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戏》陈闻和序

1、第 1 章

　　“郑姑娘，请随某来。”

　　金碧辉煌的殿宇处处深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她跟着前面的宫人往太和殿走去，那是皇帝的寝宫。

　　郑幼归卑微着身子，低眉善目，好一副乖顺的模样。

　　郑幼归深知，此行万分凶险，可她始终记得公子的话，也始终记得公子找上她的那一天。

　　郑幼归幼时被秦氏中人发现，从于阳带回京都，从此悉心培养十数年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为秦氏一族派上用场。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就在三日前，秦氏长公子也就是与郑幼归一同长大的秦良意找上了自己。

　　此事来的突然，可郑幼归心里早有了准备，她去见秦良意时，那人正端坐在堂上，手上把玩着一块玉珏。

　　郑幼归爱玉，秦良意亦然。

　　幼时郑幼归初入秦府时尚不懂规矩，一来便摔坏了秦良意的玉佩，只是秦良意神色有些可惜却并未怪罪。

　　是了，秦氏繁茂，一块玉佩没了就没了，如何比得上她这样重要的一枚棋子呢，可正因为这事，郑幼归便知道，秦良意爱玉。

　　因此郑幼归相信，爱玉之人多品行高洁，正如面前身着一袭白色织锦绣金色暗纹华服的公子。

　　“公子，寻幼归何事？”

　　秦良意早发觉有人来，听到声音是郑幼归才将将把玉珏放下。

　　“桑间……”秦良意抬头注视着她，眼里神色复杂，似是有犹豫与挣扎，看着面前一身淡紫色裾裙的女子如花一般娇美纯良的脸，秦良意又想起自己要做的事，竟有些不舍。

　　郑幼归蹙了蹙眉，有些询问意味的表情显露，秦良意这才回过神，以理智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秦良意深吸一口气，“桑间……明日会有人送你入宫。”

　　见郑幼归不曾答话，他又自顾自解释，“此行凶险万分，务必以自身为重。”

　　他又抬手点了点自己身旁一位年岁与郑幼归相仿的女子，“此行……沅夏会随你同去。”

　　郑幼归将眼神转移到沅夏身上，这人虽一身侍女服侍，气质却与旁人截然不同，想必是秦氏为大业培养的人。

　　思及此处，郑幼归也向沅夏福了福身，“往后还望沅夏姐姐多多提携。”

　　沅夏极有规矩，偏过身子半寸，并未受郑幼归的礼。

　　“桑间，这大周朝大厦将倾，我想你…为我助这一臂之力。”

　　郑幼归点头，心下了然。

　　天下动荡，新帝不堪大任，而她正作为推翻那虚伪盛世的关键一步，被献给皇帝成为大周改朝换代的牺牲品。

　　想起往昔，历史上美人祸国多有先例。

　　郑幼归清楚，自己但凡去了便是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郑幼归本是不愿的，可看着天下百姓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的现状，郑幼归想看他们平安。

　　“郑姑娘，到了。”

　　宫人的一声提醒，将郑幼归从三日前的回忆里拉回来。

　　殿门被人从里到外拉开，殿内龙涎香气味有些重，想必皇帝已经在殿内了。

　　进了宫殿，她被人引到皇帝跟前，她没有抬头，但她能感知到很多，甚至连皇帝抬头看她都感觉的清清楚楚。

　　“陛下，这是郑姑娘。”

　　他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起身走向郑幼归。

　　郑幼归虽低着头，可周容昭那身九五之尊的气势实在太足，他一靠近，仿佛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上位者的压迫，让人不敢不从，郑幼归缓缓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她的眉眼温顺又单纯，像只未经风雨的小兔子，想让人保护着不经半点儿尘埃。

　　郑幼归虽抬起了头，可眼神仍是看向下，周容昭见这副情形 ，不由缓和神色，好奇问道，“你——为何不敢直视朕？”

　　面对帝王提问，一般女子怕是要吓得瘫倒在地，可郑幼归觉得周容昭怕是极其厌烦那等胆小的女子。

　　于是她抬起眼睫，似雪色一般单纯的眼神望向他，轻声说，“您是皇帝，民女不敢。”

　　周容昭盯着她半晌不说话，而见郑幼归神色单纯，眼下却无半分惧怕，当下便觉得十分有趣。

　　是以起了兴趣，问了郑幼归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民女姓郑，名幼归。”郑幼归乖顺回答。

　　周容昭思索半霎，“哪个‘幼归”？”

　　郑幼归大胆直视着周容昭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回陛下，是幼稚的幼，归去的归。"

　　周容昭看着她，微微挑了挑眉，他的表情不再那般骇人，反倒冲她温柔的笑了笑，因为他看出，郑幼归似乎没他想的那般难以对付。

　　可那些个以秦良意为首的世家们又怎会送这样简单的一个人物进宫，他们可是个个都巴不得他早点儿死，因此他又矛盾的觉得郑幼归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可这些还需要日后一点一点地发现，而现在，周容昭显然不必考虑这么多。

　　“那…你可有小字？”

　　“民女本是于阳桑间人，与阿娘到了京都后虽蒙秦氏公子照顾，却仍不免怀乡……”郑幼归说到这，又去看了一眼周容昭的脸色。

　　周容昭似是有些意外，许是没想到郑幼归会如此坦然提起秦氏。

　　“于是去岁及笄，阿娘便给民女取字桑间，”郑幼归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亲近之人仍习惯唤民女阿幼。”

　　周容昭听出了郑幼归的言外之意，于是拉起她的手顺势将她带入怀中，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那朕日后，还是唤你阿幼。”

　　被抱起的那刻，郑幼归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后迅速调整正常。

　　顺势抬起双臂轻搂住周容昭的脖颈，将头埋在了周容昭的肩膀。

　　“是。”她声音颤颤巍巍的，轻声说。

　　自此，宫中多了一位宠冠后宫的郑夫人。

　　平民之女进宫一夜就得了夫人之位，本是不合规矩的，可郑夫人当宠，无人敢有疑问。

　　—

　　秦氏族中得知此事均是松了一口气，果然，十来年的心血没有白白浪费。

　　这郑幼归确实有几分狐媚主上的本事。

　　秦良意的积雪阁中却是寂静一片。

　　积雪阁上下谁人不知，郑姑娘与长公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族中长老却定要将郑姑娘送进宫去，他们都记得郑姑娘进宫前一夜，公子与族中长老在积雪阁中据理力争，只为留下郑姑娘。

　　可长老们皆以秦氏的荣华为理，说的秦良意哑口无言，于是有了今日这番结局。

　　京都地处北方，这个季节的夜里实在有些凉。

　　可众侍从看着只着一身里衣的秦良意独自一人站在阁外寒冷庭院中，好似没有知觉一般。

　　没有人敢上去劝。

　　最后还是一直侍奉在秦良意身旁的小厮拿着披风出去，披在了秦良意身上。

　　身体的寒冷退却，温暖回笼，秦良意这才有了些知觉。

　　“公子，回屋吧，天色已晚了。”

　　秦良意低头看了看披风，又抬头看了看空中零星几个的星辰，笑容有些苦涩和自嘲。

　　“对啊，天色已晚了，回去吧。”

　　那小厮还未来得及欣喜，身后已经走了几步路的秦良意“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一下子蜂拥而上。

　　“公子！公子！”

　　“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啊！”

　　积雪阁一下子乱成一锅粥，而秦良意积郁成疾，不省人事。

　　—

　　已过夜半，宫中寂静无声，太和殿更是。

　　周容昭到了深夜仍然清醒，而身旁将头枕在自己胸膛的女子却气息平稳，显然睡得很熟。

　　郑幼归皮肤白皙，此时窝在人的怀里，如同一只粘人的家猫。

　　看似是对人没有半分防备的。

　　想到这周容昭又将郑幼归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些。

　　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嗤笑了一声，心想，“是猫吗？或许是擅长于伪装的白狐呢。”

　　次日，周容昭起的很早，却故意没有立即去上朝，而是有意等早朝迟了几分再前往朝上。

　　朝上真正的忠臣都对此十分失望，更有甚者要撞死在金殿之上。

　　多亏有人拦下才不至于酿成惨祸。

　　而那些世家自然乐见其成，尤其以秦氏为首，而周容昭却悄然注意到秦良意的位子空了下来。

　　郑幼归起的稍晚，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可怜她却无辜背上了祸国妖妃的恶名。

　　郑幼归洗漱好就回了兰池宫，沅夏昨日没有同去太和殿，而是直接来了兰池宫收拾。

　　“夫人，今日是不是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温熙出身温氏，与周容昭乃是少年夫妻，只是不知为何有着多年情谊却并不受宠。

　　“这是自然。”郑幼归点头，她并没有真的要做恃宠而骄的妖妃。

　　后宫妃妾入宫次日需得去凤仪宫拜见皇后，这是规矩。

　　凤仪宫距离兰池宫并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与郑幼归原本想象的不同，她本以为凤仪宫的装潢会与太和殿类似，可一进这里，就看到满宫的春色，淡雅而别致。

　　从这里看，郑幼归已能大致想到这位后宫之主的性情，大概是位淡雅而富有才情的女子。

　　“皇后娘娘，郑夫人到。”

　　闻言，有位女官撩起帘幕，一位着素色裾裙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来人气质从容华贵却似有病态，一双眉目格外有棱角，郑幼归看着，觉得这皇后娘娘曾经或许也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

　　郑幼归俯身行礼，“妾郑氏请皇后娘娘安。”

　　“平身吧，郑夫人年少，又是刚到这里，若有什么事，来找本宫就是。”温熙浅笑，驱走了几分苍白的面色。

　　这位温皇后如今是个十分文静又极好相处的性子，郑幼归自然很乐意常来见她。

　　于是也乐得常来叨扰，“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日后若是幼归有事叨扰，还望皇后娘娘别烦了才是。”

　　温熙看着面前这个单纯娇美的年轻女子，神色不由温和起来，“怎会？宫中冷清，多来找本宫也是添添热闹。”

　　温熙于是又挥挥手，身边的女官低头听着主子的话。

　　“你去库房，挑些新鲜玩意儿给郑夫人带走把玩。”

　　郑幼归自是推拒，却不得成功，只能收下。

　　最后，她带着许多赏赐回了兰池宫。

　　温皇后是个挑不出错的人，才貌谈吐皆是上乘，想必如今无宠也是另有缘由。

　　不过郑幼归并不在意这些，能活着，甚至还活得不错，这已经很好了。

　　她只希望如此善良温柔的皇后娘娘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