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59、摆高姿态勾引人

　　原本已经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的秋狩，因为北地罕见的早冬暴雪戛然而止。

　　边关来报北地已经雪厚逾三尺，草原枯竭，牛羊大量饿死冻死。

　　如今雪阻归途，北蛮只能苦苦忍耐。一旦天晴粮尽，北方蛮族必将拼死南下抢掠。

　　朝廷需紧急动员，未雨绸缪，备战迎敌。

　　闽霁是一个不懂军务的特使，调兵遣将的事儿她插不上话，也不方便打听。
　　等她闻着信儿的时候，朝廷已经决定派萧晴去边关镇守。

　　那是父亲曾经的大本营，闽霁想要知道更多内情，便难得孝顺一回跑去伺候闽将军用膳。

　　闽将军在吃食上不奢靡，但是一桌子都是大荤菜，肉块比闽霁的拳头还大。

　　他看着闽霁在一旁殷勤布菜，恶劣地笑道：“反正这些你也不爱吃，我就不喊你坐了。”

　　他不招呼，闽霁反而自顾自坐下，拿绣帕优雅地擦拭溅到手臂上的汤汁。

　　等不及闽霁开口，闽将军已经先沉不住气，主动说道：“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北面几支游牧民族你分得清吗？雪原靺鞨部、极北猃狁族、寒疆拓跋氏，也不要你说出他们的作战特点和文化差异，来，你就把这三个部族的名字重复一遍吧！”

　　瞧不起谁呢？
　　就是瞧不起闽霁。
　　该死的是，她还真的无法准确复述。

　　部、族、氏，每个后缀都不一样。
　　麻烦死了！

　　什么极北猃狁族更是第一次浮出史海，相传昔日仅是一群生活在极北以捕鱼为生的人抱团出海。近些年渔业资源骤减，他们不得不拿起鱼叉横扫四邻，征战八方。

　　闽霁实话实说：“新冒出来的势力，我自然不曾听闻。”

　　闽将军坏笑道：“不曾听闻？没听过烽火戏诸侯吗？当年猃狁打到镐京，杀死周幽王。”

　　闽霁反驳：“我记得史书记载，是申侯带兵打到镐京。周幽王宠爱褒姒废黜王后申氏，申侯爱护女儿怒而起兵。”

　　闽将军点头赞同，补充道：“申侯联合当时的猃狁攻入镐京，杀死周幽王的正是猃狁军队。”

　　闽霁不愿意长他人志气，说道：“那也不能证明猃狁有多厉害，只不过是弑君的事儿，申侯自己不愿意动手罢了。”

　　闽将军仍然点头赞同，嘿嘿一笑：“你急什么？极北猃狁族又不是历史上那支猃狁军，借用个名号长长威风而已。”

　　“不是你说……”
　　“我说你就信，就这还想掺和打仗的事儿？”

　　闽将军说完快乐地开始吃第二碗饭。
　　爽！

　　闽霁无心做口舌之争，略微不安地问道：“阿爹，去边关镇守必须待满5年吗？倘若五军都督体系一直不能落实，将军就要一直守在边关吗？”

　　“恕女儿直言，陛下对于推行五军都督制度并不十分积极。主因在于钱侍郎推行的改革进展迟滞，成效未显。此时在军中施行新政，挑战重重。”

　　“倘若两项新政皆虎头蛇尾，势必有损陛下威望。”

　　闽将军瞪女儿一眼，纠正道：“你最先考虑的不应该是陛下的威望，而是会不会削弱我朝实力。”
　　说完不过瘾，继续补充道：“别学奸臣那一套。”

　　闽霁轻轻嗯一声，懒洋洋地坐着。

　　闽将军看着心疼，又宽慰女儿一句：“你老爹文治武功一把抓，东北不比河西富庶？驻守5年怎么了？跟河西比起来，去那边还算是享福哩！”

　　闽霁愁的不是贫富，说来惭愧，她此时满脑子想的是男婚女嫁。

　　5年啊？人生能有几个5年？
　　将军已经算是晚婚的，难道还要再耽误5年？

　　果然，皇家也是这么想的，大军出征的日期还没定下，宫里先张罗起冬日宴，着令六品以上官员携眷参加。
　　同时放出风声，这是要给太子和大皇子挑媳妇儿。

　　萧晴的身份一直未被明确揭示，有人不知，有人佯装不知。直至此刻，他首度公开以大皇子之尊亮相。

　　闽霁已经定亲，这种场合她本可以不去，但这是史湘湘第一次进宫，软磨硬泡着要她作伴。

　　史湘湘的父亲生前挂着一个果毅都尉的官职，正好够得上六品官的门槛。
　　她在京中自立门户，仍算官女子。

　　闽霁有点儿抵触这次宴会，说道：“帖子虽送到史府，但你不去，朝廷也不会罚你。”

　　史湘湘：“为什么不去？我还没进过皇宫呢！”
　　闽霁惊讶：“你想进宫？”

　　“是，不是！这个进宫不是那个进宫，就是说我想进宫瞧瞧。唉，你不懂，天底下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进皇宫。”

　　闽霁笑道：“怎么不懂呢？有机会我也想去天宫看看的呀！”
　　史湘湘哈哈大笑：“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冬日皇宫盛宴，琼浆玉液映金樽，龙袍凤冠共璀璨，帝后在人前狠狠表演一番恩爱。

　　皇家一点没有隐藏其用意，借着御史大夫的提醒，表示太子的婚事刻不容缓。

　　去年的动荡局势加上今夏肆虐的旱魃，尚未喘息，北方又现动荡不安之象，如此接踵而至的国难，使得太子的婚事被迫一再延迟。

　　御史大夫强调道：“太子的婚姻关乎国家社稷之安危存亡，此事不容拖延。国事纵然繁重无边，亦不可因此而延误皇家血脉传承之大计。”

　　御史大夫这一开口，事情便算是挑明了，几位家世品行皆佳的姑娘被特意安排去太后面前说话。
　　太子的婚事，总得让太后掌掌眼。

　　闽霁已经定亲，这些事便与她不相干。
　　史湘湘孤身一人，当然不符合皇家标准。
　　崔牟佳直接被关在家里，倒是崔幺妹拿到了入场券，被太后点名请去跟前说话。

　　崔幺妹欢欢喜喜地绕到闽霁面前走一圈炫耀，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旱灾过去这么久，太子仍然稳坐东宫，大家便以为天子一怒仍旧是虚张声势，太子妃之位又成了一个香饽饽。

　　大概只有闽霁这样的近臣和中书令那样的老狐狸才能看清楚，皇上已经彻底放弃太子。
　　皇上的每一个未来计划里，都没有太子及其党羽参与。

　　比如内阁初建，六位大学士获封殊荣，他们每个都跟太子不沾边。
　　这哪里像是要培养太子的样子？

　　这些事旁人或许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但没有像闽霁和中书令那么敏锐和确定。他们不够了解皇上，总觉得也许皇上在下一盘大棋。

　　所以，觊觎太子妃尊位者今日再度蜂拥而至。

　　蔡礼琴也被太后点名，但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直接不顾形象地夹着屁股喊肚子疼，然后直奔茅房，从此长在茅房里落地生根……

　　没办法，国子监里如今就是这风气，以嫁入皇家为耻……

　　比较奇怪的一点是闽瑰婠不在觐见太后之列，明明她跟太子都谈好了，还闹得满城人尽皆知。

　　闽霁没管这些纷纷扰扰，只是静静等待着，想看看皇家会给萧晴选个什么样儿的妻子。

　　她知道萧晴喜欢她，但也确定自己对萧晴无意，可是事到如今却觉得心中烦闷不堪。

　　会不会她还不够了解自己？
　　会不会她是喜欢萧晴的？

　　从前她不慌，从不逼自己多想，是因为她跟蔡钦文的婚约好解决。

　　倘若萧晴也有了婚约呢？

　　等到哪一天她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时，她要伤害多少人才能如愿？
　　她凭什么去伤害别人？

　　“唉，你不吃了吗？这块我尝尝。”史湘湘快乐地夹走闽霁面前的龙鳞雪霜糕。

　　闽霁闻言把整盘推过去。

　　史湘湘娇俏道：“嘿嘿，见笑，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闽霁被她逗得心情开朗一些，笑道：“不会，这龙鳞雪霜糕本就稀罕。”

　　闽霁耐心地解说这道点心：“你看，外层裹着的精细糖丝仿照龙鳞形状精心编排，每一片糖丝薄如蝉翼，透光可见内馅。”

　　“糕体制作完成后，轻蘸稀释后的金箔酒露，再经零下数十度的冰窖冷藏，使其表面凝结一层薄霜，入口即化，满口清甜，犹如冬日瑞雪初霁，既有皇家气派，又充满诗意，实乃宴会上独树一帜的珍馐美点。”

　　史湘湘惊讶地看着她，啧啧称奇：“你们真的……好会夸！听完你这番话，我都觉得进我嘴里是委屈了它！”

　　蔡礼琴终于肯踏出茅房，闻言傻乐着凑近史湘湘说：“甭管给谁吃了，最后还不是一样进恭桶。”

　　史湘湘气得小拳拳捶过去：“你讨厌！让我还怎么吃？”

　　蔡礼琴：“那我给你赔罪，写首小诗助兴如何？不就是夸吗？我也会！”

　　蔡礼琴说着便随口念出一首诗，然而史湘湘听不懂，一个字都没理解。

　　宫人机灵，立刻送来笔墨纸砚，小小的书案叠放在长桌上，蔡礼琴提笔写下：
　　「
　　龙鳞披雪霜，金线绣珍香。
　　宴上点心王，独占冬夜光。
　　」
　　史湘湘识字，看完直喊大失所望：“什么呀，听着可厉害了，就‘点心王’，这诗我也能写。”

　　蔡礼琴一点也不恼，哈哈大笑道：“知道史娘子的爱好了，且再给小女子一次表现的机会。”

　　于是，又一首诗新鲜出炉：
　　「
　　雪魄雕龙甲，金丝织琥珀。
　　宴华流珠玉，皇家点睛冬月色。
　　燕窝涵东海，珍馐蕴九天。
　　银匙破霜冻，琼脂溢瑶烟。

　　铜炉暖暗香，玉盘承霜雪。
　　凤鸣绕梁音，龙舞动筵阙。
　　朝云暮雨变，四季轮回间。
　　一盏皇家糕，尽诉千年繁花篇。
　　」
　　宫宴是个大舞台，有能耐就唱起来！

　　闽霁这边闹出点儿动静，吸引不少人过来品诗，那些「落选」没能去太后跟前展示的女儿家，便自然而然地把这边视作第二赛场。

　　倘若诗文惊艳四座，不也一样能让皇家印象深刻吗？

　　结果就是苦了史湘湘，一群打扮得娇花似的才女，纷纷捧着诗作让她这个半文盲品读，还要她选出诗魁。

　　史湘湘吓得连入嘴的糕点都不香了，连连摆手，谦虚道：“我只会吃，我都没正经上过学堂。”

　　蔡礼琴却说：“诗作本应雅俗共赏，就说哪一首诗写出了你心中的美味。”

　　史湘湘撂挑子不干了：“我不吃了还不行么！”

　　她气呼呼地躲到闽霁身后，小声嘀咕：“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利用我出风头呢！蔡礼琴最虚伪，口是心非！她哪里是不想嫁入皇家，这是摆高姿态勾引人，等着皇家求娶呢！好端端的作什么诗？我会爱看她的酸诗？”

　　闽霁淡淡回一句：“摆高姿态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她对于萧晴，又何尝不是摆高姿态勾引人。

　　如果她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就应该对他视而不见，更应该在他拉手、摸脸的时候大声呵斥。

　　被钱景行动手动脚时，她不是反击得很果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