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65、外敌入侵也不过如此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在闽霁看来，当今这位天子做事很是温吞，凡事讲究一个徐徐图之。

　　皇上在立政殿关起门来发一通火，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太子没有被废，安王和长江郡王也没受到责罚。

　　倒是闽将军雷厉风行，查清之后便要将曹参军按军法处置。
　　将士们跪了一地求情，觉得不至于。

　　大家不是回京城享福吗？
　　怎么还会掉脑袋？

　　他们见劝不住，便到处找人帮忙，一路去后院找月娘，一路去隔壁请闽霁。

　　月娘回京第一天就被李破云用武力阻拦，而后未见李破云受到任何惩罚。
　　从那以后月娘便一直躲在幕后观察，她想着至少认清各人的实力和靠山之后再出手，以免又犯糊涂吃亏。

　　这一次月娘终于难得再度走到台前，因为她觉得这是个重新亮相和树立威望的好机会，而且她认为救下曹振羽没什么难度。
　　做成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既能展现她在闽将军心中的分量，又能收买人心，让边关将士敬她爱她更胜往昔。

　　“夫君，可还记得咱们在边关那些年，围着您的这些大兵们，都是陪您拼过命、豁出命去的亲兄弟呐！能活着熬过来，一个赛一个的不容易。现在呢，莫非就因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要让他们的命白白丢掉？我这心里，真是堵得慌呐！”

　　闽将军不发一语，反复咀嚼那七个字：芝麻绿豆的小事！

　　月娘悲泣道：“夫君，您是不是觉着我们这些边关的老人，在这京城就像鱼儿离了水，怎么也融不进去？要是这样的话，您不如送我们回到边关吧！我们这些人，实在是无福消受京城的富贵荣华，还是回到边关踏实，至少还能保住这条命。”

　　月娘哀求声不断，一副要跟边关将士们同富贵、共生死的模样。

　　月娘说着盈盈一跪：“回去边关，怎么不算流放呢？想必夫君也好跟侯府那边做交代了，那天跟闽霁动手，确实是他们不该，但这样的惩罚也够了吧！何至于要丢掉性命？”

　　闽将军之所以严惩曹振羽，明明是因为孔目官一家无辜受折磨。
　　但月娘故意歪曲事实，她想把闽霁卷入其中，把闽霁塑造成罪魁祸首，好让边关将士都恨闽霁。

　　结果事与愿违，闽将军听完大喝一声：“跟闽霁动手？谁给你们的胆子！”

　　众将士齐刷刷跪下，无人应答。

　　闽将军威严地喝令道：“曹振羽当日于孔目官之府上所涉闹事者，速速出列！”

　　仍然无人应答，闽将军换个说法：“那天去过孔目官的家里的，都给老子站出来！”

　　霍长史从容向前，恭敬回应道：“禀告将军，那日下官见曹参军行事有失妥当，遂对其进行了劝诫，并明确指令府兵不得插手其间，以免酿成更大事端。”

　　闽将军闻言，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心中暗赞：这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铁血之师应有的风范！

　　正因为对部下性情有深入的了解和信心，他才未作深究，仅对曹振羽一人施以惩戒，以儆效尤。
　　然而月娘却说他们跟闽霁动手了！这才使得闽将军震怒。

　　即便闽霁不是他的女儿，那也是侯府女郎和陛下特使。
　　折磨孔目官是一回事儿，殴打权贵又是另一回事儿。

　　前者一人掉脑袋，后者祸及全家。
　　殴打特使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倘若不是家风不正，怎敢与朝廷作对？

　　闽将军肃然发问：“那么，曹参军当日前往孔目官的家里闹事之时，随行的都是哪些人？”
　　总不能是街上看热闹的混混吧！

　　霍长史犹豫再三，回道：“是女郎院里的护院。”
　　明确指出是闽瑰婠的护院，不是将军府的护院。

　　另一边，侯府此时也热闹得紧。

　　秋色问明原由之后就想把将军府的人打发走，她说：“既是军法处置，女郎便不好多言，而且女郎相信将军处事必定公正。女郎虽为特使，却只参与有关五军都督的讨论，不可随意插手其他军中之事。”

　　人命关天，众将士当然不肯轻易放弃。

　　他们觉得秋色不懂事，也做不了主，跟她解释都是浪费时间。
　　于是，原本来请人帮忙的一众将士直接以武力打进翠微堂。

　　当然，最后他们是被李破云绑着带到闽霁面前。

　　闽霁觉得头疼得紧，既愤怒又无奈。
　　难怪武将总被文官玩死，就这股冲动劲儿，十张丹书铁券都换不来寿终正寝。

　　“你马上去一趟瑞颐堂，解释清楚了，莫让祖母动气。”闽霁努力冷静下来收拾烂摊子。

　　京城大乱时，管家宁愿烧掉正屋，也要阻止乱兵与流民闯入。
　　算一算，上一次有人打上侯府，可能是百年前。

　　闽霁冷冷地问道：“你们就这么急着见我？倘若我人在东宫，或在皇宫，你们也这般打上门？是不是真当侯府与将军府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便可以不顾礼仪规矩，肆意妄为？”

　　闽霁已经将道理阐述得极为透彻，却见众将士仍然振振有词：“人命关天，请闽使快劝将军收回成命。我等今日莽撞，事后甘愿接受任何惩处。”

　　人命关天就可以擅闯？

　　历史上武将总被天家疑心要造反，看来他们的下属至少得占一半「功劳」！

　　但是，这个道理一时半会儿跟他们讲不通。闽霁只好暂时按下不表，只说孔目官的事儿：“你们觉得曹参军不该死？”

　　众将士肯定道：“曹参军实属无妄之灾，安王和长江王两个罪魁祸首正欢欢喜喜地给太后准备寿礼，无辜受牵连的曹参军却要因此丢掉性命，没有这样的道理！”

　　闽霁轻蹙眉头：“你们以为将军处置曹参军是为了卖唱女之死？”

　　众将士：“难道不是？”
　　闽霁：“当然不是！”

　　李破云淡淡地插一句话：“女郎跟他们说清楚些吧，他们是真不懂。”
　　否则也不会跟他打起来。

　　众将军敢怒不敢言：又暗指俺们大老粗是吧！
　　李破云拳头大，不跟他计较！

　　“松绑吧！”闽霁无奈地喝一口茶，缓缓说道，“卖唱女风波之后，曹参军不是一直被关在京兆府狱吗？将军何曾为此事动怒？”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得不的认同。将军确实不曾动怒，甚至不曾过问。

　　“那、那必定是迫于朝廷压力，此时不得不让曹参军当替死鬼。”众将士固执己见，“我等知道将军处境艰难，兵权被卸得一干二净……”

　　闽霁赶紧抬手止住：“兵权从来不属于个人。”
　　看来用提问的方式引导他们思考是行不通的，而且他们正在气头上，难免扯出一大堆惊世骇俗之语。

　　闽霁无奈，直白地给出正确答案：“将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曹参军大闹孔目官。”

　　众将士不解，愤怒，不满，犟嘴：“可是，并没有弄死人啊！”

　　没死人是因为有秋色以命相护！还有姚侍卫背着大夫飞檐走壁！

　　闽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以更加平稳和坚定的语调阐述道：

　　“像孔目官这样出身的家庭，其实是构成京城社会基石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们是那些通过勤奋和不懈努力得以实现安稳生活的典型代表。他们并无高贵的世袭爵位，也没有强硬的权贵关系网，却能稳稳立足于京城，不再任人摆布欺凌。”

　　“即使面对朝廷风云突变，孔目官虽然一度因为牵连失去了官职，却并未因此陷入囹圄或遭受重罪。他依然深受邻里们的尊重，亲切地被称为翰林。假以时日，他完全有能力再次获得官职任职。”

　　“这样的家庭，即便遭遇朝中巨变也无法撼动其根基，然而曹参军竟直接上门羞辱他。凭什么？仅仅是因为曹参军曾戍边作战，为国流血吗？”

　　“如果今天曹参军能随意对待一位兢兢业业、品行端正的孔目官，那么明天是否任何人都可能遭受同样的屈辱呢？倘若曹参军此举不受重罚，以后有功将士各个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效仿，京城百姓岂不人人自危？”

　　“我们回到问题的根本，将士们在边疆舍生忘死，难道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吗？那么请问，我们口中的‘保家卫国’究竟保卫的是什么？”

　　“孔目官不仅勤奋好学，恪尽职守，而且与邻和睦，甚至接纳远方亲戚，这样一个无任何过错的贤能之士，在京城都无法安然度日。那么试问，我朝之内，还有何处能真正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果连京城这样的中心之地都无法确保百姓的安全和平静，以至于有人可以肆意闯入民宅、侮辱良民，这样的家国，称得上被保卫住了吗？真正的外敌入侵，也不过如此吧！”

　　闽霁并未给众人留出充分的时间去消化这些观点，而是迅速抛出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

　　“假设各位认同保家卫国的原则至关重要，那么京城作为国家心脏地带的安全无疑是首要保障之一。如今曹参军对孔目官一家的肆意侵扰与侮辱，按照这一逻辑，显然应受到严惩。反之，若你们认为曹参军的行为并无不当之处，那就请反思一下，支撑你们曾经在外敌面前英勇奋战、不惜流血牺牲去保家卫国的那份信念，它的源头和正当性又该如何解释呢？”

　　李破云见众将士仍有犹豫，直白地总结一句：“保家卫国值得，曹参军就该死；保家卫国不值得，你们在边关赌命是为了好玩吗？”

　　闽霁不满地斜睨他一眼：“我说得不够清楚？”
　　她已经啰嗦得把一句话掰开揉碎表述得通俗易懂，竟然还没说清楚吗？

　　李破云面不改色地点评一句：“太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