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DrMess

5、part.4 苏格拉底，亚里斯多克勒斯，亚里士多德（4）

　　我木讷地跟着灰大褂走了，临走前还和弗兰克道了别，弗兰克咂吧咂吧嘴，小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肩，然后跟着护工走了。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头金子似的头发像在发光，可惜我无暇欣赏，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灰大褂是苏老师研究组的实习生，他是临时派来接我的，我们走在地下城的街道上，明明是和以往一样的道路，一样的脏乱，独独那天如此碍眼。那天什么都碍眼，灰蒙蒙的街道碍眼，灰蒙蒙的人造穹顶碍眼，周围的人影都变成了灰色，我不关心他们在干什么，也不关心他们的未来。这些人会怎么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同样，我经历了什么和他们一点关系没有。
　　真是冷漠无情，又理所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哭得伤心的我没再继续掉眼泪，面无表情的跟在灰大褂身后。我们走过又一个街道，火光和叫骂声，灰大褂愣了愣，下意识地看我，想要把我抱起来。我只是平淡的扫了一眼那片混乱之地，又是暴动，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绕过停在原地的灰大褂，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53-821号……灰大褂“唉”了一声，马上追上我的脚步，他拍了我的头，嘟囔几句：“你这死孩子……”可在看到我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睛时又闭了嘴，他甚至有些怜爱地揉了揉我的发顶。我不想理他，只想回家。
　　我那时在想什么呢？想的最多的……还是师娘。
　　苏老师死了，师娘怎么办？
　　我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家，最后甚至跑了起来，灰大褂在我身后追着我，我感受着风在脸颊边划过，不，那也许算不上风，只能叫流动的空气。周围的一切在压迫我，没有半点鲜亮的色彩，吵吵嚷嚷的人流，我逆流而上，赶着去见苏老师和师娘，又好像怎么也追不上。
　　我终于跑到了家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师娘难得的穿了一件白裙子，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我。
　　她向来不穿白色的，这年头人造织布最便宜最常见的是灰色，白色的布料少见得很，又贵，她舍不得。这件白裙是她结婚时穿的，我记得，因为客厅她和苏老师的结婚照上就是这身白裙。
　　师娘精心打理过了头发，甜蜜的巧克力色的发丝编成了麻花辫垂在肩上，她看起来憔悴不少，看到我才勉强挤出笑，最后纠结了好久才说：“……回来啦？”
　　听到她的声音时，万千委屈全都涌了出来，我终于哭出了声，带着哭腔叫她：“师娘——”
　　她紧紧地抱住我，就像我第一次来到老师家时一样，我肆无忌惮地哭着，不管不顾，呜咽声像是濒死小兽的怒吼。师娘没有哭，她只是安静地拍着我的背。正是这种无声无息的悲伤，叫我更加难过几分。
　　如果师娘抱着我大哭一场，我也许会有几分解脱，可惜偏偏师娘压下了所有难过，一个人扛起了这个濒临破碎的家。
　　我想起了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
　　我的家里有爸爸，有妈妈，还有我。
　　我们是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好讽刺。
　　师娘牵着我的手，去了公共墓地，那是我第一次到地面上去，在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们的时代叫暴雨时代。
　　我们去了白泽城的应龙组，那是苏老师的工作单位，坐电梯上到地上一层，师娘带了一大束她曾经做的塑料花，苏老师每次都嫌弃但从来没丢过的塑料花。我们走到大门口，特制的玻璃门让我看清了楼外是什么。
　　是雨幕，是暴雨，灰色的雨水冲刷着地面，泥浆，灰尘和废墟，我被一束耀眼的光吸引了，那是灯塔，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灯塔的地上全貌。那是一座灯塔，似乎除了灯塔没有其他形容词可以再形容它，我被它的庞大和恢弘给震撼到了，久久忘记挪动，直到一些灰大褂把我带走。
　　师娘换上了防护服，她隔着厚重的面罩向我弯弯眼睛，那双微微斜视的眼睛里的情感我读不懂，我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旁边的一位女研究员拉住了我，向我解释我年纪太小，还不能穿防护服，也受不了外面的辐射。“况且，”那个姐姐看着师娘手里的一大束塑料花，继续说，“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
　　师娘走到了玻璃门前，周围没有穿防护服的研究员都退回了办公室，还有几个苏老师的学生想要陪陪师娘，都被师娘婉拒了，灰大褂把我带去了茶水间，我透过二楼茶水间的玻璃，看到师娘走进了雨幕。她好像知道我在哪，抬手挥了挥，继续在泥泞不堪的路上走着，我问其他人师娘要去哪里，他们告诉我要去蓬莱羽山。
　　蓬莱羽山，传说中舜杀鲧的地方，也是白泽城的墓地，有研究员抱着我给我讲起了典故，讲故事的是个很年轻的哥哥，他的声音温润而好听：“第一代治水人鲧死在了蓬莱羽山，但是他的儿子禹同样在这里出生。”
　　他顿了顿，笑着问：“知道大禹治水吗？”
　　我点了点头，他望向窗外的雨幕继续讲：“我们现在就是在治水。解决辐射雨是全体应龙组的最终目标。”
　　“所有白泽城研究人员死后都会葬在蓬莱羽山，每一代新的研究人员加入白泽城时也都会在蓬莱羽山宣誓，面对着那密密麻麻的墓碑，背诵人类宣言。”
　　“蓬莱羽山，是这几百年来，每一代人的见证，我们在那里开始我们的征途，也在那里永眠。”
　　之前的那位姐姐接过他的话头：“我们都是这样的逆天而行者，我们死了，但也会有下一辈接过我们的担子，就像鲧死后，仍然有禹会接过治水的重担。”
　　“保证人类延续，是每一位白泽城研究人员的责任。”
　　姐姐摸摸我的头，开玩笑地说道：“要努力考进白泽城哦，接过……”她说着说着湿了眼眶，“接过……苏老师没有完成的事业。”
　　年轻哥哥倒是壮志满怀，他撇嘴：“我希望这个任务能在我们手上永远结束。”
　　他们二人的话，决定了我未来，一定会进白泽城，而且一定会是应龙组。

　　使命是一种传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