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55、种田状元

　　贱籍出路和五军都督两边都是千头万绪、进展缓慢，却是一个也催不得，闽霁干脆去郊外看农人堆肥。

　　农夫干劲不高但心善，看闽霁平易近人便好言相劝：“使君何必花这冤枉钱，把这施肥的银钱节省下来，都够吃一年大米了。”

　　另一位农夫也跟着劝：“使君不妨跟令姐学学，瞅瞅人家那锦华绣韵坊，一天到晚银子挣得那个响儿，就跟河水淌似的，这才是贵人们该琢磨的营生嘛！”

　　话都说到这份上，闽霁只好教育一番：“民以食为天，倘若粮食收成只能养活八成人口，剩下二成注定只能忍饥挨饿。即便探得金山银山又如何，不过是保证自己不会沦为被剩下的那二成的其中之一罢了。再说，我缺钱吗？缺吃的吗？”

　　农夫被驳得怀疑人生，转头看向一边的农妇。

　　农妇已经涨红着脸，支支吾吾道：“种地能有什么出息？自然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世上单靠土里刨食哪能填满腰包？锦华绣韵坊做的是达官显贵的买卖，一根线、一粒扣，都能变出白花花的银子来！要说这生意之道，讲的就是个眼尖手快、脑袋灵光，若能抓住商机，哪怕小小一方绣帕，也能卖出金山银山的价儿！这就跟犁地播种一样，只不过他们播的是富贵，收的是金银，这门道儿，才真是叫人羡慕不已哪！”

　　闽霁淡淡看着她，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做绣娘？”

　　农妇闻言拍一下身边的农夫，骂道：“嗐，还不是这家那老娘常念叨的，说什么庄稼人的根儿就得扎在这田地里，一辈子就该本分种田，步步小心，处处留意。你说这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哪容易有个扬眉吐气的时候哟！”

　　“那你方才那番话哪里学来的？”闽霁问道。
　　“什么话？我……小人……草民，我这笨嘴呀，使君莫怪！”农妇慌张得快跪下。

　　“没事儿。”闽霁示意秋色将人扶着，继续说道，“就是那句一根线、一粒扣变成白花花的银子的商机，你既没在绣坊干活，这些话哪里学来的？”

　　农妇赶忙说实话：“令姐请了位教书先生来给村里的丫头片子们开课，而且饭食全包，一日两顿管饱呢！我那自家的小囡也跑去听课了，每回下课回家，总有些新学问讲给我听听。”

　　闽霁讶异道：“先生教你们重商轻农？”
　　农妇听得一知半解，点点头：“重重……是这个意思吧！”

　　闽霁罕见地冷着脸，骂一声：“愚蠢至极！倘若现在粮食已经多到吃不完，边关还打什么仗？关外暴雪刚起，我们就带着粮食去救济好不好呀！”

　　历朝历代耗费多大的心力，千百年教育之下才能哄得百姓安心种田！
　　闽瑰婠的脑子里到底装些什么东西？以为前贤硕彦都是坑害百姓和国家的笨蛋吗？

　　闽瑰婠以为自己是解救农人于水火呢！
　　她是掘断国家之根本！

　　倘若有那么多空闲劳动力可以不用苦哈哈耕田，又何必劝人汲汲营营玩经商，全部去玩风花雪月做个富贵闲人不爽吗？

　　经商能创造什么价值？

　　假设一担粮食只能养活两个人，三个商人倒腾来倒腾去，把价值炒到百金就能解困了？
　　最后还不是得推一个人去死！
　　或者，拖着饥饿之躯重新加入种田队伍。

　　如此，闹到最后百姓们之间争的是经商资格，平白把商人抬到不属于他的高度，反而把农人更加贬低到尘埃里。

　　闽霁一心为农人着想，农人却欺闽霁不通农务，纷纷当着她的面儿假勤真懒，有的甚至把一捆稻草田头田尾来回倒腾，纯粹糊弄事儿。

　　闽霁没有出声点破，只是吩咐道：“问一下湘湘那边可是得空了，让她来管管。”

　　当初让史湘湘占便宜时，就已经想好了怎么把她利用得彻底。
　　闽霁不能对农户太严厉，秋色也不能出手管教，侯府的人严厉等于闽霁严厉，所以鞭策农人的事儿只能史湘湘来干。

　　秋色得了吩咐没有着急去做事，在旁边等待半天没见闽霁有别的吩咐，忍不住提醒道：“闽娘子言论可谓离经叛道，传到言官那里能生出大事来。”

　　严重的话，谋逆、颠覆朝纲等等高度也能够得着。

　　“我有数的。”闽霁说。

　　秋色觉得女郎没数，继续劝道：“女郎若是觉得自己不便插手，不若告到老太君面前。”

　　闽霁刻意冷着脸，显然不爱听。

　　秋色立刻认错：“奴婢逾矩，女郎自是知道轻重厉害的。”

　　闽霁不悦道：“秋色，我不是怪你不信任我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而是不高兴你对闽瑰婠敌意太深。她虽不是侯府正经主子，但身世摆在那儿。何况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她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女郎，不得恭敬些？”

　　秋色羞愧地低下头，连声道：“奴婢知错。”

　　闽霁说：“她德不配位是她的事，我们何必说风凉话，没得让自己面目丑陋？她拥有这么好的身份和这么多财富，行差踏错只会比不学无术跌得更快更惨！京城是那么好立足的吗？天底下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往这儿来呢！”

　　秋色连声认错，就差扇自己耳光。
　　闽霁看着不忍心，打断道：“但也不能让她当真坐实煽动百姓重商轻农的罪名，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渲染，就当是我与她个人之争吧！回头我发个……英雄帖？广邀天下名士争做种田状元！她那个什么绣坊，我就跟他比比五年之后谁更赚钱！”

　　“种田状元？”秋色惊讶。
　　“有文状元和武状元，怎么不能有种田状元？”闽霁理所当然道。

　　秋色莞尔一笑：“还是女郎有主意，如此一来管他什么农呀商的，只要不伤及国本，陛下也就不往心里去。何况，女郎这边是能真正出成就的。”

　　闽霁也笑得快乐，由衷道：“闽瑰婠倒也称得上是个小福星，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助我理清思绪。她宣扬经商好，让大家抢着做绣活，那我就捧着农人，还给他搞出个状元。早应该发动大家一起来，把考取种田状元当作一件光耀门楣的事儿来宣传。”

　　“种田状元，这名头是不是不够吸引力？不如叫稻香状元、田园逸士、农桑楷模？”

　　闽霁越说越起劲：“改良下田的本意是给女子谋个出路，当然要再设一个女状元。就叫莳植闺秀、蕙质农女、佳人穗首……你看哪个名号最响亮？”

　　名字没有随便定下来，闽霁最终把命名权交给国子监，全国最有才华的女子都在那里，当然要勾得她们共襄盛举。
　　然后，她大张旗鼓地给天下世家和各地官府发一封《英雄帖》，让他们推举擅长种田的能手。

　　闽霁还充分利用「宠臣」的便利，《英雄帖》通过驿站传递下去，虽不是正式的官方公文，但也让各地官府重视起来。

　　最先响应闽霁的自然是南方三州，帖子才发下去，种田小能手就上路了。

　　“看来民间威望还是很有用的嘛！”闽霁感慨。

　　“那可不！有这份救灾的恩情，就是你将来造反失败了，他们也敢窝藏罪犯，还觉得自己做得对。”史湘湘口无遮拦道，“百姓有几个见过皇帝呀？三军将士还大多都不知道宫门朝哪开呢！对他们来说，忠君就是一句漂亮话。就像初一十五念一声阿弥陀佛，其他时候该吃肉就吃肉。”

　　闽霁最近在制定和完善种田状元评选规则，严谨程度不亚于科考。

　　她忙得头昏脑胀，知道史湘湘说得不完全正确，但也没心力跟她辩论。

　　史湘湘换一个话题，兴奋地问道：“什么时候秋狩呀？我已经等不及了！只要能赢河西军一招半式，我这辈子都值了！让他们不跟我玩，后悔去吧！”

　　闽霁不知道史湘湘对于跟原来一群哥哥们疏远，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反正她是挺累了，便伸手抱一抱互相依靠着。

　　史湘湘吓得又摸她脖子又摸脸，问道：“可是生病了？庄子上处处简陋，你快些家去吧！放心，这里有我看着呢！”

　　闽霁呆呆地看着湘湘，好半天之后幽幽叹息：“你说为什么要成亲呢？我有祖母疼爱，有陛下宠爱，武有二十多亲卫贴身保护，文有十几位监生可一起高谈阔论，打架欺负人的事儿还有你出手相帮，有什么心事体己话都能跟秋色说。你看啊，再来一个夫君，他能做什么呢？”

　　史湘湘恍然大悟：“你这是想世子了？”

　　闽霁没有否认，却是颓丧地说：“我难过的是，我好像没有想他的必要。”

　　话是这么说，闽霁回城的时候还是顺道去一趟蔡国府。

　　管家殷勤地把闽霁迎进厅堂，然而却迟迟不见蔡钦文出来见客。

　　“世子不在家吗？”闽霁问道。

　　管家顾左右而言他：“夫人正在礼佛，倘若知道闽使登门，必是高兴的，闽使可要先见见夫人？”

　　闽霁掸一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回绝道：“公务在身，而且这般邋遢，就不打扰夫人清修了！”

　　当然谈不上不邋遢，只是为了务农方便，闽霁穿一身轻便又灰扑扑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