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春来》濯尔

6、第六章

　　“我看沁竹姐姐面子大是一回事儿，小少爷心善对咱们好更是一回事儿。”柳烟若有所思。

　　沁梅连忙殷勤的附和：“是是是，咱们主子年纪小但善心大，从来不苛刻咱们不说，夏天还分冰消暑，冬天炭火也足足的，家里有事告一声假就行，有了病也能看大夫！”

　　柳烟和沁梅搭着话一起回了院，柳烟还帮忙抬了水果，沁梅惊喜又感激地道了好几句谢。

　　“今日你便随少爷一起去夫人那请安罢。”沁竹走出里屋，温和但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声音响起。

　　柳烟面露愁容，看着这张小苦瓜脸，沁竹难得打趣道：“你怕什么，有少爷在，没人敢为难你。”

　　“这可是我第一次陪少爷出去啊，我平时粗活干惯了，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少爷好看，夫人肯定也像天仙似的，我肯定格格不入。”柳烟忸怩了起来。

　　“哼，你还知道怕啊，平时和丫头打架都不在话下。”沁竹调侃着。

　　“我不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就扛着少爷一溜烟跑回来。”柳烟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地握起拳头。

　　沁竹无奈的摇摇头，失笑着说：“快去少爷卧室外候着，别让少爷等急了。”

　　柳烟第一次来到里屋，她在最外边等候，一座很大的山水屏风隔着她和卧室，画工精巧，巧夺天工。上面小河旁的柳树高大挺拔，柳枝飘逸，恍若有一阵风吹过，桥上担着货物的货郎甚至连疲劳的神态都刻画的入木三分，更别提层峦耸翠的群山。

　　漆昭不一会儿边收拾毕，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其实自从漆昭搬到比较偏的居安院静养后，夫人就特意吩咐不必每日来请安，一个月初一或者十五过来一趟就好。漆昭当时也并未有多余的反应，只是之后的每一月初一和十五两日，无论下雨、下雪还是吹风，未有一刻耽搁。

　　今日，漆昭身着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裳，是前几日新送来的夏装，款式也没什么特别。

　　小少年模子还没脱离孩子的稚态，也没有锐利的棱角，浅绿色衬着白净的脸，像个粽叶里的小白团子，可爱的紧。不过唯一一点让人跳脱的，就是漆昭严肃板正的神色。

　　柳烟眼尖，一眼就注意到了漆昭与往日的不同，无论是这不常见的颜色，还是腰间的翡翠金丝玉佩，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

　　漆昭出了屏风看见柳烟，倒没有讶然，只是路过柳烟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柳烟连忙跟上，她跟在漆昭后面终于忍不住了，就开口：“少爷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呢。”

　　漆昭向左转过头，皱了皱眉，貌似没听清的样子，问：“什么？”接着顿了一下，神色晦涩难辨，又解释说，“我……左耳听不太清，你想和我说活就尽量到右边来。”

　　漆昭头稍稍偏回了一点，尽管见了无数次他人听到这话后可怜看他的眼神，他还是留有一点余光注意着柳烟。

　　柳烟听了后，神色没有一点起伏，极其自然地走到右边，一脸狡黠地换了个说法：“少爷见夫人好高兴哦——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呢！”她特意拉长了尾音，声音里藏不住的笑意。

　　漆昭看见她毫不在意的举动和神情，心里揪着的那股劲刚松。又突然听见这话，不设防，脸上瞬间升起可疑的红晕，两颗白玉般的小耳垂也蓦然腾起红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漆昭的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慌忙的解释道：“你，你不要乱说，这衣服是他们送来的，我就随便挑了一件，这玉佩是上次母亲给我的，我……”

　　一连串的解释并没有让柳烟动摇，反而更加信服自己的推断。

　　终于发现这个小大人的破绽！到底是道行浅，被她几句话就破了功。

　　她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还偏要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张大了嘴巴说：“哦~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少爷呢！”

　　漆昭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知道自己着了她的道，停下了慌张的解释，抬起眼略带气愤的狠狠看了柳烟一眼，便扭过头，快步走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摆脱刚才的尴尬与失态。

　　柳烟在后面追着，嘴里还喊着：“少爷，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一路赛跑似的，终于来到了正院门口。

　　有一位嬷嬷已经在门口等候了，看到漆昭，掩盖不住的高兴，上前几步行了礼说：“公子来了，夫人早早备好了栗子酥、绿豆糕，快进来吧！”

　　漆昭点点头，侧目看了柳烟一眼，示意她跟上。

　　柳烟看到门口有嬷嬷候着，立马规矩起来，听到栗子酥和板栗糕的字眼，她两眼放光，偷偷在那嬷嬷看不见的地方拉拉漆昭的衣服，漆昭倒是头也没回不知道听没听见。

　　柳烟跟着漆昭往里走，一路上偷瞄着屋里的装扮。只见各处都摆着各种颜色、形状、大小的玉石，又或者是各种书画，处处彰显着高雅与奢华。

　　绕过屏风，柳烟好奇的朝里面望去，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翘首以盼的美妇人。

　　那美人丰神绰约，云鬟雾鬓，几只金簪隐没其中，柔夷搭在旁边的红木椅上。一双多情桃花眼紧紧盯着屏风的位置，朱唇微张，看到漆昭来了，立刻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还没等漆昭走近行礼，漆夫人就开口说：“我儿终于来了。”

　　漆昭还是先规规矩矩的跪地行了礼，柳烟也跟上。

　　不过柳烟起身的时候，抬头看一眼，漆夫人一直保持身体前倾，疼惜的注视着漆昭。

　　漆昭刚起来，漆夫人就示意身边的嬷嬷端着桌子上的两盘糕点过去。

　　“昭儿，你从小连吃药后都不愿吃糖，娘知道你不爱甜，知道你今天要来，昨日我专门做了栗子糕，又怕你不爱吃这糯糯的口感，就又做了解暑的绿豆糕，你快试试。”漆夫人眼里全是热切。

　　漆昭一板一眼的说：“儿子谢过母亲。”

　　他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黄澄澄的糕点，心里想，娘，其实我爱吃甜，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漆夫人刚才的热切仿佛被打断了一下，她努力维持着原来温柔的笑容，又开口：“不客气，原是娘应该做的。”

　　送糕的嬷嬷又把两碟点心往漆昭方向推了一下，笑着说：“公子，夫人几天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试了好多次呢，就想着您来尝一尝。”

　　漆昭抬头朝漆夫人一笑，“母亲为儿子费心了。”然后小心地拿起一块糕点，送往嘴边，细细的品味着。

　　柳烟眼巴巴地看着那糕点，嘴里泛着酸水。

　　漆夫人看着乖巧的孩子，心里一阵欣慰。再一看，漆昭旁边的小丫头怎么有点眼生，就问：“你是新派到少爷身边的？”

　　柳烟正望着糕点出着神，冷不丁有声音响起，她连忙回答：“嗯，对，夫人!”

　　声音很大，漆昭都差点把糕点掉地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把漆夫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漆夫人带着得体的笑容说：“你的性子倒和昭哥儿不同，好好伺候着吧。”

　　又坐了一会儿，漆昭起身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又向漆夫人行礼，带着柳烟离开了。

　　刚出了门，柳烟凑了上去，兴致勃勃的问：“少爷，你不是也爱吃糖吗，夫人记错了？”

　　闻言，漆昭神色暗晦，表情并未变化，却给人感觉莫名低沉失落。

　　柳烟看到他这种反应，讨好似的轻唤了一声“少爷？”

　　漆昭没看柳烟，他快速塞给柳烟他手里偷偷攥着的糕，轻轻地说了句“吃糕”，便抬步向前。

　　柳烟惊喜地“啊”了一声，看了一眼手中那块失了形状的糕，心满意足地尝了起来。

　　虽然甜度不高，但绿豆本身的清香就已足够香甜。柳烟吃的那叫一个满足。

　　回去的路上，柳烟都一直在回味刚才的滋味，动不动就咂咂嘴，心里感慨着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糕点。

　　漆昭突然开口，“我爱吃糖的。”

　　柳烟下意识“啊”了一声，她还继续沉浸在好吃的糕点中，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漆昭转过身，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柳烟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我爱吃糖的。”

　　柳烟知道他在回答她了。

　　他接着说：“我以前吃过药都要吃糖的，娘问我药苦不苦，就算不苦我也会撒谎说苦，就为了吃那块糖，当我大一点时，终于意识到娘每次看我喝药吃糖心疼的眼神，所以我又开始撒谎说药不苦，也不再吃糖。”

　　柳烟看着这个小少年，她终于知道了，他为了不再让母亲担忧心疼，选择了一种很傻很傻的方式委屈自己。

　　以前柳烟觉得这个孩子心思细腻、温和良善，是个小大人，好像天生就如此。现在她了解了，早慧已经在那些她看不到的岁月里无数次的逼着他长大了。

　　“只是太久了，久到母亲也忘了之前的我，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