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计恐怖如斯》残婵

6、忆中人

　　百花宴于万里桃林如期举行。

　　日上三竿时，岁禾才跟着拂渊绕廊而行。急吼吼地赶去效颦楼参宴。

　　所谓百花宴自然是，赏春品花糕，祈福佑安宁。

　　岁禾老早就想体验一次了。
　　但因着昨夜拂渊没事找事，让她割荒草，擦屋檐；洗地板，修家具。

　　听令哐啷折腾了半夜，导致拂渊睡眠不足。
　　百花宴开宴快许久，主角才匆匆赶来。

　　桃林中央有一圆亭，白色纱幔环绕。周连三小方亭，无遮无挡。

　　分别就坐的是人，妖，魔族挑选出来伺候，监视拂渊的美娇娘。

　　此次宴会除了拂渊，找不出一个男子。

　　他们想杀魔神，却也想让魔神救世。
　　当真可笑，岁禾迈着沉重的步伐，跟拂渊踩着鹅卵石小道。

　　扫过于方亭中跳舞的美娇娘，落座圆亭。

　　拂渊今日换了一身，银白绣荷流苏菱锦袍，有如沐春风之感。
　　岁禾打眼望去，自觉是万花丛中一抹黑。

　　煞风景。

　　“神尊。”

　　白秋水早早候在圆亭，见到拂渊眼中闪过惊艳。

　　福身行礼时，抹去鼻头细汗，婉声到：“请喝茶。”

　　岁禾依在圆亭四周的美人靠上，眼巴巴地瞧着拂渊手中的清茶。

　　今日春阳格外毒辣，岁禾蔫哒哒的。

　　夹杂花瓣的细风吹过，纱帘随风扬起。

　　凡间方亭里的几个宫装女子，趁机探头探脑地往拂渊方向打量。

　　“仙界传闻神尊面如豺狼，凶如厉鬼，至邪至恶。不曾想今日一见，神尊竟有如此男子气概。”

　　“是的呀，是的呀。感觉靠在神尊臂弯，我定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我听父王说，近日凡间和妖族兴起了一个神秘组织，到处抓人，抓妖。我若有幸当选，赔上性命也要求神尊为民除害。”

　　“姐妹几个家里都教过侍寝了吗？若是不曾，我可介绍一二。如若我们其中任何一人当选，对人族都百利而无一害。”

　　给拂渊介绍各项规矩的白秋水，不动声色地横几人一眼。

　　抱着柱子歇气的岁禾越听觉别扭。

　　贱兮兮地跪坐在拂渊身后的蒲团上，问：“现在成神不靠修炼，靠生孩子，神尊不觉得荒谬？”

　　比奉魔为尊，为仙不仁还要荒谬百倍。

　　若是照此趋势发展下去，女子只会沦为生育工具。

　　“他们如此贪心，神尊得娶多少个？又得生多少个？这不是……”

　　岁禾试图阻止。

　　拂渊斜眼横她，“闭，嘴。”

　　岁禾被吼的很委屈，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她总感觉拂渊在疏远她，孤立她。

　　心中不快，所幸转身背对，不是死人脸硬装死人脸的拂渊。蹙眉瞧着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百花宴。

　　不，说成是选秀或许更为贴切。

　　此宴，先是测众女仙缘，仙骨如何？
　　然后是样貌品行如何？
　　接着是生养能力如何？
　　最后是家族往上三代是否清正廉洁，财力如何？

　　一番流程下来，多半女子被刷。千百来号人的百花宴，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只剩下十来个人。

　　这十来个人还要入幻镜，测道心。

　　各女子身后的势力会在幻境中，使出残忍手段。

　　只为让女子证明，就算同拂渊成为结发夫妻，生下孩子。也依然会为了正道，在必要时候里应外合刺杀拂渊。

　　岁禾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深长目光堪不破，看似落英缤纷，实际步步杀机的桃林。

　　心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纱。
　　跳不快，喘不上来气，直膈应人。

　　她环顾一圈，只剩下她与拂渊的圆亭，郁郁闷闷。

　　也不知道拂渊强迫她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看她见了众生疾苦，却无能为力的蠢样吗？

　　“神尊知道他们……她们的目的吗？”

　　岁禾扒拉着蒲团，挤到拂渊身侧试探着问。

　　眸光有意无意扫过桌案上，上百道百花样式的糕点。

　　“知道。”

　　岁禾挑眉，“那缘何娶？”

　　“本尊有选择的权利吗？”

　　拂渊一句话堵得岁禾哑口无言，心里对他的鄙夷更多一点。

　　明明高高在上，拥有无上权利，却毫无作为。

　　岁禾忽觉眼前这个，看起来能在谈笑间杀你全家的人儿，似乎是个纸老虎。

　　莹白的手试探着扒在桌案边缘，小猫伸爪一样移到拂渊眼皮子底下。

　　再慢慢地向花盘中的桃花果袭去。

　　晶亮的眸光在桃花果，与拂渊比淡漠面间，来回转换。

　　纱幔被风卷到亭顶，暖阳斜打二人侧脸。

　　一击得手的岁禾，咬开皮薄馅多的桃花果，鲜滑虾肉与清新笋丁带着清香汁水，在口中逐层散开。

　　美味让人幸福，也让人胆大。

　　手里的桃花果还没吃完，又伸手去拿茶花酪、荷花酥、茉莉冰糕、芙蓉圆子、酒香凤梨……

　　多数糕点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在拂渊盘中。

　　人是这样，面对不曾对你发过脾气的人，总忍不住犯贱，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些你若吃不完，我不介意将你脑袋割下来。”

　　拂渊将盘中越堆越高的小山，全数倒进岁禾的盘子里。

　　他明知应该同岁禾保持距离，不该对她好，该恨她。

　　可怎么恨？

　　他不会。

　　岁禾捂住脖子，连连摇头。
　　酒香凤梨里的米酒，使她与枝头桃花相比红。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有感而发，“你说说，你想娶谁？我帮你。”

　　“你很高兴吗？”

　　拂渊第一次有意识的正视岁禾。心脏一阵一阵抽疼，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

　　“不是……我瞧你不开心才帮你的好吗？你不要…嗯……不识好歹。”

　　她拍住拂渊肩膀，端的是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我想娶谁你都帮？”

　　“什么？你在嘀咕什么？我怎么听不清你说话？”

　　岁禾醉眼迷离，往前探身，将耳朵贴到拂渊唇边。

　　半晌不闻声响，“我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澄澈明亮的眼底，倒映着纸老虎愣怔的脸。

　　“诶”一声，趁纸老虎不备。捏住他两腮的薄肉，扯出一个难看笑脸。

　　“……你一点儿也不凶嘛……”

　　“……你一点儿也不凶嘛……”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拂渊还是十七岁。

　　那天也是春日，阳光明媚。

　　马尾高束的拂渊，一身白色劲装。于花叶繁茂的槐花树下舞剑。

　　一大一小两名侍女瞧着树下少年，羞红了脸颊。拿出宣纸，藏于假山，准备将那道能轻易闯进人心房的身姿画下。

　　“姐姐，为何魔皇宫里流行，将喜欢的人画在纸上呢？”小侍女问。

　　“因为太子殿下在禾禾姑娘没化形之前，每天都要为她画一副画，记录她的成长。足足有一书房那么多！
　　我们觉得这种表达喜欢的方式很好，所以就学起来啦。”

　　大侍女刚回答完，练剑的拂渊折下一截花枝，袭向假山。

　　咣——

　　花枝击穿假山，带走贴在假山背后的宣纸，钉在远处树干。

　　大侍女牵着小侍女，猫腰顺着鲜花小道逃窜。

　　小道周围的各色鲜花都是岁禾栽种的，拂渊轻易不敢弄伤。

　　为什么世上会有岁禾这么幸运的人，能得到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爱恋。

　　大侍女哀叹一声，跑过岁禾窗边时，小侍女抱怨，“太子殿下好凶。”

　　趴在窗边学习插花的岁禾，听闻此言来了精神。

　　可惜她只听到了前半句，后半句：

　　“殿下就只对岁禾一人好，我不喜欢他。我喜欢对所有人好，但对我最好的人！”

　　岁禾一个字都没听清，但她心花怒放。

　　只要我惹拂渊生气，他来找事，我就不用被嬷嬷逼着学插花啦！

　　她将剪好的贵妃牡丹，举起瞄准，不远处槐花树下的少年。

　　只听嗖的一声，贵妃牡丹正正好插进了拂渊，似火焰一样的银发冠。
　　他舞剑动作一顿瞟岁禾，见人无大事，打算将剑法练完再过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岁禾一共往他头上发射了六朵，粉嫩嫩的贵妃牡丹。

　　他像凡间的簪花少女一般。

　　惹的路过的宫女频频发笑。

　　拂渊收剑轻叹一声，顶着一头鲜花，几个飞跃停在岁禾窗外。

　　“怎么了？学累啦？”

　　他趴在窗沿，额头覆着细汗，被太阳晒得粉扑扑的脸颊，与满头粉花。为他矜贵凌厉的五官，平添一丝妖魅气。

　　岁禾蹙眉，拉平他扬起的唇角，“你一点儿也不凶嘛。”

　　“那我凶点儿？”拂渊挑眉，单手翻窗进屋，“罚你给我画像。”

　　字儿都没写明白的岁禾，丹青水平只会更差。

　　但她突然想到了惹拂渊生气的好办法，连连应下。

　　她让拂渊坐在窗边，找来手帕将他额上细汗擦干净。

　　“你把眼睛闭上。”

　　拂渊乖乖听话。

　　岁禾笑的蔫坏，将十几块墨锭捏成粉末，扔进盛满清水的盥洗盆。

　　疯狂搅拌两下，清水变墨水。

　　她把雪白的手帕沾满墨水，再均匀涂抹到拂渊脸上。

　　待到白脸变黑脸时，岁禾拿出宣纸贴于其上。

　　我印，我印，我印！

　　粉群少女顺着少年的五官轮廓，印出了一张绝美画像。

　　她举起来欣赏一番，将纸放于桌案，跑到房门口躲起来吆喝：

　　“我画完了。”

　　“嗯。”

　　拂渊慢悠悠掀开眼皮，满屋的墨香早已让他知晓了岁禾所为。

　　但为了配合岁禾还是摸了把脸，两眼一黑。咬牙切齿道：“岁，禾——”
　　御风瞬行到岁禾身后，还未发话，她便已经笑的直不起腰。

　　“哎呦喂，祖宗诶！你又在作践我们殿下了。”

　　教岁禾插花的嬷嬷，领着魔皇，魔后来千槐殿检验岁禾的学习成果。

　　魔皇，魔后楞是被眼前的拂渊，惊得呆了半天。

　　“父王，母后。是儿臣贪玩，失了皇族颜面。”

　　拂渊把故意僵住的岁禾拉到身后。

　　“禾禾，不是让你学习插画吗？怎么又玩起来了？”

　　魔后板着脸问，因她是将岁禾当魔族太子妃培养的。

　　岁禾躲在拂渊身后，戳戳他的腰。他立刻会意：

　　“母妃，你别说她了。凡人云，劳逸结合。是我练剑累了，才拉她陪我玩耍。”

　　自认为未说一句责怪话语的魔后，看向傻乐的魔皇。嗔怪道：

　　“我们哪里敢说她呀，说她一句，你顶我们十句。”

　　话语间，看到拂渊那张黢黑的脸，忍不住笑意。

　　拂渊是个极护短的，不悦道：“母妃好好说话，这种语气让人听了不舒服。”

　　“瞧瞧，你瞧瞧。”魔后向魔皇告状。

　　拂渊则牵着岁禾溜之大吉。

　　嬷嬷心累大喊，“今日插花课业还未完成。”

　　“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时间。”拂渊替岁禾回绝。

　　那时意气风发的拂渊，绝不会想到一句来日方长，等来的却是物是人非，泪尽心残，血染千槐宫。

　　“你在想什么？”

　　岁禾用沾着点心渣的手，点住拂渊微扬唇角。

　　那刻映在岁禾眼底的是，荆棘悬崖遍地生花，枯塘昏鸦满水换新生。

　　“你笑了……”

　　“你放肆……”

　　一句极尽气势的话，被因岁禾靠近而浑身僵硬的拂渊，讲的毫无底气，好似调情。

　　“我就放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厉害，说出来可能会吓死你。你想听吗？”

　　岁禾波光潋滟的眸子，透着狡黠的光，“我偏不告诉你，哈哈哈……”

　　眼前的脸，与记忆中的岁禾重叠。

　　拂渊从牙缝里挤出，“岁禾”二字，隐忍又克制。

　　“嗯？”

　　“我给过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爱与恨交替不停的鞭笞，让拂渊埋藏于心底的偏执，病态疯狂滋生。

　　他不想装不爱她了，他爱她爱的要死。

　　“但我也想复仇，我该怎么复仇呢？”

　　让你爱上我，再将你狠狠抛弃，好不好？

　　沉如死水的拂渊，忽然有了精气神。好似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忽然有了生命。

　　他笑着，笑的张扬。

　　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带些老茧的指腹，慢慢摩挲岁禾烧红的脸颊。

　　“我不是可恶的猫，不需要顺毛。”云里雾里的岁禾，发狠说道。

　　“我需要……”

　　他俯身想吻住那喋喋不休的红唇，却被她惊恐地旋身躲开。

　　拂渊去抓她衣角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最后自嘲一笑。

　　迷迷瞪瞪的岁禾，无法站稳，躺在美人靠上沉沉睡了过去。

　　“往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拂渊的手从她脸颊滑到脖颈，似掐非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