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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彗星醒来那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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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鑫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悬崖边上,头顶一片没有星光的黑夜,耳边风声呼啸,眼睛涩得发干,几个小时前流的鼻涕还堵在鼻腔里头,哽得他要命。
他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在地上随意地摆成一个“大”字,像无人在意的醉鬼。
然后他明显地感受到了,从手臂传来的被人戳动的知觉。
哥,他听见张哲华的声音喊着,该回家了。
詹鑫脑袋晕着,还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才顺着反问道,回去干啥呢?
不是快要过年了吗,我们回去和妈一起包饺子,韭菜鸡蛋馅儿的,贼拉好吃!詹鑫听到那人蹲下来时衣服摩擦的声音,轻轻的,风似的在他耳边拂过。我还老想整一盆血肠,搁炕上吭哧吭哧一顿儿吸收,你不老说我瘦吗,多吃点就能长上去了。
詹鑫嗓子发痒,半天从喉腔滋出一串厚实的笑声,能长多壮啊,你那130斤,还老大个儿了,背个30斤的东西都还费劲呢。
我那不是还装了你的那份吗?
那人一边说一边胡乱翻着些什么。
旺旺雪饼,AD钙奶,还有这个巧克力,是头两天小姨家结婚吃的喜糖,你当时生病没来成,我可是给你留着了啊!哥我跟你说,那些软糖太甜了,现在还黏得我牙疼。
害,多大的人了都,别把自己弄成个小缺牙巴狗……
嘿嘿,那不会,我精着呢。
有多精啊?三位数以内的加减法算老明白了?
那当然,哥随便考我!三位数里头没有我不会的!
三位数。
像触及某个机关一般,或者说到这时詹鑫才终于魂归原位,他几乎是跳起来般弹坐起身子盯着面前熟悉的那双眼睛。
——那我问你,“用真心”是啥?
啥?那人歪歪脑袋,又重复了一遍,啥?
哥,三位倒是三位了,但这也不算数字,不算加减啊,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只上过小学语文课了?
没有的事儿,这是我跟你……另一个你,嗯,也不是,詹鑫嘟囔个嘴叭叭着,这是当初我跟一个人做过的约定……
顶着张哲华那张灰扑扑小狗脸的“小华”歪头的弧度和眨眼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增加了几分。
就是说,在我们那个宇宙里,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一个变身武器。詹鑫捡起摆放在地上的分叉树棍,神龙摆尾般比弄了几下招式,惹得小华哈哈大笑。我们约定好,用这个东西打开每一个探索的宇宙大门。
小华问,那要怎么变身啊?
好变啊,詹鑫说,变成龙傲天和刘波……
小华立马打断道,等等哈哈哈哈龙傲天,听起来有点儿炫酷过头了!
看着那人黑溜溜亮晶晶笑弯了的眼睛,詹鑫继续说下去,变成龙傲天和刘波,变成管家和少爷,变成署长和卧底,变成吸血鬼和二哥,还有魔法世界现代社会中西合璧古装仙侠……还有就是,你哥跟你。
我哥不就是你吗?小华笑嘻嘻地问道。
是啊,一直都是。詹鑫没说话了,拿手去劈树棍上冒出的突兀枝梗。
小华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雪饼,撕开袋子,递到詹鑫面前,哥,吃吗?
詹鑫摇摇头,莫名觉得有些想笑,那股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愉悦与悸动的情绪交缠在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个器官上,涌动着把回忆逆向从那张刮了胡子四周干干净净的嘴巴里面推出来。
我说的那个人,我喊他华子哥。詹鑫道。
嘿,哥你也差不多这么叫我,占了俩字。小华一只手比了个耶,大口嚼了嚼另一只手里头的雪饼,咔哧咔哧,些许饼屑从齿间掉落,飘然坠地。
是啊。詹鑫挪了下腿,拿手指撕掉贴在直棍上的叉枝,牢固的小刺深陷进肌肤纹理,又被连带着剥落,卷起干涩的皮。这人跟你老像了,又傻又聪明的。
小华:我才不傻呢!
詹鑫看他一眼:嚯,这还不傻?
小华的声音夹杂着咀嚼的脆声草草地响起:反正我肯定没那个人傻。
詹鑫看着那张正气凛然彷佛马上就要宣誓入党的张哲华的脸,忍不住发笑:是傻,有一段儿时间没瞅着他了,这人冷不防就拿个雪饼把我弄得够呛。
小华:咋的了哥?他欺负你?
詹鑫笑:嗯怎么不算呢?
詹鑫回想起几个钟头前俩人直播的场景,正播到感人至深的地方,屏幕上小孩样式儿般的张哲华低头哭得皱皱巴巴,抽噎着念叨“你就回家行吗”。本来演这个本子的时候就带了几分真情实感,演离开的角色的还是对方,詹鑫当下回想起对戏的时候走心的剧情,戳人心窝子的设定,眼泪跟辽河水一样险些蹦出眼眶子,他伸出右手托住腮,短暂地调整了一下情绪。
然后下一秒刚搭建好的克制系统轰然倒塌。
——张哲华傻笑着在屏幕那方举起了一个雪饼。
詹鑫笑得想死。
啥呀这是,干啥呀?詹鑫的直人吐槽在心底猛然翻涌起来,连带着一种火苗儿烹草般烧挠的他形容不上来的感受——细且冒尖儿,刺得他差点跟点炮仗似的直接吐槽出口——张哲华你这人怎么老这样,怎么老这样?!
原先被压制的眼泪刹那间险些被挤压成小珍珠掉下去,詹鑫眼眶潮潮的,心里暗骂一声操。
接下来的剧情他都看不太进去了,眼泪跟膝跳反应似的瞅见好哭的台词画面就触发开关,脑子里却稀里糊涂装了各种碎渣子。
颠一颠倒一倒,倒腾出来张哲华的脸。
太刺激了啊。詹鑫想。
屏幕里悬崖边上一红一黄俩人还在对话,詹鑫那时却突兀地回想起来算不上很久以前的某些画面。
在二喜表演那段时间他熬着大夜不吃不喝踩着死线码出来一个警我的本儿,展演时候毫无章法的节奏酿得空气发霉,几十道视线穿插着因为角色与演员尚未分离的生疏滑稽而产生的笑声聚到舞台上来,那人压力如巨石心态垮到“落荒而逃”。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詹鑫为了救场一人分饰二角到最后的时候却还能等到一个眼睛红红的小狗回来,摆着署长的气势,忍住哭腔端端正正地坐在表演台子上念他写的词儿。“修竹似的”,詹鑫没头没脑地想起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看见过的形容。
他们一起谢幕,一起喊“我们是少爷和我”,事后没有拥抱没有安慰没有询问,灵魂或许在梦里问好碰杯,然后继续走他们的路,就像屏幕上的故事那样,去寻找星星,去寻找拖着蓝色尾巴的彗星。
他都明白的。
他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也没觉得什么,我特别理解他。”
他是詹鑫,他了解他的搭档张哲华。因为他们是少爷和我。
所以演戏的时候所有的即兴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一切显得真实而合理。“我们平时就是这么热忱,真诚”,这句话是在采访的时候开着玩笑说的,但他也真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人在他状态不佳的时候默默喂他几口雪饼,安慰似的,眼神里传递着真实的悲伤,立马让他遇强则强地涌出眼泪释放更多悲戚的气息。警我也是,一寸照的梗出来得莫名其妙,蛇我的“毒蛇吐信子,没有脚印子”也没有厘头,但是他喜欢,他知道张哲华也喜欢,喜欢他俩搬个电脑在创排间叽里咕噜抻上个几宿,喜欢多说无益做自己就行的i人相处方式和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刻,因为用了真心,所以他俩喜欢。幸运的是,观众也喜欢。
少爷和我的十二个宇宙嘛,新的宇宙,他也喜欢。不算game点,也不是新梗,就只有一个事实白米饭似的摆在这儿,明晃晃标五个大字——他老喜欢了。
张哲华走戏时即兴给他递雪饼他喜欢,直播的时候卡点傻笑着让他看雪饼他也喜欢。太喜欢了。喜欢到心脏一抽一抽的,当时都没能反应过来,情绪先脑子一步就飞出来了。他想那人当时幸好没坐在他身边,不然他高低给他两锤猛汉暴击。这个样子的,熟悉的张哲华。无需多言,不擅安慰,但是会像小狗一样为你做些什么的张哲华……
詹鑫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华已经吃完三包雪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了身子,叽叽喳喳地挥舞着四肢,说着如果哥被欺负了要怎么怎么反击回去,金箍棒青龙宝剑神龙摆尾凤舞九天,再来一套降龙十八掌云云。
詹鑫也跟着站起身来,用双手捧着磨干净枝梗的树棍,端正地递过去,像武林高手赠送给自己的友人一把绝世宝刀:用这个去打败他?
小华眼睛里泛着亮光,接过树棍原地摆好战斗的架势:对!用哥送给我的如意神剑!我要成为保护哥哥的大侠!就像哥你说的那个什么龙傲天,飞龙在天!嘿哈!
詹鑫盯着小华的招式看了几秒,半晌,疯狂大笑。
好好好,哥会替你去看,詹鑫摸了摸小华的脑袋,蓝色的彗星。
——也许和那个人一起。
小华的眼睛笑成弯豆角,好!
书上说,彗星是太阳系的时间胶囊,它能留住时间和记忆。而这些难忘的灵魂与灵魂碰撞的记忆,也会在时间的银河里变幻得越来越绚丽。
哥,快回去吧。有人还在等你呢。小华的声音慢慢变小,逐渐轻成一阵风声,詹鑫手里温热的触感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渐渐虚化。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东西都化为五彩的碎片,开始左右摇晃,万花筒的世界般的,轮流播放出两个人这一路走来的各种记忆影片,搭档,展演,二喜舞台,第一热搜,元宵晚会,广播剧,十二个短剧……所有的碎片以一种艺术化的形式舞动着,融合又交织而过,流动成美丽的银河。詹鑫彷佛听见上个世纪十里洋场留声机里灯红酒绿的音乐,听见复古铿锵“浪奔浪流”的粤语四溢,蓝色的彗星一闪而过,尔后宇宙加速流动,世界加速变幻,然后五彩的华丽的简朴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在正中央与某个端正的影子重合。
——是屏幕上举着雪饼的张哲华。
詹鑫擦了擦眼睛,几乎克制不住地热泪盈眶,尔后银河又突然变幻成几个大字,端正的办公宋体土土地写着四个大字:“少爷和我”。
詹鑫笑出声来,是一个梗也没有啊?吝啬!
快要醒来的时候他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喊:
嘿嘿,别忘了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