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长戚 ...
-
暮春既望日,细雨打花时。
齐安侯府的老侯爷在回乡的路上遭遇山匪,坠入山谷,死不见尸。
声名显赫的侯府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阵脚,在草草办了丧仪之后,老侯爷最宝贝的心尖尖、侯府小女公子一病不起。
廉弈,十岁,正值黄口之年。
她自小喜欢戏曲,唱得一副好调,可是众人多不赞同,说侯府的小姐怎么能像个梨园戏子一样,只有爷爷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他温柔地默默小孙女毛茸茸的头,说只要阿弈喜欢其他的事祖父会为你摆平,你只管做想做的就是。
幼女不知自己已与最疼爱自己的祖父阴阳相隔,看着亲人哭红的双眼,却亦难懂言悲欢离合,只知道祖父最喜欢听自己唱歌。
她在那空空的棺椁前唱了一曲《桂英挂帅》,昂扬的曲调却唱得周围披麻戴孝的人止不住抹泪。
白日一曲毕,夜里就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
侯爷死得蹊跷,生前亦是当今陛下的恩师,所以廉弈这场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的发热之症,自然吸引到了皇城里那位的关注,珍贵的补品药材流水似得涌进了侯府。
不过她并不懂这些,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了祖母和母亲屏退下人后在她床边的低声交谈。
“那道长怎么说?”是母亲的声音。
祖母叹了口气,“可怜我孙儿亲缘浅薄…”
母亲闻言顿了一下,紧接着追问到,“这是何意呀母亲?”
“说她着了魇,要我们将小阿弈送作他养,直至金钗甚至及笄之年,或可解。”
母亲沉默了。
儿女同父母的感情培养大多是在孩提时期,想到这么一丢丢的小女儿寄养在别人家,或许要到成年才能回来,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屋内只有火炉里银骨炭燃烧时微微的噼啪声,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好装睡的廉弈正无聊到要再度会周公时,祖母又开口了,“…我有一法。”
“母亲?”江夫人小声地吸了吸鼻子,看向老夫人。
“不如说,是太后有此意已久。”
廉弈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她不懂什么道长什么金钗,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似乎要离开她的母亲祖母,要离开她最舒服最香甜的床褥,离开她孜孜不倦围剿了两三年的、院里墙角的蚂蚁窝。
是时半夜,她用她往日偷入小厨房食夜宵练出来的技巧顺利躲过奴仆、府卫,拖着仍在发热的身体,拨开院角的杂草,穿过那个小小的洞口,爬进了隔壁的国公府。
她七扭八歪地小跑着,精准定位到那个仍燃着幽幽烛火的房间。
“阿弈!?”
熟悉的一声低呼,廉弈迅速跑上前用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景哥哥住嘴…!你也不想我被提溜出去吧……”她眨眨眼,习惯性地冲他开玩笑讨巧,却止不住地想到了来见他的目的,慢悠悠失落地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商景辙的年岁已十又五,身为老国公独女的长子,熬夜苦读于他是便饭。
不过……能看见这平日颇受众人疼爱的邻家小妹这幅可怜委屈的样子的时候很是稀罕。
刚刚试图故作严肃把人劝回去睡觉的念头也搁置了,他放下书,又弯腰平视她,“阿弈怎么了,跟哥哥讲讲好不好?”
廉弈看着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懊恼地皱起眉头,弄得商景辙更好奇了,表情的鼓励意味越来越深。
只是支支吾吾半天,直到最后她也没讲清楚个所以然,只是伸手紧紧抱住她的景哥哥,呜呜地哭起来,说着什么别忘了我云云。
第二日,宫里的圣旨就到了侯府门口。
还在生病的廉弈在宫里传话使面前跪得是一副东倒西歪的僵直,心里十分委屈。
毕竟最疼她的爷爷不在了,父亲又不知道在哪里游山玩水,一向溺爱的祖母这次却一反常态的严肃,更不用说以往就很认真的母亲。
商景辙一早去了宫里给太子伴读,廉弈为没有见他最后一面而默默懊悔,自然也没有听到宣旨宦使让她接旨的话。
直到祖母悄悄推了推她,才如梦初醒地用她昨天刚背会的话接了旨。
太后娘娘与祖母二人的父亲是上下属,自幼一起长大,少女时期更是一起叱咤国都的两位英豪女子,不过…
“不过同道殊途,在我随军北伐的两个月后,军中传来太子大婚,迎娶徐大将军长女的消息,”祖母叹了口气,一向昏沉的眼睛此刻却闪着细碎的光,“自此她由东宫到中宫,先帝薨逝再到西宫……罢了,荣华一世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生……”
祖母似是陷入了回忆里,廉弈扣着手指看了看和祖母一起静默的母亲以及她怀里安然睡着的小弟弟,又开始神游天外,想着浮盐巷李大娘的橘子糕和她女儿经常唱的那一曲陵江小调。
“小弈,来,回神,”祖母的声音乍然又起,“是不是因为祖母的决定不高兴了…?别怪祖母,祖母也舍不得你,可怜你还这么小就……”
说着说着竟是要掉下泪来,母亲连忙把弟弟交给身旁的丫头,自己上前去抚慰,然后又一起落了泪。
廉弈面对这样沉重的氛围也莫名地红了眼眶,她不想离开家,离开这个她最能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
看着伤心的祖母和母亲,心里那一丝丝对宫中生活隐隐的期待也被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