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晞朢永明

1、一卷 第一章

　　顾洺住进将军府的第三个冬天。

　　窗外的大雪依旧簌簌地下着，天地间一片寂静的白。
　　顾洺倚在窗边，静默着望着远处的落雪片片划出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悠长的思绪在无声的锣鼓中悄然攀上心头，这样的日子总会让他回想起了顾家被灭门的那个雪夜。
　　雪下的真大啊，和当年那场雪简直像极了。
　　天地间只剩下风里起舞的白色和它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听他们说你新修了祠堂。”他偏过头，看向身后的翎。
　　“啊……是，咱们回来也已经快三年了，等开春后我再安排人把其他地方也修缮了。”翎整个人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而顾洺身上却只有一层单薄的衣裳，他抱着他的斗篷都不由感同身受地打起冷颤，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这外面还下着雪呢，风凉，添件衣服吧。”
　　顾洺没作声，默默地接过斗篷，绒毛尖儿上带着的凉丝丝的感觉似有若无地挠了挠他的指尖。
　　良久，才听到他说了句：“明日同我去看看吧。”
　　自从回到朔州后，顾洺每年冬天都会回顾府祭拜，可今年的冬天来得早，离顾家那场灭门之灾还有好些时日。
　　“可是出了什么事？”翎问。
　　“长安清早递来的消息，白鹭洲出关的驿站里的人见到了两个传令使。”顾洺微微颔首，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凤凰城来的。”
　　“死了？”
　　“死了，没来得及进朔州就失足坠崖了。”顾洺捻着领口的绒毛，轻叹了口气，似乎在为他们感到惋惜，“那边传来的话，手令里魔君要月魔军出兵支援王萨，平定南清叛乱。”
　　翎讶异地张了张嘴，“南清？”
　　顾洺没回答，只是吩咐说:“白鹭洲那边让人去接应，在魔君的人到之前把线人带走。”
　　翎点头应声，“明白。”
　　书房的大门一被拉开，飞雪无比敏锐瞬间就肆意地涌进书房里，顾洺这才把斗篷盖到肩上，跨出了房门。
　　目送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雪里，翎怅然关上门。
　　入夜的寒风已经扑进了将军府。

　　翌日清晨。
　　房门才被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耀眼的阳光就拨开若隐若现的晨雾洒到翎的发丝上，雪后新晴迷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大院，来到顾洺的屋前。
　　顾洺依旧早早起了，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白衫，头发也束了起来，阳光划过他的脸庞，把少年线条优美棱角分明的脸庞勾勒出完美的光影。
　　看得翎不禁愣了愣。
　　“走吧。”
　　少年清朗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翎抬眸看着顾洺闪着碎光的眉眼，里头仿佛倒映出一整片广袤的天地。
　　是啊，哪怕一切都始料不及地到来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好。”他笑应。

　　顾家旧宅。
　　顾洺默立在门前，祠堂刚修缮好的木门庄重又肃穆，如同一个屹立在时间长河里久久不倒的圣者，凝视着岁月流转诞下的人世悲欢。
　　那个不过十来岁的孩童手握一柄长剑，从茫茫雪夜里缓步走来，瘦弱的身影不断拉长，布满伤痕的双臂奋力挥起剑刃，狠狠划破压抑在他记忆里那团让人喘不过气的厚重阴云，终于迎面拂来了新的风。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祠堂里寂然无声，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香火气味，炽热的呼吸也伴着胸腔的起伏在安宁的氛围里沉入一片萧疏。
　　“翎儿。”顾洺突然压低了声音，“近日可有顾家的故交来？”
　　“没……怎？”翎迟疑了下，可还不待他问完整句话，整个人突然一震。
　　灵位前的香炉里赫然是三支燃着的香。
　　就在这时，手背忽地覆上了一层粗糙的温暖，是顾洺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然后缓缓走上前去。
　　他手掌滑过的肌肤蹭地一阵酥麻，翎马上抬起手，想去抓住他的衣袖。
　　尚带余温的指尖触碰到了寒冷的空气，好像一根尖针刺痛了他柔软的指腹，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少爷，小心……”
　　顾洺走到供桌前头，香炉里的香燃还未过半，袅袅飘起几缕青烟。他冷静如水的目光沿着香炉边自上而下端详了一阵儿，随后微微蹙起了眉——这个香炉上的花纹不一般——上头雕刻并非瑞兽香草，那看似凌乱无条理的花纹分明是月相的变化规律。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拨动香炉。
　　小香好似浇筑在供桌上一般，纹丝不动。
　　果然有异样。
　　他马上抓起一把放在一旁的沉香，点燃。
　　香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堆积起一层厚厚的香灰，覆盖到了圆月之相。
　　啪嗒。
　　小香炉的底部发生了微小的松动，在悄然无声的祠堂里碰出了一声轻响，牵动起屋里凝成一团的空气。顾洺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慢慢舒缓的呼吸声，他眼错不眨地凝视着雕刻在炉壁的月相规律，然后小心翼翼开始转动香炉。
　　接着哐当一声，供桌下面的石板缓缓移开。
　　是一道暗门。
　　顾洺眉梢一跳。
　　“翎儿把门锁上，你在这里守着。”他几乎是用气声在低语。
　　顾洺从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只是此刻蛰伏他血脉里久不见天日的冲动却瞬间破土而出，把脑海中的理智冲刷得一干二净。这时占据他整个大脑的，是他从来不知道顾家祠堂里还有一间密室。
　　他快步走进了密道。
　　密道里光线很昏暗，好在未设有机关暗器，没几步就走到了尽头。密道尽头是一间依旧不宽敞的密室，中间点着一支蜡烛，烛光闪烁着，只能照亮它身下的那张石桌。
　　等等，没有人！
　　浮躁凌乱的思绪在漆黑的密室里沉回虚无，剧烈的心跳在同一瞬猛地充斥满了整个胸腔，顾洺呼吸一滞。
　　身后亮起了另一支蜡烛。
　　分明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秒，短到他甚至没有时间用高度紧张的大脑做出任何有效的思考。可身体感受到的恐惧却仿佛不是同一个时间维度般漫长，暗藏在地底的密室里的积年寒意尽数顺着他的脊椎密密麻麻爬上后脑，五脏六腑狠狠砸进深不见底的冰窟，冷得他不受控地一哆嗦。
　　散乱一地的思绪骤然回笼——是那个擅闯者！
　　一贯冷静的头脑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好像被冻成了冰锥的脊背迅速接收到了来自大脑指令，驱动全身的力量猛地发力，转身抽出一根别在腰带上的尖针，以他最快的速度朝着黑暗中的人刺去。
　　呼吸声。
　　脉搏跳动。
　　脖颈的位置。
　　双耳将一切从寂静中抽离成具象，在所有注意力凝于手腕的瞬间，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出手得那么迅速，那么精确有力。
　　挥到半空中的手腕电光火石间被对方狠狠捏住。
　　霎时间紧绷的右手小臂疼得泄干了全部气力，尖针叮当落地，顾洺心中咯噔一声闷响——手腕断了。
　　黑暗里的视线瞬间模糊，密室里冰凉的水汽趁着好不容易等来密道打开的机会在空气中载歌载舞，在他额角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所幸疼痛带来的眩晕只持续了几秒，顾洺沉沉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左手摁住错位的手腕咬牙一掰。
　　咔嚓一声轻响。
　　他终于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面前的人双膝着地跪倒在青石上，方才那只强健有力的手此时死死摁着胸口，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的密室里被无限放大，像野兽的低吼般滋啦滋啦灼烧着顾洺的耳膜。
　　他的右手竟还端着那支蜡烛，顾洺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隐进了愈发深的黑暗里。
　　片刻后他颤抖着仰起头，烛光照亮的是一张暗紫色的面具，面具下响起冷冷的声音：“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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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关于寿命：本文中仙、妖、魔三族都是人的形态，正常寿命大概是按真实世界的三倍算的，所以文章背景下这时候顾洺是五十六岁左右。妖族有buff设定，修炼成人形的妖会有一颗“内丹”，有内丹的妖通过内力不断增长就可以千年不老。仙族的buff就更高一级，只要是仙族血脉就能达到内丹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