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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路过 ...

  •   这话才是没有来头。从前宁山清借皇帝年幼、辅佐朝政之由,刻意在凤安宫也设了条长桌办公。日日执笔披红,又督问功课,实则是盯着这女皇,唬得人家数年都只敢在一边僵硬地挺着腰板。

      近月来宁山清不常在她面前了,夏谨砚应巴不得早日抽条茁壮才对,哪有把他叫回去的道理。

      “陛下。”

      夏谨砚独坐桌后不说话,宁山清走去拾起墨条研墨。平头案上,折子被拂开一边,一张铺开的宣纸上有写有画,混乱得一如人的心绪。

      宁山清低眼去看,依稀辨出什么“人间”什么“埋骨”几个字。

      “朕要给他立碑,追封。”夏谨砚突然道。

      他几乎不肖思考便知道夏谨砚在说的是什么:“吕将军尸身尚未寻得……”

      “军营中不是送回了他的衣物?纵是衣冠冢也够了,好歹让他魂归故里。”

      宁山清阖唇不再辩。

      “碑文就叫那几个翰林去撰。对,还有青词!写给神仙看,须要文采最好之人,为朕,烧纸请愿……”狼毫笔尖干裂,夏谨砚伸笔沾墨,却是浓浓的一抹糊在毛尖上,迟迟悬而未落。

      夏姓皇室都沾点祈仙修道的迷信,带得宫中上下都有此风气,如今的宁山清也不例外。

      “嗯。如今北边有捷讯,确实应当祈我大启士兵,骁勇顺遂。”宁山清声音平淡。

      宦官受皇族宠信,除了无子嗣不能世代形成威胁外,最重要的就是会溜须拍马,说主子想听的、爱听的,让主子开怀。可宁山清反倒更不苟言笑,时常显得冷硬。

      “朝会你也听到了。北漠向来严寒,真不知他们那深可露骨的伤,究竟是刀子剜掉的,还是生生冻掉的?”夏谨砚默了默,盯着他:“你说,客死异途的,会有多痛啊。”

      后半句是故意往人伤口上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果然,「客死异途」四字一出,宁山清神色一变,夏谨砚随即苦笑了出来。

      “好了,衣冠冢之事,还有立碑入陵,劳你司礼监去操办。”夏谨砚草书下一行字,轻叹:“就当朕这么些年任性一回罢。”

      宁山清看清了那行字,「人间已遂青云志,遍寻天下骨不还」。或许是幅挽联。

      心中莫名一沉,宁山清规训之词怎么也吐不出,只应一句“遵命”,从凤安宫退出去了。

      无他,十年前的他比夏谨砚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信死讯,泣泪啼血,偏是吊着一口气,要策马去刨地三尺地寻,亲自将那人护送回京中。

      宁山清出现在翰林院门口,程君辞有些惊讶。她徘徊片刻,又走过去。

      “宁掌印。”

      宁山清望着她:“程大人。”

      雪化了一多半,只剩一些残雪堆在墙角树根。她不知道这人在这门角站了多久,扯扯他的袖子,“要不,借一步说话?”

      二人拐到院外一无人的夹角。

      程君辞见那人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立在那,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寒暄:“您这是办什么事去?”

      宁山清眸光闪了闪,又低下眼去:“没事不能路过这儿么。”

      这语气竟然带点没话找话的蛮横,除了宁掌印过分冷淡的语气外,跟情窦初开的俩人找各种凑巧不凑巧的档口见面幽会也没两样。

      程君辞打了个寒颤,赶紧打消这念头。

      “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司礼监……到这儿,好像不顺路哈?”

      宁山清嗓子动了动:“我预备搬到凤阳阁了。”

      凤阳阁,昭珏公主宫中旧居。如今的女皇上任后,那处跟着昭珏公主一起,成了一个半禁提的词汇。原因无他,分明是曾经的摄政公主之殿室,宁山清却常去忆旧,一坐就是一整天。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日。”

      “噢,那倒是就顺路了。”程君辞尬笑了笑,“挺好的,听值方便。凤阳阁…凤阳阁好啊。昨夜之事在下还有些愧疚来着,往后我若再有麻烦您,您也不必那般绕远路回去,往前走几步就到了。”

      不是,她在说什么?什么往后再麻烦——哪有往后?哪敢再麻烦他?何况宁山清他老人家自己就是个麻烦。

      她说得歪七倒八,好在宁山清好像也没往耳朵里进。程君辞看到他袖口下微蜷的手,拇指小幅度压着食指指根摩挲,这是记忆中宁山清紧张或思考时才会有的无意识的动作。

      “女皇欲为受俘失踪北疆的将军追封立冢,到时你们翰林院与我司礼监共办。”他暗咳一声,说。

      “原是如此。这我倒尚未听说,或许晚些旨意便会下来罢,哪敢劳您亲自走一遭。”终于听到和自己沾点边的事,程君辞松了一口气,“大人真乃御前心腹,什么消息都是您最先知道,在下实不可及。”

      宁山清听她拙劣地拍着马屁,也不作什么反应。

      “大人还有事么?”他们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程君辞多少有点如站针毡。

      而且,见宁山清失神,她竟然有些害怕这人会说出“就是想见见你”这样肉麻的话——清晨的那个梦她还记忆犹新着。

      “没事了。”好在宁山清很快恢复那冷然骄矜的表情,双手拢在一起,“程大人往后不宜再纵酒。”

      “诶、诶。”程君辞应着,“不敢了。”

      ……
      三月乍暖还寒,程君辞一边和翰林院一起同司礼监操办追封,一边开始在内学堂讲学,避无可避地与宁山清多了许多来往。

      他在凤阳阁办公路过翰林院顺路就罢了,路过内学堂也顺路么?

      程君辞心里有点发毛,不敢多想,那人每每路过内学堂时会在窗边静默伫立,旁听一会,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还好春日多雨,司礼监掌印似乎腿不大好,一旦窗外阴雨绵绵,程君辞就暗松口气,知道这人今日是不会出现的。

      “哎哎,回神了。”萧渲推了推程君辞,“盯着雨呆看什么?程学士挺有意境啊,要作诗啊?”

      “还行,还行。”程君辞这才发现最后两个留下背书的阉童也已背完走了,她冲萧渲尴尬一笑,“意境了一下。”

      “还搁这’行’着呢?你这第十一稿……”萧渲把她昨日苦思冥想秉烛夜书的青词拍在书案上,“又被退回来了,不行你多翻点书呢?”

      “你当我没抄过啊?第三版抄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感天动地,转头就被女皇亲自退回了。”程君辞苦着一张脸,支着桌子站起来,“这活能交给承旨做么?他是我们的头儿,一定造诣高。我写悼词好了,那个好抄。”

      “承旨你又不是不知道。女皇让走东偏要往西,他青词写得好,也得有人支使得动啊。”萧渲伸手拉了一把程君辞,“得了,走罢,回翰林院继续改吧。咱一屋子人都在写着、改着呢。”

      程君辞走到门口撑开油纸伞,只觉得脚有千斤重——怎么到了书里还要上班啊!

      青词青词,说是写给神仙看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大把至高的夸张词汇的堆砌,咏叹一下江山、美化一下皇帝和神仙,像是加长豪华版的对联。

      程君辞有次左看右看都觉得挺好,交上去被打回了才知道自己误把前面交过的一版又交了一遍。

      不同青词的好坏分别本来就小,毕竟都是差不多的词儿,最多对得工整漂亮些,女皇和司礼监是怎么就一直卡着不让过的呢?

      就这么在簌簌的雨里熬夜耗着写着,程君辞成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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