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念安安》蛋挞自由

32、第 32 章

　　密室狭小闭塞，浓重不散的油墨香充塞其中令人呼吸不畅。

　　彦时安一直佯装无事，直至今日事毕。得闲坐在院中透气，细细理清自己心中所想。

　　李至简知晓她心中波澜，趁四下无人时悄声问到，“你在想什么？”

　　彦时安不知如何作答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未能回话，只抿唇思索。

　　一边是当官的逃掉的茶税，一边是压在百姓头上的税制。可她一个下民，又有何解？

　　她爹爹曾经就想兼济天下，已然官拜四品，最后还是选择辞官回乡。

　　酒醉后，笑谈曾经那些掩埋在过去的崇高理想，好像讥讽着说出来就能与之割席。

　　如今这理想落在彦时安头上，她方知其实完全割席不掉。滇州府的这些事，她会一直记得。

　　彦时安这才开口，“我只是感觉到了我的无能为力。”话落无奈一笑，而后垂头不语。

　　李至简知她所想，“我们帮人达成心愿，都是先去了解事情始末，从细微容易处，不如你也试试？”

　　彦时安认可地点点头，“不过，这件事不能让兰识姐姐知道。”

　　不是担心她向云措告发，而是若有东窗事发一日不会牵连到她，“但是我们又得有个出门的理由。”

　　“可以先去掌柜家看一看。”

　　彦时安抬眼似在寻问他是否确定这么说，去看就代表想帮。

　　这是一档麻烦事，彦时安不想私自做主给李至简揽活，所以在掌柜倾诉时没有提，也一直没有选择这个理由，未曾想他自己应下了。

　　恰逢兰识出房打酒，李至简开口唤住她，“兰姑娘。”

　　李至简很少和兰识交谈，声音传入兰识耳中时她甚至有一丝疑惑，又见彦时安朝她招手，方才确认。

　　“怎么了？”

　　兰识走近，李至简主动担责，“兰姑娘，你知道掌柜的家住何处吗？”

　　“滇州府江阴县人，你们要去吗？”

　　彦时安补充到，“我们想偷偷去。”

　　兰识心领神会，掌柜一家有过太多希望，希望带来失望。

　　失望累积到极限，会让人心在一息之间垮塌。

　　“你说得对，很久之前掌柜的也曾求我用蛊术探查，但是无用。”她想起掌柜极力掩饰的神情，仍觉心酸，“你们放心去吧，我留在这打掩护。”
　　***
　　两人天不亮出发，常平客栈距江阴县并不远，只是他们路不熟，到达时已日头高悬。

　　江阴县不大，居民多是农户。对外来人有着天生的抵触，特别是这种孤男寡女的。

　　寒冬褪去，纯色渐浓，两人下马路过青绿田边，引来不少目光。

　　李至简牵着马自觉向前走了几步。

　　未走多远，便听见有人边跑边朝地里喊到，“陈氏又发抚恤金了，快走！快走！”

　　眼见农户们扔下手里的活计，不顾两腿泥泞，蜂蛹朝县里前跑去。

　　就连地头徘徊的黄狗都成群结队地跟着跑走了。

　　两人相视，也随人流走去。

　　县令府邸门前设施粥棚，排着长队，万人空巷，恐怕江阴县能来的都来了。

　　彦时安低声道，“这陈氏不是菩萨就是罗刹。”一没灾荒，二没祸事，如此行径必有反常。

　　她当然希望是前一种，百姓的日子方能好过些。

　　但这样的县令必然美名传扬、人人称颂，彦时安在京城时没听说过有个好生仁德的县令姓陈。

　　这倒有可能是她孤陋寡闻了，可现下除了不经事的孩童，排队人的脸上不见欣喜之色。

　　疑虑间，一个身着暗紫色麻布衣的姑娘拦住两人去路，黑黢黢的，脸上有斑，“贵人初来乍到，需要引路人吗？”

　　不用说，贵的是李至简。

　　彦时安为了方便高束个马尾，穿着茶绿色收袖圆领短袍，腰系蹀躞带，上边挂短弯刀。整日行路，皮肤也有些糙。

　　只有英气，没有贵气，和玉树临风的仙人形成鲜明对比。

　　只是李至简还是不擅和生人打交道，半晌没有开口回话，只能由她这个“贵人的护卫”来应对，“姑娘，麻烦给我们寻个落脚的地方。”

　　彦时安碰了碰李至简的手臂，示意他掏钱。

　　谁知他摸索半天，掏出一粒金玉精的金豆，出手阔绰，惹人侧目。

　　彦时安拿起金豆递给那姑娘，震惊地看向他。可回应她的是一脸委屈，他只有这个了。

　　那姑娘见此人非比寻常的阔气，立马殷勤了几分，又不好太过张扬，压抑着高兴道，“贵人放心，包你满意。我叫姜堰，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彦时安想要问的很多，但此处人多眼杂，只能统统按下不表。

　　姜堰在前头领着他们走街串巷，到了人烟稀少处彦时安才开口询问，“姜姑娘怎么不去领抚恤金？”

　　姜堰拍了拍囊中的金豆子，“抚恤金哪有这个多。”

　　转念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见钱眼开，压低声音，“那不是抚恤金，是封口费。过段时间还不是变着法收回去了。”

　　她见身后两人情绪平淡，面色没有太多疑惑，震惊道，“你们还不知道？滇州天有异象，他们都说皇帝已然亲临了。”

　　滇州府下有三县，面积不大，人口不多，皇帝来了必然查访，当官的就想要粉饰太平。

　　让百姓口袋里有点闲钱，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揭自己的短，也好在外人面前展示展示自己的贤德。

　　彦时安初来乍到，对此人此地不甚了解，没有接话，“天象一事我们倒是听说了。”

　　姜堰随即叽叽喳喳地讲述着那日天光如何大亮，村民在田里捡到了什么天物。

　　几人沿着田间路转入一个较远的农户家，“最近贵人多，全寄住在东边的寺庙中，南边又在大修府邸，吵得很。”

　　她害怕两人扭头就走，极力挽留道，“贵人放心，这里的被褥都是浆洗干净的。吃的也都是农家餐饭，贵人权当尝尝鲜。”

　　不用她说，院落内干净整洁，相比主人常常洒扫庭除，清风带过有皂角清香，眼前又是农地里一片绿意盎然。

　　彦时安暂时也不想和京中的人有交涉，对此地很是满意。

　　姜堰试探道，“那两位先歇着？”

　　正转身要走，却被彦时安喊住，“等等，你知道常平客栈齐掌柜家住何处吗？”

　　见一时姜堰没有反应过来，提醒到，“他有个生奇病的女儿。”

　　姜堰这才恍然大悟，“你说齐昭啊，她不是早些年就死了？”

　　两人相视，眼底这才有了些波澜，“死了？”

　　“是啊，我们县里的人都知道，她用开水把自己烫死了。”姜堰提起这事，觉着脊背一阵冷风吹过。

　　“你能给我们引个路吗？”李至简又给了她一笔钱，并让她帮他们二人隐瞒行踪。

　　姜堰见状赶忙将金子收好，“好说，不过齐家院子早就荒了，贵人看过之后可不能后悔。”

　　待到夜深，领他们到了地方，姜堰悄声道，生怕说话声惊醒什么不该醒的，“齐昭当年就死在这院里，大家都说这里怨气重，很久没人来了。”

　　说罢她只觉此地不宜久留，识趣地离开了。

　　院子被挡在一座矮土山后边，彦时安拾级而上，靠近高高的院门。大门落了锁，锁头早已锈了，檐上的砖瓦朽木跌落了一半。

　　她俯身透过门缝，里内的砖房已濒临倒塌。院落被用作堆放杂物，荒草丛生。

　　彦时安看着这已然无生机的小院，无奈看向李至简，“怎么说？”

　　李至简悄然用灵气将整个院落围住，“这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而后指尖掐诀，只见一束白光从门缝中挤出，如同蚕丝在暗夜中荧荧，在空中悬了片刻，朝东去了。

　　“这是齐昭最后的行踪。”

　　白光一路东行，翩然钻进一片桑树林，林边有篱笆围着。

　　李至简郑重其事道，“要私闯民宅吗？”

　　彦时安果决道，“来都来了。”

　　话落自觉地抓住李至简的手臂，借着神力再度隐去身形，一高一低钻进桑树林。

　　月光透过桑叶尚能照亮，穿过错落桑树。

　　行至桑林边界，远看一片灰墙黛瓦，光就停在这一方庭院外。

　　彦时安借着月光，看清院内形制，“是姜堰口中的寺庙。”

　　李至简收回停滞的光束，“她就在这，不会有错。”

　　彦时安背过身环顾桑林，周围没有多余的建筑。又转身仰视立在眼前的砖墙，“齐昭久病，能翻过这么高的墙吗？”

　　两人沿着墙根走了一阵。篱笆有入口，林中有小径，古寺有后门，可齐昭却偏偏走了“歪门邪道”。

　　彦时安坐在石墩上，身后木门禁闭，牌匾上刻着“无为胜境”四字。

　　李至简仔细回想灵力行踪，“她应该没有进寺庙。”

　　“可这桑林中总得有她的容身之所吧。”桑叶稀松，完全不足以为她遮光。

　　话落，彦时安目光停在地下，李至简瞬间了然。

　　两人回到原处，细细辨别着脚下的土地，想看看有没有隐蔽的入口。

　　忽闻院内传出尖叫，随即处处燃起灯火，接二连三的惊呼声震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