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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雪寂之下

      1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昭昭看清屏幕上的手机号后,一愣,谁啊?她才刚刚回国没几天,且居然还是本地的电话号码。

      以为是什么骚扰电话,沈昭昭没有点开接听,而是继续小口喝着杯子里的香草拿铁。

      沈昭昭揉揉眉心,左眼皮狂跳:“为什么我总有不祥的预感。”

      这几天她总是失眠,睡不好觉,尝尝一个人清醒到深夜,太阳升起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困意。

      手机因为无人接听挂断息屏,她并没有放在眼里。但是,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一看,还是那个号码。

      她有些不耐烦,划开屏幕解锁接听。

      “喂,昭昭吗?近来怎么样?”屏幕那边似是没想到她接听,声音听着有点忐忑,更多的还有抽噎,话说的不利索。

      沈昭昭听到这个声音,心底漏了一拍。屏幕对面的,是她的熟人。更准确的来说,是熟悉的陌生人。

      “嗯。”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沈昭昭随意应了一声。

      没有过多的寒暄,那边直接进入正题。

      “是这样的,小栀上周走了,我腿脚不太方便,你可以帮忙收拾一下小栀的东西吗?”

      许久没听过的称呼重新出现在耳边,沈昭昭脑海中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少女在溢满阳光的院子里回头看她笑。

      “小栀...走了?”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少女是谁,却还是在一瞬间抓住重点。

      按理来说听到故人名字,她不应该表现的那么震惊,但是听到这个昵称的一瞬间,她心一揪一揪的痛。四周像有海水涌上来,把她淹没。

      少女的模样忽的就清晰了,端正娴静的长相,长发被一条白纱发带规规矩矩的挽在脑后,她甚至记得发带上有梅花样的刺绣。

      那是十七年前,跟在她后面的小尾巴,也是领家妹妹。

      那边好像情绪又上来,发出几声听不出内容的音节。

      “嗯...雪崩...”

      知道她不愿多说,沈昭昭勉强稳住心神打断她:“小栀现在住在哪里。”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夏栀,她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七年前。那时两人都是孩童,住在大院里,互相打闹,时不时串门玩。

      夏栀是她最好的玩伴。可是这个故事以她们不告而别告终。

      再后来,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她们失去联系。

      沈昭昭曾经回过大院一次,得知她们早已搬走,大院已经成为商业区的一部分。那一棵院子中央的银杏树早已失去踪迹。就如同她们的相伴的青春,无疾而终。

      但是,林姨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其中耗费了多少努力,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过去。沈昭昭不知道。

      她早已被夏栀的离去打乱了思绪。

      —

      “麻烦你了,跑这么远来帮忙。”一头黑发染上白霜,弓着背,上了年纪的女人控制着轮椅迎接沈昭昭。

      林姨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泛黄相片:"小栀临走前,总对着这个发呆。"

      沈昭昭凑前去看,相片是大院的合照,在那个科技不怎么发达的年代,合照都是奢侈。照片背面赫然是沈昭昭在海外的新号码,墨迹晕染处还粘着干枯的栀子花瓣。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满是死寂,她有些颤抖着喃喃:“这孩子...连手机密码都是你的生日,小栀没什么朋友,唯一能聊得上天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了,前不久她还给我说准备和你见上一面叙叙旧,哪知就出了这档子事"。

      这里是老式居民楼,看上去很有年代感,胜在便宜干净,不会像她之前见过的破旧楼房,有老鼠探头探脑。

      似是猜到沈昭昭想问什么,林姨道:“小栀住在三楼,里面那一间。”

      了解了夏栀的近况,沈昭昭才知道,她们母女两人分居已经有半年多。林姨腿脚不方便,夏栀从工资中抽出一大部分送她到疗养院休养,自己就在疗养院旁边租了个几平米的屋子凑合过。

      夏栀每天下午都会来看林姨的情况。而上一周夏栀兴奋地和林姨说要登上雪山之巅去看那无尽的风光。

      她是大约三天前失联的。按照进度来说,夏栀应该早就从那雪山下来了才对,可林姨就是没联系上她。

      林姨不安了三天,最后从夏栀同行的旅游团那知道她于三天前遇难的消息。

      林姨全名林胜楠,取一个“胜男”的意思,性子很刚强,夏栀两岁多的时候,决然带着夏栀离开家暴男带着一身伤痕进入大院生活。

      夏栀就如同初生的太阳,就这么突兀地闯进她的世界。

      2

      走上三楼,走廊陷入黑暗,沈昭昭用力踏了好几下,顶上的灯才慢悠悠亮起。

      但好景不长,那灯忽明忽暗。

      沈昭昭看着这个状况,好看的眉毛拧起来:“怎么也不叫物业来修一下。”

      小巧的钥匙插进孔洞中,沈昭昭用力拧了好几下,终于在第四次尝试下顺利把门推开,生锈的铁门滑动,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吱吖声。

      随着门的打开,一个新的天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屋子看上去很有年代感,以原木色为主,现在正值黄昏时分,几抹橘色从窗里溜进来,散落在房间各处。窗前是一张巨大的原木桌子,上面零零碎碎摆满了小摆件。

      引起沈昭昭注意的是桌子上摆的几个相框。一个是大院时期的合照,两个女孩并肩而立,稍高一点的那个搭着另一个的肩膀,对着镜头比耶,矮一点的那个笑的很内敛,但也能看得出她的开心。

      她们俩的,高一点的是她,矮一点的是夏栀。看得出时间很久远,照片都褪色了。

      照片下面用钢笔写了一句【一直在一起吧】。

      那是沈昭昭的字迹。

      当时合照印刷了两张,她们交换着为对方的照片写了句子。

      夏栀写的字是【长长久久,岁岁年年】。那张照片搬家的时候弄丢了。沈昭昭还记得自己刚到新家发疯似的想找那张照片,但了无音迹。

      长大后想起问母亲才知道,当时车本来就小,东西太多,看着不太重要的都丢掉了。她还记得母亲原话:“新的开始,旧的东西就让它留在记忆中吧。”

      母亲说完这句话之后的第二天,沈昭昭就看见了她的新欢。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叔叔,很典型的外国长相。

      当时尚且年幼的沈昭昭又怎不知道母亲背井离乡的目的,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本人罢了。

      思绪回转。

      另一个是银杏叶的标本相框,保存的很好,看上去经历了岁月的痕迹,有很多划痕,沈昭昭一眼认出,这是临走的那几天,刚好赶上夏栀生日,那是她送给夏栀的生日礼物。

      还有一个,沈昭昭看到的一瞬间很诧异。

      那是她自己。

      这张照片里的沈昭昭站在海边的游轮上,海风吹起她微微卷起的发,借着夜晚床上微弱的灯光,对着镜头笑。相框上贴了个小纸片,上面是夏栀硬笔秀丽的小字“我的昭昭^_^”

      这张照片是沈昭昭空间里的图,但她怎么记得,这张照片仅对一人可见。

      难不成是他俩认识,他发给了她?沈昭昭想。

      她皱起眉毛,视线一转,桌子的左端,放着一个透明盒子,里面是医用纱布和各种药物。沈昭昭看见熟悉的蓝白色药瓶眉心一跳,走过去打开盒子想要确定心中的猜想——那是安定药片,治理抑郁用的

      看来,小栀的情况,也不是她预想中的那么乐观啊。

      桌面上还有处于息屏状态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本黑皮笔记本。

      沈昭昭本来不打算打开电脑和笔记本侵犯夏栀的隐私,但她鬼使神差地看到桌子上贴的小便签【想写给昭昭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她面前】【我好想她】【沈昭昭...你让我如何不想你】

      沈昭昭感觉后颈一凉,有点毛骨悚然。各种因素下,还是翻开了那本笔记本。

      第一页写道:昭昭,如果你看到了这页,那大概是我不在了吧。或许让你看到这本日记,就是我最大的勇气。

      这是我暗恋你的第一年。

      这几个字是后来加上的,字迹明显不同。

      写日期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自从你从大院离去,我总是出神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发呆,我妈问我是不是想出去玩。

      我和她说:我在等昭昭回来,她答应过我要陪我很久很久的。我妈叹了口气,蹲在我身边摸摸我头说:昭昭不会回来了,她们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我问她:昭昭为什么不带上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嘛?我妈的眼神我至今都难以忘记。那是一种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眼神。

      我在大院门口台阶上坐着等,等过了花开花谢,潮起潮落,银杏叶又一次黄了。我才知道,你大抵是不准备回来了。

      我怅然若失,成绩一落千丈。我常常对着院子里的银杏树发呆。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们明明发过誓要一辈子在一起不是吗?】

      -

      【母亲让我好好学习,努力考出去,就可以去找你!我下定决心,这一次要付出全力。考到一个好成绩,你就会回来见我的,一定会像以前那样摸着我头说“好厉害”吧。】

      -

      【今天班里老师说你转学的事情了,虎子大声嘲笑说你个怪丫头终于走了。我趁老师不在把他打了一顿。没有人可以说你不好!包括我自己!】

      -

      【昭昭,我考到年级第一了!

      我在大院门外拿着成绩单站了两天,你还是回来。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沈昭昭想象着十七年前孩童时期的夏栀笨拙地握着笔,一笔一划的写这几个字的样子。字里行间,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日记本上有很多地方都有着被撕掉的痕迹,很多个小洞穿插着。其中有一处下面有一行小字。

      【昭昭,对不起啊,我还是没能遵守约定。你明明说过不想看见我的眼泪,我把它撕掉了。】

      -

      【昭昭,今天老师讲课早恋的事...我怕是爱上你了。可是明明,你是女孩子,我不应该,女孩子和女孩子间,真的有爱情吗?】

      【昭昭,我爱你】

      我怕是爱上你和我爱你之间只差了两字,意思却是千差万别,沈昭昭不知道夏栀经历了什么走到这一步。只知道眼前这本日记的主人对她毫无保留。

      看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她先是一愣,然后盯着那三个字,良久地沉默。

      开着的电脑荧幕蓝光爬上她的睫毛,在虹膜表面结出冰晶。那些蜷缩在钢笔划痕里的告白正在蒸发,化作雪水渗入指缝。

      她忽然听见十七岁的风穿过出租屋,带着银杏叶的私语从本子里冲出——原来有些爱无需破译,早在触碰的瞬间就融进了血液。

      夏栀,一个被封在过去的名字。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提起来的名字。

      -

      【昭昭,烟花祭会的时间快到了,还记得我们要一起看的约定嘛,你一定会来的吧?】

      “烟花祭会。”沈昭昭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词,心里像针扎一样疼痛。那本该是值得不断品味琢磨的美好回忆,却因为某些事成为了一场未尽的遗憾,并且纠缠了她很久很久。久到沈昭昭想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在异国他乡从梦中惊醒,莫名闻到硝烟味,手背出现灼热感。

      那是只有在梦中才能画上完美句号的遗憾。

      -

      【昭昭,我去参加烟花祭会了。满天烟火,火树银花朵朵开,真的好漂亮啊。可是,你失约了。】

      下面贴了一张早已经泛黄的小卡片。上面那年烟花祭的现场图片,漫天璀璨。

      沈昭昭回忆着记忆中的烟花祭,灿烂,盛大,幸福。

      那也是独属于她们俩的记忆。

      那天,大院里的女孩会换上最好看的衣服参加镇子上的祭典。那晚的镇子没有宵禁,晚上灯火通明,十点一到,人群三三两两的走到后山,观看祈安镇最神圣的典礼——花秀

      各种不同色的烟花按照原先排列好的顺序发射。她们就在山顶的悬崖边许下陪伴终身的誓言。

      “小孩子的承诺,怎么能当成真呢。”沈昭昭缓慢摇头,似是在笑着夏栀的痴,没再继续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而是选择快速跳着翻到后面几页。

      -

      【昭昭,我终于找到你了。问了好几个招生办的学姐,她们说你出国了...】夏栀把寻找沈昭昭的过程记录的很详细。在这一页,终于是有了点眉目。

      这篇日记写于一年前。算算日子,两人都已成年步入社会,正是事业刚刚起步的年纪。她稍大夏栀一岁。这一年,她24,夏栀23。

      _

      【昭昭,我要到你联系方式了。可是我不敢加,我怕。我怕你不认我,我怕你不是我认识的昭昭了。国外,是个更加广阔的天地,你接触到的人会更多更多。况且,你会接受一个女孩子的爱慕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曾几度回来,就为了找到这个女孩。沈昭昭想过她们再见面是怎么样的,客套的寒暄?一见面如同老友般的畅谈?唯独没有现在这种,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沈昭昭看完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后,快速把本子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

      她说不出现在有什么情绪。只感觉空气有些湿漉漉的,有些压抑,衣服能拧出水来。她把本子放下,往前一步,推开了紧闭着的窗户。直到那抹暖黄完全地溜了进来,她才觉得稍稍好点。

      “密码是:1101...”沈昭昭站在电脑前,俯身,一抹碎发从耳后垂落到胸前。她念着便签纸上的数字,再一个个的用键盘敲出来。

      全部数字敲出来后,沈昭昭愣了片刻,八位数字组合,这显然是一个日期。她习惯性在脑中推算一番,十七年前——这正好是她们分离的日期

      一连接上网络,聊天界面发疯似的滴滴滴的弹出来。沈昭昭正想习惯性的隐藏掉,视线一转,看到一个眼熟的头像。

      那是她现在用的头像。一只在海边马路上行走的白猫。这头像算下来她也用了八年之久,是她自己拍的照片,是绝对不会有重复的。

      夏栀的出租屋里有很明显的一个人生活的痕迹。虽狭小,但不显得拥挤,种种物件堆起来,倒是很有安全感。所以她看到账号的第一眼心下就有了判断,这个账号是夏栀本人的。

      她正想点开看。

      一阵欢快的音乐突然响起,把沈昭昭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沈昭昭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动作前去接电话。

      “Haukea你又到哪去了?我找你老半天,怎么你家灯都关着。”一道明媚的声音高调响起。

      “回国了,在朋友家处理事情。行了,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沈昭昭语气很不耐烦。

      电话那头习以为常:“哎哎,这不想调戏一下你吗?真无趣,你总是这样。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我意面做多了,想着这个点你应该还没吃饭,叫你过来帮忙解决一下。你先忙吧。”

      沈昭昭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直接挂了电话。

      “真少见,haukea居然出门了?”电话另一头,浓密金发的御姐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疑惑地自言自语。她们都做邻居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在家。好像一年365天,沈昭昭364天都在家里。要不是沈昭昭和她解释过自己从事文字行业,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疾病了。

      “好像上周她确实有说过回国的事情。”金发御姐揉揉眉心,下一秒看到扣费提示,发出类似水壶烧开的尖叫:“哦我的上帝!跨国话费怎么这么贵啊!Haukea你能不能快点滚回来报销我话费钱!!”

      这一打岔,沈昭昭有点神游天外,一下不知道要干嘛了。直到再次看到电脑聊天界面。

      夏栀有自己好友?不应该啊,自己列表本就稀稀拉拉的,十几号人都是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也是和她有利益关系的编辑助理这些。

      沈昭昭心念一动,手指滑动滚轮,屏幕下移。很快就触到底部弹了回来。夏栀的聊天列表里只有一个人【z】。就是沈昭昭她自己,夏栀甚至没给她备注。

      沈昭昭好奇的心思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如果不出国的话,在国内是不用这个软件的。所以很有可能夏栀是专门为了自己建了个号。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个小号。

      点开聊天界面。

      沈昭昭看见自己的消息飘了满屏。

      【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想你了】

      【我这么大一个宝宝呢?】

      【到底去哪了呀?】

      草稿栏里是还没发完的话语【我出发了,记得想我】

      一盆冷水浇下来,冷风钻到沈昭昭骨子里,揪心的痛。她早已猜到什么,却不敢想那个唯一的答案,沈昭昭咬着牙,忍着痛,熟练地找到【我的主页】。

      巨大的响声。

      沈昭昭的手机摔落在地板上。她无力的瘫坐在棉布椅子中,手垂下,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这一年出现在她置顶的雪山头像,与头像下面的昵称【Nevaaaaaaa】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把电脑扔出去,然后用力掐自己一把,这绝对是在做梦没错吧?不然怎么解释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

      好不容易提起一口气稳住心神。转念一想。

      是了,这个名字本就是女性多用为主,但说“他”就是夏栀。沈昭昭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脑海中出现一杆天秤,左边是Neva右边是夏栀。天秤不断摇摆着,一会往左边倾斜,一边往右边倾斜,不论沈昭昭使多大劲,都不能使这个天秤平衡。

      某些平日里被忽视的细节出现在她的眼前。比如Neva话里透露着对她的熟悉,从一开始就隐隐有着的占有欲......还有他们的结局。

      一个星期之前,Neva和她开玩笑说要去拍摄雪山之巅的风光给她看。她当时说了什么?对了,回复的是【好啊,我很期待,你怕不是去谷歌搜张图来敷衍我】,Neva回了一句【怎么会?】。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他们又聊别的东西去了。

      现在再次看到这个账号,沈昭昭有种被欺骗但对骗人的家伙生不起气来的无力之感。她甚至觉得讽刺,觉得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打开账号的空间。

      不同于她视角看到的,夏栀的空间里有很多仅个人可见的说说。

      沈昭昭快速扫过那几大段的文字,确认夏栀是在说说当成是日记来写。看到最新一篇的标题之后,她划滑轮的手指很久没再移动。

      【明天就要出发前往雪山了,那边估计没网,唔,真不想和昭昭告别。不过没事,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星期就能赶回来和昭昭聊天(捂嘴笑)本来想给昭昭一个惊喜,不过没忍住说漏嘴了,昭昭似乎也没怀疑过,哎嘿,想告别一个星期的理由好难啊。真是的,为什么当时要这么诚实说自己的职业是摄影师,不然就可以说是要出差一个星期了。不对,出差也没有理由不聊天...要不不解释了,等拍完照回来给昭昭看就好了。关于这次雪山之行的大致路线图我粘贴在下面了。章姐说的没错,我搜了搜资料,真的太美了。我不敢想象昭昭看到照片之后会有多惊喜...我还是不敢和她相认呢。嗯,决定了,拍完雪山之巅的照片就去找昭昭,去和她坦白(加油打气)】

      滚轮滑动。

      【今天和母亲说了声,准备了东西毅然决然跑到西时来看海。粉红色的海,怎么会有这么让人叹为观止的景色,那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差点把我储存卡塞爆!只可惜我是一个人来的,无处分享兴奋啊啊啊啊。不过没事,昭昭会听我讲!呜呜呜,好想坦白,但是我这么烂的人她不会接受我的吧】

      这一条说说后面跟着十几条特备短的说说,日期隔了三四五天的都有,并不具有周期性。

      【昭昭,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呜呜呜】

      【我好垃圾,我是垃圾,我是不能被人所接纳的垃圾】

      【你为什么把我从深渊中拉起又再一次抛入黑暗!!】

      【我不配被爱,我是烂人。】

      【今天到悬崖边上了,差一点就随心里的那个声音跳下去了。不行,母亲还需要我,我不能这么自私。昭昭肯定不愿意接收我这一副残破的样子吧,】

      再下面,没有文字,而是一张手腕的照片。纤细的手腕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虽已经愈合,但还是有着像是老树上的木疙瘩般粗壮的纹路。

      【沈昭昭,光啊,你能不能多照照我】

      【昭昭今天和我分享了日常,好开心】

      【有时常常会幻想昭昭喜欢的不是屏幕上的那个空壳,而是我,是我的灵魂。被昭昭喜欢这件事本身就神圣非凡,我又怎么敢去乞求。没事,我会努力扮演好Neva的】

      【我好嫉妒Neva,祂凭什么可以和昭昭这么亲近?昭昭是我的】

      【和昭昭聊了一个晚上,昭昭好像很疲惫,听着像是工作那边遇到不顺利了。好想第一时间冲到她的身边给她一个拥抱,啊啊啊为什么我不是Neva】

      【我就是Neva】

      【昭昭做了抹茶千层,看上去好好吃!呜呜呜呜我好馋,能不能顺着网线爬过去吃,那可是昭昭做的哎!】

      【听说了昭昭的邻居,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为什么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我啊啊啊】

      【昭昭给我发语音了,是哭腔,我心脏难受的紧。好想过去用力抱紧她替她擦干眼泪。可是我只能悄悄闭麦在这个几平方米的小破出租屋里陪着她哭】

      【昭昭说的漫画我觉得好无聊,可是听到她的笑声马上就笑出来了。昭昭有神奇的魔力这是很早之前就被证实过的】

      【我好想去见她】

      【我好像触碰她】

      【我不想呆在这里听昭昭的分享了,她离我这么近又离我这么远...】

      【确认关系了,看来我扮演的不错。但她爱的只是这个虚拟的Neva而不是我】

      【我想把Neva注销掉,但我忍住了】

      【四舍五入,沈昭昭爱的是我】

      【听到昭昭哽咽地说出那句‘没有人爱我,我是个特别不好的人’,我心都化了。我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特别认真的和她讲:‘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在我这,比那背生羽翼头顶光环的天使还要好。你乐观,开朗,活泼,又有着自己的小脾气,难过了会想要别人哄,会撒着娇对不起...’其实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太阳啊,是照亮了我整个世界的存在,即使太阳离开了,但留下的温暖还是在的,哪怕它也在缓缓消融着,但绝不会失去痕迹。

      对于我来说,你是造物主最完美的造物,那一点点的东西,不叫瑕疵,只是为了区分和别的存在所做出的优化。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如果你都能用‘不好’这个词来形容了。那‘不好’本身的含义也会因你而改变从而变得比‘好’还好。而这个‘爱’,你知道吗?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的人因为爱你而活下来了。昭昭,你看你就是那奇迹本身啊】

      五分钟后,沈昭昭从屏幕中抬起头。就这么片刻功夫,太阳被云层遮挡了大半。光线变得微暗了。

      她起身寻找灯管的控制开关。

      脑中鬼使神差的出现关于‘Neva’这个名字的解析,出自俄语,有“雪”的意思,表示被雪覆盖......开关还没找到,她顿了顿,声音颤抖,“好一个被雪覆盖死于雪崩。”

      灯光亮起。沈昭昭环视整个屋子。这才发现,夏栀的屋子里没有一面哪怕是手心大小的镜子。

      结合夏栀空间里那中间极其混乱的几条说说。沈昭昭无声轻笑,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在伪装正常人,夏栀是把自己活成了想象中的人。

      沈昭昭出生在一户小康家庭,自小患有情感淡漠症,对外界刺激缺乏相应的情感反应,从有记忆以来就被同龄人称为【怪物】,那时候,她一直都是被孤立的存在。

      她被父亲关在柴房里日复一日的练习如何表达喜怒哀乐。

      好不容易练到能不被外人看出异常了,她被允许走出柴房和小她几岁的孩子一同上学堂。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这时候,噩耗传来,她的父亲出车祸把人撞死了。父亲连夜跑的连影都没。

      所幸对方看她俩身体单薄,母亲变卖所有房产勉强还能支撑她的温饱。

      母亲带她搬进了当时居住条件远远不如之前屋子的大院,娘俩共用一间几平米的小屋子,下雨天甚至还会漏水把被褥弄湿。

      夏栀就差不多是这一会儿来的,小姑娘娴静,胆子有点小,初次见面躲在林姨身后不敢见自己。沈昭昭于某次一时兴起给了几颗糖,这小姑娘就跟着自己跑,自己去哪她就去哪。

      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这个妹妹是自己第一也是唯一一个好友,也不会管自己叫怪物,沈昭昭就掏心窝子地对人家好。慢慢地,沈昭昭看到夏栀的笑容和她坠落的眼泪,前者能感受到从内至外的舒适,后者能感觉到心疼......但也仅限于夏栀而已。

      后来的Neva也算一个,对方不说语音,听到他说的话,沈昭昭也能感觉到内心的情感波动,不然也不会对着他哭了。她还想着自己这病有治愈的希望,可谁又能想到这两者本就是一个人。

      终究还是怪她想的太浅,没揭穿对方变声器的骗局。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的药早就于三天前为她拍摄雪山之巅的风光而离她而去,她这病,怕是再也不能好了。也罢,自己装正常人也早就装习惯了不是吗?

      沈昭昭打开聊天软件,点开唯一一个置顶【爱人】,修改备注,把爱人二字删除,留下个句号,作为一切的结尾。

      【。】

      -

      黑暗中,沈昭昭对着唯一光源看了许久。

      为什么ta会失踪,这个问题也算是有了答案。她往下滑,屏幕上聊天记录停在对方发的一段长长的文字里,沈昭昭视线停在最后一句。

      【昭,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就定在我们见面那天吧!】

      沈昭昭埋头回复: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

      本以为得到了所有,却不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再次发病,再一次失去所有情绪。

      她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按照以往正常人的情绪,此时该给出的反应是【难过】和【悲伤】,她总是分不清二者的区别。在沈昭昭眼里,情绪是具现化的,比如【生气】是红色,她能通过人身上的颜色来区分这个人的情绪。

      但在她的世界里,自己是无色的,像水一样。只有幼时接触的玩伴才能让她短暂的拥有色彩。

      她的思绪不觉回到了从前,从那个不见天日的柴房开始。

      第一次进去前,父亲拿着藤条抽她,沈昭昭只会愣愣地喊“疼”,她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会突然抄起藤条,也不理解旁边拼命拦着父亲动手的母亲为什么这么激动。那藤条最终也落在了母亲身上。父亲扯着自己的领子拖到母亲面前,指着母亲背上新鲜的泛着光的伤痕,哑声颤抖质问“你当真毫不心痛?”

      自己当时又说了什么呢?

      “心痛......是什么?”没有生病,为什么会痛呢?

      她冷冷地盯着父亲,因为这时候父亲身上有不止两种颜色,代表愤怒的红,忧伤的深蓝和一种淡淡的粉色。很久后沈昭昭才知道,粉色的情绪叫羞。是她让父亲羞愧了。

      父亲沉默一瞬,复又大笑,笑的丢了手中的藤条,比哭还难看:“金澜啊金澜,看你生的好女儿。你知道大院里的街坊都是怎么说的吗?人人都说,哟,沈明谈生了个呆子,生了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怪物!”,他停顿一会儿,又道:“我沈明谈一生光明磊落,是做错了什么才得此报应!”

      他嘭的一声把门关上,甩袖离去。

      那时沈昭昭已经开始懂事,她没去管父亲,而是从家里药箱里拿药给母亲。

      母亲看到她递过来的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那番她记到现在的话:“昭昭,妈妈早就和你说过,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病了,是一种很特殊的病,特殊到没有人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所以他们理解不了。你的特殊让你与众不同,所以才会招到大家的排斥。但昭昭,妈妈讲这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道理,可能你觉得没有朋友就没有朋友吧,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可是妈妈一路走来才知道,没有朋友注定走不长远,有些时候,你必须要合群。去学学怎么表达情绪吧,从最简单的开始,在同一个场合,别人笑你也笑,别人哭你也哭。“

      从那一刻她才知道,不合群的人是会被孤立的,一切伪装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一些。把别人眼中的怪异之处全部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再在人前装作不经意地做些违心的正常人才做的事情,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他们才能接纳你,你也就可以坦荡的说自己是个普通人。

      只有懂得隐藏自己的异类才能被叫做普通人,所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普通人而不是形形色色的“异类”----每个异类都在竭尽全力的把自己藏起来,变得平庸而不突出

      沈昭昭一直将“伪装正常人”当成她一生的镣铐,直到她见到了解开镣铐束缚的钥匙。

      是夏栀让她明白情绪到底是什么。

      沈昭昭再次回到桌面前,借着月光打量着她们当年的合照。

      那个兵荒马乱的下午记忆犹新,这场所谓小孩子过家家游戏里,真正陷进去的又何止夏栀一人?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烟花祭本是一场告别会。如果计划没有被打乱的话。

      沈昭昭沦陷的那个午后,正是夏栀的生日。八月六号,她们约到大院后山的小鱼塘去看锦鲤。那时的天很热,她出门晚了,夏栀拉着她跑,边跑还边喊:“昭昭你快点!要赶不上看夕阳啦!”真是的,明明她们约的是去看锦鲤。等她们赶到时,云镶金边,红浪滚滚,鱼塘里的锦鲤像是在九天之上游。

      夏栀和她并排坐下,找了个最好的角度,又能看到鱼,又能看夕阳。

      沈昭昭看到夏栀弯腰逗着水里的鱼,侧脸勾上金边,整个人染上一种普度众生的神性,心跳忽的就漏了一拍。

      后来,她在心里默默描摹了无数遍她的侧脸,越发相信夏栀是来拯救她的天使,是来人间度她的神。

      再后来,她想渎神,想在神明身上留下她浓墨重彩的一笔。沈昭昭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梦里都是在神明身上留下痕迹的片段。到最后,她如大梦初醒发现自己正无意识盯着夏栀的唇。

      她有了软肋。沈昭昭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做夏栀最好的朋友。不能,也不想。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对自己说。她无法想象夏栀得知自己想对她做那些事情的反应。沈昭昭开始远离夏栀,只要远远地,就不会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吧?她开始连最普通的牵手拥抱都排斥。

      这下不解的人变成了夏栀,她问:“你最近怎么啦?是有什么心事吗?可以和我讲讲哦,讲出来会更好受吧。”

      沈昭昭很想大声说,夏栀,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那种包容万物的眼神看我,我真的会受不了。可是她不能,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龌龊不能见人。她只好抬头,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没事哦,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

      “你笑的和哭一样,骗不了我。”夏栀好笑地道。

      你看,夏栀总能精准分辨出她的情绪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既然忍不住不和她接触,那就自己离开吧。沈昭昭计划着不久后的烟花祭和夏栀告别,她道:“等烟花祭吧,到那时我会告诉你。”

      “这么神秘做什么呢?你让我对烟花祭的期待又多了一点。”夏栀道。

      再后面,她逃似的离开了大院,离开了夏栀,离开了她的童年。

      沈昭昭把这一切埋在心底最深处,开启新的生涯。

      在画室呆的第一年,她看到窗外的夕阳,用水彩在纸上封存了夏栀的笑颜。

      在画室呆的第二年,她初次尝试珠宝设计,第一款项链的元素是银杏叶。灵感来源于大院那棵她们常常坐在树底下的树。

      在画室呆的第三年,她偶然尝试插花做花束,废了好大劲,做了一束栀子花。她忽然感慨夏栀名字起得真好,栀子花花语【一生的守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是长长久久的。

      ......

      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走马观花,短短数载,那些痕迹,该在那的,就一直在那,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时间的作用只是使它慢慢淡化,留下一个恰到好处的印子。

      沈昭昭其实清楚,Neva总给她一种熟悉感,冥冥之中,Neva是谁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她不去深究。这一刻,在和Neva谈恋爱的这一刻,她不想做沈昭昭,只想做戏中人。

      -

      思绪回笼,沈昭昭无意识看着窗外那轮月的发呆。

      手机突然震动,是刚刚关注的登山协会的通知:

      "由于大雪封山,加上雪崩,目前情况凶多吉少,这次登山队员中几人的尸体已尽数被找到,其中夏栀女士仍未有踪影,搜救范围已扩大。"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四天后,她总算是一点点把夏栀的东西整理完。夏栀的东西很少很少,但她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清点,装箱,尘封。她的动作很细致,像她对待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那样,她只希望这个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再好好看看夏栀存在的痕迹。

      “Haukea,今天收到个寄给你的没署名的包裹...…”跨国电话电流杂音中传来邻居暴力拆快递的声音。

      “快递那边要我现场拆开检查,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拆了。”语气一转,“既然拆都拆了,你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帮你看看里面有什么——啊,是一罐晒干的银杏叶。"

      “哇,还有一个戒指盒和一本书,这是书吗?哎呦我打视频给你。”

      通过晃到的视频,沈昭昭有些模糊看见那所谓的书其实是一本摄影集,里面的照片有很多张她都见过——在聊天记录里。

      那盒子里确实装着戒指,邻居把戒指从中小心翼翼的拿起,在摄像头前摆弄着。

      外圈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有着雪花山谷的意象,中间一颗夺目绚丽的蓝宝石。

      “好漂亮……”邻居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感慨。

      她把戒指内部展示给沈昭昭看——那枚戒指内侧有刻痕,像是一个名字的拼写。

      忽略那头突然反应过来“哇塞谁啊给你送戒指,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找对象了”的消息,沈昭昭留了句“给我放回去,我明天去拿”就挂断了电话。

      心里有了点点波澜。

      沈昭昭无意识地摸索着手机屏幕。

      突然,最上面弹起一条未知号码的信息。

      【下来】

      罕见的没有犹豫,她抓起外套冲下楼,风带起她的头发。

      快点,快点,再快点。
      楼梯口,只看到几个沾着雪的脚印向远处蔓延。沈昭昭有点没喘过气,微微弯腰呼吸。视线范围内,一个卡其色信封静静躺在地上。

      她捡起来看,信封由于是刚刚放下的缘故,沾了雪水,背面有一点湿。
      正面封印处盖了一块棕红色火漆章,把栀子花和信封严丝合缝粘在一起。

      看着熟悉的花朵,她手不自觉颤抖,心脏跳动加速,打着愉快的节拍。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那是雪山之巅的风光——万里白芒,山与山之间,石头交错,古怪嶙峋,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那漫天霞光
      强烈的对比下,自然的冲击让人感到眼界的窄小

      背面,是眼熟的字迹 :

      “以后一起去看极光吧。”

      这张照片正好填满摄影集最后的空白。补上那一角缺失的痕迹。

      手机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新的消息,来自。

      她抬头望向飘雪的夜空,想起夏栀曾在语音里哼过的北欧民谣。某个雪粒落进颈窝的瞬间,沈昭昭突然觉得这场雪崩或许才是真正的开始。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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