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宣于口》呲花

19、46-48

　　46.
　　薄言行眨眨眼，有点茫然，他想要开口安慰，又深觉出语言的无力来。
　　他自己的哥哥共情能力有多强他是清楚的。从小到大，虽然薄言知老跟别人编排他心软，但薄言行一直认为他哥这么说其实是以己度人了，事实上薄言知本人才是总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的那个。
　　小时候他们家条件就还算不错，不论什么东西都能一人一份，但通常来讲，这两份最后都会落在薄言行一个人手里——这甚至不是薄言行要求的，是薄言知看着弟弟总躺在病床上挂水，好可怜，就主动把自己的那份偷偷塞给弟弟。甚至薄言行要真有什么想求他哥的，都不用哭，只要看着他哥，眼里那两泡泪还没憋出来他哥就心疼得找爸妈去了。
　　那时候他总央求薄言知偷偷把他带出去玩，薄言知带过一次，回来他就病情加重，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从那之后他再求薄言知带他出去，薄言知就不会同意了，堵着耳朵趴在他床边看着他，哭得比薄言行自己还凶。
　　所以他无法想象这一次薄言知经历了多大的心灵煎熬，即使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也是几百个生命、几百个家庭的痛苦。
　　“都过去了……”薄言知见他难过，反而开解起他来，“这半年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能想通，跨国航班本来也不是我随随便便就能影响的。”
　　薄言行心脏几乎要被攥的皱皱巴巴的了，他不解：“可是这件事情和喻止说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不会因为一件你做不到的事情怨你。”
　　“不止这些。”薄言知低下头，声音很小，仿佛自己都不愿面对，“我的记忆里不止这些，还有之后的事。”
　　“什么……之后的事？”薄言行直觉不妙，声音也跟着放轻了，屏息盯着薄言知一动不敢动。
　　薄言知的下一句话几乎是随着叹气出来的，他说：“我没有彻底死去——意思就是，那之后，我一直在‘你们’身边，以一种大概是灵魂的状态。我看到……后来你们情投意合，你把他爱得很好，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
　　“其实我这半年来花了很多时间才把我脑海里的两段记忆区分开，很多从前的记忆相差不大，但也有微妙的不同。但这两次，都是你比我先遇到他的。
　　“我想看看，这一次在我离开之后，他会不会依然选择爱你。
　　“如果他做了和上次相同的选择……我想，大概你们会更合适一些。”
　　他说完，薄言行没有立刻接话，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愣愣地在椅背上靠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薄言知，你是想把喻止直接‘让’给我？”
　　“就因为你死以后他跟我在一起了？就因为你脑子里多出来的那段记忆？就因为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发生的可能性？”薄言行的声音愈发激动，他站起来，垂眸看着面前毫无反应的人，无法想象这种荒唐的想法出自他亲哥哥的口中，“你得亏没把这事告诉喻止……薄言知，你现在变得好不是个东西。”
　　他起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又站回薄言知身前：“你瞒不过他的。”
　　“我恰好知道一个喻止的秘密，但我不能告诉你。”薄言行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道，“哥，我想，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猜到了。”
　　47.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薄言行臭着脸催薄言知赶紧叫司机把他送回家。然而薄言知刚被喻止那样警告过，不知道如果回去了该怎么面对喻止，便对薄言行说：“要不还是你回去吧。”
　　薄言行直接气笑了，叉着腰：“你这意思是真要让给我是吧？”
　　夜幕沉沉，喻止刚打开家门把车钥匙放下，兜里的手机就一下接一下震动起来。他看了眼屏幕——薄言知——不对，是薄言行。
　　喻止皱着眉接听，心里想着这通电话结束就立刻把备注都改回来。
　　“喂，嫂子。”听筒里传来声音，气势汹汹地，“我是我哥，今天晚上我能回家去睡吗？”
　　喻止反应了两秒，觉得莫名其妙，便冷酷道：“不能，你和你哥都不能。”
　　随后并不打算听那边继续说，直接挂断。
　　他的确是有些生气的。
　　一开始是生气薄言知明明没有死却毫无音讯，后来是生气他编出那么拙劣的谎言还坚持那是真的。但回家的这一路他一直在想，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论是所谓“上次”还是所谓“应该”，都让喻止感到一种薄言知似乎看过剧本的感觉。
　　……是“预知”吗？
　　读心都有了，预知未来也不算什么怪事吧……喻止对这件事情接受度良好，但问题就是，薄言知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是“预知”的话，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薄言知更有可能根本没有上飞机，更谈不上死不死的，那他又为什么会这么久不回家？
　　喻止皱着眉慢慢走到冰箱前面，把下午放进去的那个小蛋糕拿出来。从下午一直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还从头到尾都在提薄言行……难道是在他的“预知”中，未来的薄言行会跟未来的喻止真的成为名副其实的伴侣吗？
　　喻止暂时无法想象薄言知“预知”里的他到底是何种想法，但从目前读到的心声来看，薄言知似乎认为这件事情理所当然……但他为什么能够接受这个未来呢？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就是为了接受这个未来？不是，这也太扯了。
　　思绪脱缰太远，喻止决定暂时放弃思考。
　　他从前一直不太相信爱情这回事，他总觉得他的父母之间毫无信任可言——爱情，不过是利用一方的依赖性而进行的欺诈，是一种以氛围感造就的谎言。在这两项之外，则是从未停止的隐瞒、欺骗、试探、猜疑，让人难控喜怒也不辨是非，陷入这滩泥沼中就会永无脱身之日。
　　所以从小喻止就暗暗发誓，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像妈妈一样做一枝无可攀附就要枯萎的花，他永远不会沉溺于靠别人才会产生的情感中无法自拔。他要永远冷静，永远清醒，也永远能够随时从任何情感中脱身。
　　但要问他爱不爱薄言知——当然爱，他很爱薄言知。
　　可如果薄言知也要骗他、欺瞒他，让他整日惴惴不安……那这份感情算了也就算了。
　　喻止沿着蛋糕旁那个薄言知挖出来的小小缺口又舀起一勺细腻的奶油送到嘴里，才发现其中居然带着淡淡的咸味，是薄言行在里面加了海盐。下午他情绪绷得紧，没能来得及细细品尝，这下才觉出特别。
　　他起身去翻出床头柜里一直深藏着的相册放在一旁，边吃蛋糕边翻开它。
　　这是薄言知离开之后喻止首次打开这本相册的第二页，就像……在他以为薄言知真的离开他的时间里，他并不敢去怀念，但如今薄言知真真切切地回到这里了，他才敢再翻开过去的记忆，去看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而这个时候他心里所想的不会是“我怎么就失去他了呢？”，而是“幸好他没有真的离开。”
　　喻止想到这里，吃蛋糕的手顿了一下，脸色立刻变臭，心想：要是下次见面也不说实话，就说不准是谁离开谁了。
　　……
　　“你看，我也被你连累了。”薄言行撇着嘴把被挂断的界面转给薄言知看，“现在喻止不见你也不见我，你好好想想怎么挽回吧！”
　　薄言知眉目忧愁地问：“我能抽根烟吗？”
　　“你要真想把他让给我你就抽，你使劲抽。”薄言行没理他，径直走出门外，走到一半却想起了什么，要回来和薄言知进行一个流程性的“不影响感情”的拉钩，却正好看到薄言知把刚掏出来的烟盒塞进兜里。
　　薄言行笑一声：“好啊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薄言知见他又转回身，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把小拇指伸给他敷衍地拉拉勾：“是啊，我当然后悔了，不然我就不回来了。”
　　48.
　　喻止不知道这俩人背地里在商量什么坏点子，他过完生日第二天该上班上班，一切如常。
　　同事见着他了倒是频频侧目，上次跟他一起喝酒的小姑娘还偷偷把他拉到一旁仰头观察了他一圈，虎口垫在自己下巴上比出一个思考的手势：“喻哥，你生日礼物是去做了什么医美项目吗，今天好精神焕发。”
　　喻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怀疑：“真的假的……你该不会又让我帮你做ppt吧？”
　　“我是这种为了一点小利益而拍马屁的人吗！”她若有所思，“真的耶，就连皮肤都好多了，是因为过生日心情好了吗？”
　　这个时候刘总恰巧夹着笔记本电脑路过，甩了一句：“要我说，该放假就放假嘛，休息半天年轻五岁，休息一天年轻十岁，多休几天回去上小学都没人拦你。”
　　他走过几步，又倒回来，看着喻止：“你今天也休息吧。”
　　“……啊？”喻止顿时紧张起来，“刘总，是我哪里没做好您打算慢慢开了我吗？”
　　刘总一拍脑门：“哪能呢，是这样，刚刚薄言知打电话来，说薄言知被车撞了一下，让你有空就过去看看，反正现在正好没什么项目，我再给你一天假吧。”
　　他说完了还自己嘀咕：“薄言知打电话来说薄言知被撞了？什么玩意？是我记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喻止拔腿就走，脑子里还在想到底是薄言知被撞了还是薄言行被撞了……不管谁被撞了他都挺急的。
　　他没推辞，利落地在手机上提了请假。
　　——搞笑呢，先前不请假是想用工作麻痹自己，现在没什么事需要被麻痹了，假期还直接落到头上，再加上不知道谁被车撞了，这还不休假就是纯傻子。
　　他怕医院车太多，就干脆打车过去，在路上发消息给薄言行问了具体楼层。
　　薄言行：嫂子，其实不严重，你下班来也行。
　　喻止：你说实话，真的是车撞了，不是你俩打架打的？
　　薄言行那边过了一会才回：我们俩为什么要打架？
　　喻止噎了一下，把手机按熄屏，假装没说过这句话。
　　几秒钟之后，他又解锁手机，回到消息界面，把他发出去的这句疑问撤回了。
　　薄言行：？
　　薄言行：嫂子，我俩为什么打架？
　　薄言行：嫂子，你怎么不回消息？我看见你输入中了。
　　薄言行：语音通话（未接听）
　　喻止弓着腰坐在出租车后座尴尬地疯狂抓头发，他就多余问那些话！要不是薄言知离开得太久，他也不至于下意识先和薄言行交流，也不至于把前一天下午那段”表白“忘在脑后。
　　喻止又拿起手机：谁被撞了？
　　薄言行：我哥。
　　薄言行：如果是我，你也会来看我吗？
　　喻止撤回了一条消息。
　　薄言行：？
　　薄言行：我看到你说会了！！！
　　医院的楼道总是安静得压抑，喻止屏住呼吸，抬头逐一确认房号，却发现薄言行就站在门口等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薄言知回来后，薄言行又开始无意识地变回从前那种神态，包括语气表情都是独属于薄言行的那一套。
　　【我跟我哥到底为什么会打架啊？】
　　喻止神色一凛，以为薄言行要当面问他，都开始想应对的瞎话了，结果薄言行只是对着他笑了下，把他带进病房里。
　　看到床上的人，喻止呆了一下。
　　“他被什么车撞到的……？”
　　薄言行的语气也很无奈：“……自行车。”
　　喻止指了指薄言知打着石膏的脚：“那这是怎么回事？”
　　薄言知抿着嘴尴尬地转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薄言行替他回答：“他被自行车撞了之后，两个人互相道歉，他往后退了一步，脚扭在马路牙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