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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星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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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夏天走得格外拖沓,饶是到了九月份残留的暑气仍是热得蒸人。朗州的气温一跃飙升到了35度。
然而此刻朗州最高法院里面冷气开的像是要把人冻僵。沈星焕感觉自己整理案卷的手指都有些活动不开。
庭审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法官正在小声得讨论着最终结果。
沈星焕的心忐忑不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愈发没底。
朗州市已经好多年没有出过性质如此恶劣案件。白马区普通市民李晓伟在商场用枪无差别杀人,致9死13伤。
舆论发酵了数月,铺天盖地要求立刻执行李晓伟死刑。
迫于压力,法律援助中心没人愿意接手这个案子,沈星焕自告奋勇的时候,前辈袁世杰眼神复杂,鼓励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星焕明白,自己既没经验也没手腕,只是凭借心里的一个念头就上了。接下来的困难是少不了的。
她四处奔走相告,但结果不尽人意。一审结束后还是不认输地提起上诉。
谁晓得意外总比计划来的更快,二审临近开庭之前才得到消息,对面突然换了代理律师。几方打听才知道竟然换成了江原。
他竟然......回国了吗?
江原,朗州大学荣誉榜上的优秀毕业生,也是近年律界的新星,前段时间刚为一个知名跨国企业打赢了侵权官司,更是名声大噪。
而且这个人,除了过硬的专业水平,长相也实在是出众。
沈星焕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面的男人。眼神微闪。
骨相周正,高挺的鼻梁,唇线蜿蜒的清晰。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更是衬得人多了一丝矜贵感。
可是这个人留给沈星焕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神,就是那种...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眼回望过来。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沈星焕再熟悉不过了:沉着黑夜般的漆黑,虽无法触摸,但那种微凉的冷淡之感,扑面而来。
似是不满她太过明目张胆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沈星焕快速垂下眼睛,下意识用手碰了碰额角的疤,很深很丑的疤,从眉骨蜿蜒下来,像弯弯扭扭的蜈蚣,初见的人大多会带着惋惜地问这疤怎么来的,让好好的女孩子白玉有瑕。
而沈星焕只说是不小心碰的,缝了几针也不疼。
她说了谎,其实当时血流如注,疼的死去活来,只不过时间太久了,疼的感觉都忘了,只剩疤痕还留着。
这时候指尖触及,竟然又感觉到久违的痛,是那种一跳一跳的抽痛,仿佛血脉里有只小魔鬼在作怪,随时会有血浆喷薄而出。
可是当时身边的人仿佛比自己更疼,心疼得额角冒出了汗,嘴巴紧紧抿着,丝毫没有平时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要她来安慰说着亲亲就不疼。
而此时,他就坐在对面。
对面不相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只是几年时间不见,这种盈利不大的案子他竟然也会接手?果然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就像自己当初多么意气风发,现在还不是......
突然“叮”的一声脆响法槌落下,沈星焕的思绪被拉回来。法官的审判一字一字敲进她的耳朵里,心也随之降到了冰点。
二审维持原判。
果然还是失败了。
沈星焕朝身后的椅子靠过去,眼皮微红而湿润,眼睛在眼眶里转了一下。
她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结果,尽管已经预料到了,可是想到这两个月的奔走相告没有起到一丝作用,全都是在做无用功。一阵无力感还是涌上心头。
来不及失落,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沈星焕就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她深知回中心之前还有一个难关要过。
这几年朗州治安良好,已经极少出现这种影响恶劣的案件,各家记者一定在门口守株待兔就等着她送上门。
第一次庭审的时候沈星焕不知道会有这么多记者,在法院门口被堵,被质问,毫无还手的余地。
不过还好夏天的中午本就多雨。突然来了一场雨替她开口赶走了记者,也把沈星焕淋成了落汤鸡。
她穿着快湿透的衣服没有回法援中心,而是坐上地铁回家,头发也贴在脸上,被人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盯了一路。
那天,浏览着网上的报道,沈星焕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网上的评论大多在说李晓伟该死,而她沈星焕为这样的人渣辩护,简直丧尽天良。
朋友裴安安很担心,给她发消息安慰她。沈星焕敲着字,告诉她:
“他们说的也没错,这个时代还会有这种无差别杀人事件,杀一儆百是我们法律工作者应该做的。是法律应该做的。
可是我也不是丧尽天良,我只是希望多争取一点时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法律可以做到的事情,却是我在寻找的答案。而对于我来说,我选择了这种方式,就做好了接受流言的准备,这些都没关系。
我只是希望,我可以再坚持的久一些。何况以前那么多困难,我们不都坚持过来了吗?”
她说着没关系,但脑海里都是李晓伟沉默不说话的样子,被害者家属佝偻的身影,评论里带着尖刺的话语。
沈星焕假装睡着翻了个身。
却流了一夜的眼泪。
第二天去到中心上班,前辈老袁不仅不安慰她,还调侃她单位来了只红眼睛的熊猫。
沈星焕想到这里不由得鼓了鼓腮帮子,把手举到胸前,模仿大熊猫歪歪扭扭走了几大步,又对着单向玻璃打了一组空气拳。才整理好形象,穿着恨天高大步往外走去。
只顾着懊恼的沈星焕没有发现,江原一直就跟在不远的身后。
她发泄的小动作,令他不由得勾唇笑起来。真的太久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她出现在面前了。虽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狼狈一些,但是那副固执可爱的样子和从前如出一辙。
既然这次回来了,自己就不打算再离开。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真的太久了。
果然还没走出朗州市最高法院的大门,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就围了上来。
沈星焕不由得一阵后背发凉,还没发应过来,贴着不同标签的麦克风收音器伸到了沈星焕的嘴边,问题像潮水涌过来:
“沈小姐,请问你对李晓伟案二审维持原判有什么看法?”
“沈小姐,请问你为杀人犯辩护是出于什么心理呢!”
“沈律师,你是因为接不到案子才会为杀人犯辩护吗?”
“沈律师,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
.....
各色刁钻的提问,沈星焕想开口回答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思绪与声音却被淹没。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后退,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退无可退。
她甚至开始自暴自弃的想着,如果能突然晕倒就好了。
诶!对了!装晕嘛!沈星焕一拍脑袋在心底偷偷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不免感叹自己太过聪明,甚至想好了明天的新闻头条:庭审过后小白律师不堪压力当场晕倒?!
不仅可以免过被记者逼问下去,还可以顺带打一波感情牌,毕竟像她这种貌美如花的律师辛苦了好几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想着沈星焕就偷偷往后瞄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甚至连身后都占满了记者,如果这时候倒下那就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倒进那位“怀孕”的大叔的怀里。
那明天的头条就要变成:美女律师压力过大竟碰瓷中年大叔?
一个不留神手里的卷宗被别人碰到地上,这下沈星焕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了,卷宗被踩来踩去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围着她的记者却散开了。
沈星焕顾不得疑惑,赶忙捡起来刚才太混乱被挤掉地上的卷宗,卷宗上面被踩的脚印格外明显,她试着用手擦了两下却根本没有用。又改用衬衫袖子用力擦着,一边听到记者们的声音传过来:
“江律师如何看待这个案子呢”
“江律师有胜算继续答应接下来的庭审吗?”
“江律师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吗”
......
记者温声细语的询问,是与刚才对自己咄咄逼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江原正在被采访。
一个被围追堵截到退无可退,一个被以礼相待众星捧月
总是出奇的相似。
其实那时候在学校里,为了吸引江原的注意也总是把自己弄的很狼狈的模样,不是假装书上案例不懂,就是说在外面吃饭没人陪让他来接。
学校里不是没有女生偷偷暗恋江原,只是没有人像她这样明目张胆装傻。
好在当时江原虽然态度冷淡了些,竟也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这才让自己一步一步得逞。
所以刚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还吐槽过“学校里都说江大师兄啊,高冷学长!对女生根本不感兴趣。不过还好我可没听信流言,否则站在你身边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江原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谁知道后来分手的时候,江原竟然对着她一字一句控诉“我早就看穿了也受够了你这些拙劣的小把戏,看你长得漂亮性格又有意思才默认你接近我,你不会这就以为我就离不开你了吧?”他微微一顿,还是说了下去:“还有你那些幼稚的想法,我早就受够了!”
是谁说过,越了解彼此的人越知道往哪里戳刀子最痛。
她觉得自己像被看穿羞辱,气的撂下一句“好啊,受不了那就分开!”
下了车砰地一声用力摔上车门,引得周围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而车里的他眼神却不会再为她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