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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桃花笼·旧忆(十六) ...

  •   ——

      那少年的目光清洌炽热,看向贺玠的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贺玠明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只蝴蝶,可被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瞳孔注视时,还是忍不住心跳如雷。
      好在少年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放在这只迷路的蝴蝶身上,只是和善一笑,便转身继续跟他的神君父亲交谈。
      平缓下来心跳的贺玠一边缩着身子躲到屋子的角落去,一边在心里感叹这桃木妖的术法未免太过逼真,竟然连此等幻境都能孕育而生,自己到目前居然找不到任何破解的方法。
      还不知道她究竟吞食了多少无辜少女的气力呢。
      不过这匪夷所思的幻境到底是因何而化形,亦真亦假都还无从断定。所以知晓暂时无法脱身的贺玠也就接受现状,就当自己不要钱看了一出戏。
      而那台上的三位戏子并没有发现这误闯的观众,他们的生活照旧进行。
      吃过饭后,陵光神君说想看两个孩子最近习剑的长进。贺玠便跟着他们一路走到出屋子,去往后山那神君所说的莲泉之处。
      直到窥见那屋外整片山林的全貌,贺玠才发现这神君的隐居地果然不简单。
      山之边境一眼望不到头,参天的古树和奇珍草药如随处可见的杂草般肆意生长。连绵不断的山峦蒙盖着永远散不尽的浓雾,从日出追到日落,恍若一山一人间。
      而那莲泉也如其名,一汪生在深山中的碧波潭中飘满了莲叶花苞,山泉活水自上而下倾倒,激起水雾缥缈,亲临蓬莱仙境。
      贺玠不懂剑,但也能看出那两个孩子底子扎实,功法深厚。一拨一挑剑风轻吟,干净利落。
      那银发的少年轻功何其了得,在深不见底的潭面上只需脚尖轻点摇曳的莲枝,就能飞身数丈的距离。握在手中的虽是平平无奇的木剑,却能运出足以击破岩石的刺剑之势。再一扭身,
      手中木剑撩起,从那源源不断的瀑流处扫过,斩断了倾泄的水柱,而那些飞散的圆润水珠在他周身落入碧翠的水镜玉盘,将他衬得像出尘的仙君。
      而那少女的剑法更是偏狠厉凶煞,密集如森森银竹的剑影闪过。那梗在池潭之上的枯木便化作残片顺水而下了。
      好厉害。
      贺玠就这样趴在一旁的石头上,目光不错地欣赏着少年少女的剑法。想着这梦做得还真是值得,能亲眼目睹神君起居之琐事,这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
      但为什么我能看见呢?
      惊叹过后的贺玠又陷入了迷茫——他很确定自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三溪镇人,连孟章城都没进过的无知小儿,那桃木妖造此秘境让自己身临,到底是何意?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银发少年和自己同名?
      莫非是她搞错了人,张冠李戴闹了乌龙?
      贺玠越想越弄不明白,但他唯一清楚的是,这破除幻境的方法应当就藏匿在这某处,自己断不可大意错失了破局的方法。
      “阿玥。”
      神君突然柔声呼唤着女孩。
      “怎么了父亲?”
      阿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神发亮地看向神君。
      “还是你的老问题。”神君手掬一捧泉水,在自己发尾上轻轻摩挲,“这十二式剑法的第一式是开云。”
      “有很多妖物喜欢将妖丹藏于躯干部分,因为这是最容易保护的部位,而开云一式讲究一个‘破’字,横劈腰身直取命脉。”
      “右手执剑,运气凝于剑尖,横扫前空开云拨雾。但同时你的左手一定要有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弱点”神君指尖轻点自己的心口,“强攻也就意味着将软肋暴露在对手面前,你太拘泥于招招致命,反而容易着了对方的套。”
      阿玥一知半解地听着,效仿着神君的姿势又重新将那剑式舞了一遍。
      神君摇摇头,指着泉边的银发少年说:“这一点上,你是该跟着阿玠精学一二。”
      阿玥的脸色蓦地垮了下来,不服气地扭头看去,见那少年手执木剑破空,躯体紧绷但有力。
      挥斩出的剑气生生破空而去,引得那竹林簌簌作响。
      “他就是胆子小而已!”阿玥轻哼一声,“姿势畏畏缩缩扭扭捏捏,不像个英勇大义的男儿!”
      “怎么能这么说呢?”神君扶额叹道,“谨慎可不是扭捏。阿玠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兄弟,这番言辞可不该是对家人所说的。”
      “又不是亲的。”阿玥鼓起脸嘀嘀咕咕道,“一只最晚破壳的鹤妖罢了,要不是父亲您拦下,他早就被我推出巢穴淹死了。”
      “阿玥你……”神君头疼地看着自家骄纵的丫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平日里太过宠溺她,才搞成了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另一边趴在石头上的贺玠也对这个没礼貌的姑娘颇有怨言,不过转念一想,她大概就是那日后凶神恶煞,靠吸食人类妒火之气修炼的鸠妖,又觉得一切情有可原。
      这仁爱待世的陵光神君还真是养了匹豺狼出来。
      贺玠转了转身子,避开了一捧被那阿玥用剑挑起的水花,扭头去看那依旧勤勤恳恳练剑的少年。
      许是修炼的时间过长,少年面色红如朝霞,胸口也剧烈地起伏,鬓边的发丝皆被汗水濡湿,贴在了脸庞上。可即便疲惫至此,他手中握剑的力度却并未消退半分,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最简单的挥剑动作。
      而后他似是觉得还不够,便又飞身跳在了潭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如身姿轻盈的飞燕那般辗转在怪石之间。饶是那熟稔梅花桩的武林高手来此与他比试,少年的步履也不落下风。
      他是一只鹤妖——贺玠突然想到阿玥方才随口提到的事情,不免对少年又多看了几眼。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贺玠没有见过那翩若君子的仙鸟,却也是在画集上看过它们水墨怡然的姿态。
      知晓其真身后,再回头看他那眉眼体态,一颦一蹙间都和那飘然雅致的禽鸟所吻合。
      看来爷爷说得对,这世间也并不是恶欲纵流之妖的天下,还是有很多高风亮节之善妖的。
      更何况这鹤妖和自己的姓名如此相同,贺玠不觉对他好感更甚。
      恍然间,日头已经西斜,坠入了无边的山脉中。
      贺玠跟着这一家三口慢慢朝家走,从视野开阔的山腰亭台处看见了重山之外的人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离陵光的主城有多远,他只看见脚下错落有致的田地,影影绰绰的青灰瓦房,一幅民生自由景色秀美的图画顺着山口开拓的河流铺展而开。
      日暮而归的农民,牵着耕牛的牧童从那拱起的石桥上悠然走过。远远听见竹笛笙箫,随着上移的星辰吹奏着天籁凤鸣。
      虽没有孟章那样繁荣富丽,歌舞升平的景象,但这里的百姓也是过得怡然自得,无拘无束。
      不知道如今的陵光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说起陵光,贺玠没来由地想到了那位冷峻的裴宗主。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回到了两百多年前的陵光,甚至还能见证他之宗门的建造,还不知那张高岭之花的脸上会露出什么好玩的表情呢。
      贺玠恶劣地笑了笑,然后发现自己只是只蝴蝶,并不能做出扯嘴角这样人性的动作,遂闭嘴。
      那陵光神君虽贵为天界之人,但在凡间所居住的屋子也不是什么华美的水榭轩宇,反而从外观上来看普通得出奇,青砖做墙,山竹做椽——这一点倒和自己那爷爷意外的一致。
      贺玠熟门熟路地从窗户口溜了进去,畏首畏尾地躲在香炉后面。
      那炉中被点上了安神熏香,清清淡淡煞是好闻。
      说不定,只要自己老实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回去了呢?
      贺玠怀揣着这种美好的心愿闭上了眼睛,在屋里轻浅的呼吸声中陷入了睡眠。
      ——
      “要走咯。”
      “能少带点东西就少带点吧。”
      “注意一定不要在百姓面前露出妖物的模样。”
      朦胧的声音忽远忽近,贺玠以为又是那桃木妖搞的鬼,正想醒来探探虚实,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房梁墙壁。
      好吧,我还是没有回去。
      贺玠在心里扬起一抹苦笑,很快便重整精神,乐观积极地接受了现实,僵硬地抖动翅膀飞出了窗户。
      房屋内已经有些冷清了,那三位主人正站在屋外,神君满脸担忧地叮嘱两个孩子。
      “阿玠倒是没少跟吾下山,但阿玥你是第一次,切莫惹了乱子。”
      “他都不会出事,我能惹什么乱子?”
      阿玥的口气依旧是那么自大惹人厌,说完还瞪着眼睛看了阿玠一眼,料定了他不会发难。
      少年好似已经习惯了阿姊对自己的排斥,不急不恼地说:“以防万一,阿姊你还是好生跟着父亲学学屏息敛气,城中很多百姓是不认可我们妖物的。”
      “用得着你来管教我?”阿玥撩着头发大步向前走去,“我看那个被识破伪装后哭着鼻子应该是你吧!”
      她声音尖锐刺耳,贺玠缩在墙角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这鸠妖无论多大都是这么咋呼。
      不过既然他们要下山,那必定会遇上些不同寻常的事,说不定其中就藏在其中。
      想到这,贺玠连忙扑扇着蝶翼跟了上去,生怕一个闪失,这群仙人妖怪就日行千里走掉了。
      那阿玠背了个破包袱,腰上缠着盘缠。贺玠便找了机会停在了他的包袱上,以免自己被甩开。
      他就这样一路跟着陵光神君出了山。看着他破开了亲手设下的浓雾结界,走出了世外桃源与世中烟火的交错线。
      一旁空旷的草地上立了块巨石。
      上书“归隐山”三个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桃花笼·旧忆(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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