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果出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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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山”的山顶光秃秃一片，只最中央生长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歪脖树，枝干细弱弯曲，这树枝上轻飘飘坐着一个少女。
宽大的黑色裙摆上，交错盘旋向上的红黄花纹象征着子嗣绵延，耳边的银耳环碰撞却未发出声响，寓意吉祥和幸福的黑色丝帕盖在头上随风舞动，漏出的眼眸却如这荒凉的山顶一般，毫无生机。
她叫阿果。
阿果是个能干的女孩儿，她总是能三两下爬到大树高处摘到别人摘不到的果子，能打最多的猪草，也总能在绵延的地瓜藤里找到最大的地瓜，她很快乐。
那天，她也如同往常一样告别小伙伴，背着猪草回到家中，卸下背篓，朝堂屋走去想喝口热水。
走到门口，却看见阿达（父亲）和住在山腰家的阿叔围在火坑边。
村里的人都叫他老光棍，她媳妇还在的时候他喝了酒就打她，后来冬天的时候被他赶出家门，掉进水库死了。阿果有些怕这个人，每次看见她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笑。
阿达看见阿果，笑着叫阿果过去打招呼，阿果怯生生喊了声阿叔，就躲到了阿莫（母亲）身后。
阿莫带她去了隔壁阿米家。阿米（表姐）今天要换裙子了。
阿果最喜欢这样的日子，家家户户聚在一起杀猪宰羊，小孩子们都能有糖吃。
她左手拿着一块坨坨肉，右手拿着橘子汽水，好奇地看着大人盘起阿米的长发，为她换上精致的裙子，阿莫说换上裙子就不是这家的人了。
阿果想真奇怪，为什么穿上裙子就不是这家的人了？阿果要和阿达阿莫永远做一家，她不穿这裙子！
但阿米转身时裙摆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阿果忍不住又想：这裙子上的花纹真好看，我什么时候能穿穿呢。
喝了一口手中的汽水，阿果像个小大人，叹了口气便转身去找小伙伴玩儿跳房子了。
阿果又长大了几岁，村里来了一个好看的大哥哥。村里可没有这么白的人哩！
听阿达说他是新来的村支书，阿果不知道村支书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兜里有糖！不是村里办席时吃的酸酸糖！
那天，她刚从山上打猪草回来，居然在家里看见了大哥哥。
只听他和阿达说要让阿果去读书，阿达说阿果不用读书。读书，那是什么？
他从门里出来看见阿果，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给了她一颗糖。
阿果甜甜对他笑，用不熟练的汉话带着奇怪的语调说了一句：“谢谢。”
拆开糖纸塞进嘴里，真甜。
后来阿果喜欢在打完猪草路过村委会的时候去找大哥哥玩儿，偶尔会有糖吃呢。
大哥哥喜欢在她吃糖的时候给她讲故事，他说在他的家乡，有高高的楼房、闪烁的霓虹灯和各种各样的商店。
商店！那一定有很多好吃的，阿达好久才能去一次商店，每次都会给阿果带好吃的。
阿果从小就在这座山里长大，去得最远的地方是背着大人和小伙伴在放牛间隙爬上了光头山，那是她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和村里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土。
但是城市阿，那不一样。
大哥哥问阿果：你想去吗？
阿果说：想，我要怎么去？
大哥哥坚定的眼神看着她：你要读书！
阿果歪头想想：可是阿达说阿果不需要读书。
后来大哥哥去了阿果家里好几次，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阿达赶出去了。
阿果头一次见阿达发这么大的火，勒令阿果不准再去找大哥哥。
后来，大哥哥走了。接替大哥哥的人不喜欢和村里小孩儿说话，再也没有人给阿果讲那些五光十色的故事了，阿果有些难过。
但是很快，阿果又开心了。阿莫开始给她绣裙子了！
阿莫坐在火坑边，一针一针绣出繁复的花纹。不知道为什么，阿果觉得阿莫有些难过，休息的间隙她总是用忧伤的眼神看着阿果，叹气后轻轻摸摸她的头又继续。
裙子绣好的时候，阿果刚满十五。
换上裙子的那刻，看着周围大人欣慰的眼神和小孩子眼里的艳羡，阿果不知怎的有些慌张。
毕摩的嘴里念念有词，布满皱纹的手像树皮一样，又像钳子一样，紧紧捏住母鸡的脖子，一刀割开了喉管，暗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随着毕摩咏诵结束，母鸡被抛向了门外。
仪式结束了，阿果的心茫然了，从今天开始，这个家就不是我的家了吗？
阿果有些害怕，半山腰的阿叔又来了，带着一叠一叠的红色的钱。
阿达高兴地收下了，那天晚上他喝了好多酒，不停地催阿莫赶紧给阿果绣嫁衣。
阿果的心跳如擂鼓，她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问：绣嫁衣？为什么绣嫁衣？我要嫁人了吗？
阿达笑着说：对，你马上就要嫁给你阿叔了。
阿果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结冰的湖，浑身冰冷，她像拉着救命稻草一般拉着阿莫的手，说自己不想嫁，她害怕。阿果听话，阿果可不可以不嫁。
阿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你阿叔说了以后不喝酒了，不会打你的，阿。再说了，这彩礼都收了，你哥哥还等着娶媳妇儿呢。不可能退回去，必须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家里养了这么多年，现在你换了裙子了可以嫁人了，别人家的姑娘比你换裙子还换得早呢……
阿达不断絮叨的嘴逐渐放大放大，变成了吃人的怪兽，尖利的獠牙上滴落的涎水一点点腐蚀着阿果的灵魂。
阿果悄悄地跑了，毫不犹豫翻过光头山，奔向通向村外的路。
阿果想去城市里，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像大哥哥说的那样绚丽多彩。
她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小鸟，努力地张开自己并不强壮的翅膀，想要翱翔在这天地之间，飞向自己向往的地方。
可阿果从不知道，离开村里的路这么长，她走了好久，走到再也走不动了，前方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大山，像一座更大的囚牢。
阿果被阿达带着人抓回去了。
阿果被关起来了。
阿果，出嫁了。
后来阿果懂了，那身嫁衣是枷锁、是囚牢，是腐蚀她灵魂的毒药，禁锢了她的一生。
某个寂静的晚上，阿果穿着嫁衣爬上了光头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阿果出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