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34、我有两个娘亲

　　闽霁喝得微醺，避开人群喧闹，在一处水榭休息。凉风轻拂面庞，醉意与清风交织，在碧波荡漾中享受片刻宁静。

　　她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便找借口把秋色支开。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一男子走上前来搭话。

　　男子身着襕衫，头戴巾帻，服饰素雅，体现其士人身份与崇尚简朴的风气。

　　“闽娘子安好。”男子行礼。
　　“叔叔安好。”闽霁打招呼。

　　彼此才说一句话，男子就感动得不行，眼角都是颤抖的。
　　闽霁记得他，还叫他叔叔！

　　“你还好吗？”男子颤声道，“你可要跟叔叔回自己家？原本进侯府就是为了陪伴夫人和老夫人，如今闽侯父子长留京中，老太君跟前有子孙孝顺，不似从前那般离不了人。”

　　见闽霁不为所动，男子继续游说：“当年兄嫂出事时我势单力薄，恐怕护不住你，才不得不让你长住侯府。如今陛下有意重组内阁，我大约能有幸占据一席，你可愿随我归家？往昔兄嫂待我亲厚，我必对你视如己出。”

　　闽霁微笑着轻轻颔首致谢，开口却是婉拒：“叔叔宽心，我在侯府没有不自在。叔叔也不必觉得愧对兄嫂，祖母待我极慈，许我祭拜爹娘，也没让我改口。”

　　“叔叔以后莫要再提这些，莫说我如今过得舒心，便是当真过得不如意，也没有轻易离开的道理。侯府怜我年幼无助，在危难时护我，我怎可在长大成人后离去？”

　　男子情绪很激动，呼吸急促起来，好一会儿仍然不能平息。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亲自将你们母女送入侯府，深知内情。侯府收留看似基于宗族关系，实则是陛下授意，意在保全嫂嫂作为人证，为日后铲除长江郡王埋下伏笔。”

　　闽霁仍然扬起灿烂的笑脸，天真满足地说道：“我知道的，没有人瞒着我。而且，母亲和祖母对我的爱护和教导，皆出于真心真意。”

　　男子：“我也会真心待你！”
　　闽霁：“我拥有一颗真心足以。”

　　男子的激动被闽霁的冷静一下子浇灭，他慌慌张张地问：“你……你是不是知道？”
　　闽霁点点头：“恩，知道的，娘亲们都不曾隐瞒我任何事。”

　　虽然当年她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但因为遭遇突变不得不硬逼自己长大，好多事情听不明白就当作天书般死记硬背下来。
　　当时不求甚解，但在往后成长的岁月里就慢慢品出味了。

　　“我知道侯府不是因为家中冷清而收养一个孩子；我也知道当时娘亲新寡，被长江郡王缠上；我还知道叔叔不忍见娘亲受辱，欲放弃前程带娘亲逃离京城。”

　　闽霁说话的声音轻轻慢慢，确保只有他俩能听见。她还用扇子隐隐约约掩住口鼻，以免被远处的人猜出他们的谈话内容。

　　“娘亲不想拖累叔叔所以接受侯府庇护，入府之后方知父亲过世并非意外，而是命丧于长江郡王的算计。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娘亲毅然决然选择追随父亲而去。”

　　“我有两个娘亲，一个生死相随选择殉情，一个爱而不得香消玉殒。情深不寿，望叔叔珍重。”

　　闽霁淡淡说道：“感谢叔叔对我们母女的爱护，祝叔叔前程似锦。”

　　她怎么会说得这么直白？
　　可能是醉了吧！
　　叔叔应该不会跟小醉鬼计较吧！

　　闽霁迷迷糊糊地坐下来看着水面发呆，秋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边在她腰上盖个小毯子，一边帮她摇扇送凉。

　　“叔叔呢？”闽霁转头寻找。
　　“闽学士不胜酒力，已经让人带去休息。”秋色回道。

　　闽霁娇哼一声：“原来是醉了说胡话啊！”
　　真是谨慎！
　　没事发生，但已经找好退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叔叔离开不久，将军又来了，带来乌压压一群人把水榭挤得水泄不通。
　　看将军那气势，像是押着一群嫌犯上公堂。

　　“将军今日……办公差？”闽霁微微皱眉。
　　今天怎么这么多事？
　　长大真麻烦！

　　将军一撩袍子坐在闽霁旁边，挨得太近，让闽霁觉得不自在，她便借着跟秋色互动大方地往边上挪远一点。
　　将军深深看她一眼，不满意，但也说不出阻止的话。

　　“史湘湘，你说，你心悦于谁？”将军当真是审问的语气。

　　“没、没有。”史湘湘认怂。

　　“你凶她做什么？”闽霁护犊子，“心悦于人又不需要别人同意，你不乐意也管不着。”

　　将军深深看闽霁一眼，最终决定不理她，继续问史湘湘：“你是怎么跟你姨母说的？”
　　史湘湘乖乖招认：“我、我是跟姨母说心悦晴哥哥，但那是因为晴哥哥厉害，能让姨母那侄儿知难而退……”

　　将军抬手打断，指着崔牟佳和晴哥哥继续发问：“那他们俩情投意合，为什么惹得你黯然神伤？”

　　崔牟佳：“没到情投意合！”
　　闽霁：“你喜欢晴哥哥？”

　　等等！
　　崔牟佳和晴哥哥？
　　再等等！
　　如果说她先前误会了，和崔牟佳天雷地火的其实是晴哥哥，然后史湘湘号称的心仪之人其实也是晴哥哥，那么史湘湘因为崔牟佳介入而黯然神伤不是能说得通吗？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闽霁觉得自己应该闭嘴。

　　闽霁以退为进：“我听得糊涂了，将军这般究竟想做什么？湘湘大病未愈，就算将军不喜，也不要在这时候过分苛责于她。”

　　不知道谁搬来小凳子，闽逸大马金刀坐下，看到这里总结一句：“恩，就是一场误会是吧！说清楚就好，霁儿莫再因为史娘子迁怒河西军。毕竟他们婚姻大事都经你手，你突然疏远，他们心里难免慌张。”

　　这是河西军进门的借口，闽逸对每个字都深信不疑。

　　将军暂时管不了闽逸怎么想，继续指着陆婉华问道：“你都跟闽侍读说了什么？”

　　“我……我这次没有搬弄是非啊！”陆婉华委屈得眼眶发红。
　　“你来我家欺负我的客人们吗？”闽霁怒得噌一下站起来。

　　将军看也不看闽霁，一边拉着手腕把她按回去坐下，一边继续问陆婉华：“不是你说史湘湘深受情伤？”

　　陆婉华：“我……我说的是实话呀！将军见异思迁，都不来邀情湘湘小聚。湘湘也不爱主动登门了，免得自讨没趣，打扰将军和崔娘子。湘湘，这些我都是听你说的呀！”

　　史湘湘忙点头：“对呀！不是你们都说让我离远点吗？”
　　王弦赶忙澄清：“是说离萧将军和崔娘子远一点，我们也一样，也、也离远点。”

　　史湘湘含泪不语。
　　反正哥哥们就是跟她见外了。

　　闽霁又护犊子：“反正你们就是疏远湘湘了，她中毒你们不知道，受伤了也没人探望。”

　　王弦：……
　　不是侯府大门不让进吗？

　　将军仍然紧抓重点，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晴哥哥：“总之，你不是真的心悦于我，也不是他，情伤不存在。”

　　史湘湘仍然含泪不语。

　　闽霁仍然护犊子，气愤地说：“哪有你这般当众质问女儿家的？这教她怎么回答？再说，我都没开窍，湘湘比我还小，她懂什么？不是爱情，就不存在情伤吗？就是一群哥哥们不似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难道不会因此失落吗？你们不再疼她也就罢了，还要管着她不许难过呀？”

　　“闽姐姐，其实我比你大的，前年就办过及笄礼。”史湘湘小声纠正。
　　“这……没关系，都是姐妹。”闽霁努力忍住不笑。

　　陆婉华比两个小女娃清醒，朝将军盈盈一拜赔罪：“这些原是我们女儿家之间的体己话，没想到会传扬出去，委实污了将军名声，恐怕耽误将军亲事，实在深感抱歉。我们会努力纠正错误，消除影响。亦或者，将军希望我们怎么弥补？”

　　闽霁恍然大悟，难怪将军今天这么严肃，原来是因为流言蜚语耽误他议亲了。

　　听祖母说他很积极，两次设宴都来了，全程跟大哥一起参与。祖母说起那些夫妻相处之道，他听得比大哥还认真。大哥已经跟两三位姑娘出游七八次，他也接触了一两个合眼缘的，可惜都没有下文。

　　现场安静良久，大家都好奇将军想要什么弥补。

　　过了好一会儿，将军冷冰冰地说：“无妨，事情弄清楚就好。”
　　他转头看向史湘湘，语气仍然是冷冰冰的：“从前你住在姨母家，我们不便打扰。如今她家住不得了，不如出来自立门户。河西军分给你的财物不少，大理寺还会判给你一些赔偿，以后每个月还有抚恤金，这些足够你在京城过日子。军中这些小子随你挑，若是情投意合，便做个上门女婿吧！”

　　史湘湘仍然眼含着委屈的小眼泪，倔强道：“我来京城这么久了，眼界开阔，还挑什么小子，我喜欢文人雅士！”

　　闽霁在一旁听着震撼不已，将军哪里是不疼史湘湘，简直不能更疼惜！
　　仔细一想，这样的安排才是真的对史湘湘好，将军其实对史湘湘的事情非常认真用心。
　　只是这人看起来冷冰冰。

　　将军比她成熟多了，她能想到给史湘湘报仇，把史湘湘留在侯府里好好照顾，但绝对不会大胆地想到自立门户，最多以后用心把关为史湘湘找个可靠的夫君。
　　她的眼界决定了她从来没想过还有自立门户这个可能。
　　史湘湘确实应该如此，只能如此。

　　一个单纯的小孤女，住在亲戚家都被算计，嫁入婆家还指望有什么好日子？

　　闽霁快乐地笑起来：“湘湘，先不管小子还是雅士。你可能是京城第一个自立门户的女子，官府大概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手续。”

　　别跟将军说气话了，这么大的事儿得有他罩着才行。

　　在贫贱之地偶尔有年长且能力出众的女人自立门户，但那通常真是全族死光，娘家也没人。
　　京城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宗族或亲戚会为她们提供庇护，同时也将她们束缚。

　　“第一个吗？”史湘湘眼神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