我办理。”
      傅韫石听了此言,已知这事没有后患了,登时放下心来,忍着伤痛立起身,道:“是。”
      傅瑞祥停了一停,又道:“这孩子的身份先且浑着,过得两年再说罢。只是他野性太过,你须得好好地管教约束他,让他读书写字,不许再与人打架闹事。”
      傅韫石微微一笑,道:“儿子遵命。”转头向黑瞳喝道:“还不快跪下给老爷磕头!”
      黑瞳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但觉定国公面色已是霁和,傅韫石声音虽严厉,但神情也似放松了下来,看来不像坏事。当下听命跪下,向傅瑞祥磕了几个头,没听傅韫石再有吩咐,且不敢便站起身来。
      听着傅瑞祥出了厅门,带着家丁们一径去了,傅韫石手按着伤处,缓缓在椅上坐倒,这才觉察冷汗浸透了衣衫。
      黑瞳忙站起上前扶住傅韫石,道:“将军,我扶你回房躺下罢。”心中兀自不明白为何定国公竟会偃旗息鼓而去,纳闷道:“国公爷说什么……酒醉坠马?”
      傅韫石轻声道:“黑瞳,今日万幸保住了你的命。这可万万没有下次了,你就听我一句话,没有我的话,你千万不要出门惹事。——若你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就趁早离开我,自投活路去吧,我也不能留你在身边却管辖不住,任着你闯祸了。”
      黑瞳垂头道:“我发誓今后一定不再惹事,一定循规蹈矩,好好听大哥的话。”
      傅韫石拍了拍她手背,低声道:“黑瞳,记住,以后你的身份就是我的儿子,刚才我就是一口咬定此事,老爷才终于不再追究老二之死。你一定要牢牢记着,不可在老爷夫人跟前露出了破绽。”伸手在桌上摸索到短刀“獠牙”,将它重又交到黑瞳手中。
      黑瞳心头一阵发热,无限感激之情涌上,接过了短刀,眼中含满了泪水,颤声道:“是……”
      曹新等四人送着定国公带人出了东院,方才赶回厅来,傅韫石与黑瞳也就缄口不提刚才说的话。四人虽被蒙在鼓里,但亦知此事牵涉傅家隐密,不敢询问,只扶了傅韫石回到房中,黑瞳为傅韫石换了伤药,五人各自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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