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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有的时候人和人的遇见是一件很邪门的事。
      十九岁的安锦意没有想到会认识这个叫方植的人,也更没想到后来的自己会和这个人有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十九岁了,虽然现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已经是一张不复从前的被岁月侵蚀折磨过的艰辛疲惫的脸。人的一生那么长,那些在生活中可以称得上是命运转折点的东西,其实也就是一些细碎的小事罢了,安锦意甚至记不得第一次遇见方植是哪一天。
      有些东西需要很长很久的记忆铺垫才能让其他人听得明白,这个长长的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讲起,那个时候十六岁的安锦意正抱着自己的琴去参加大学的特长生考试。这场考试好像是给那些有点小聪明但学习不够努力的小孩们的最后机会,如果能通过考核并以后作为学校乐队成员参加排练比赛和演出,那就可以拿到降分资格,用不是那么高的成绩进入自己心仪的学校。
      原来好学校的考试安排也很好,有人会指引你去候考的地方,为了不让动冬天里穿着不够保暖的演出服的考生冻坏,有专门的开着暖气的候考间,甚至还有学生志愿者帮忙把乐器搬到考试间里。候考室里的安锦意一边给呗胶布绑得有些痛的手指放松,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屋子里的课桌椅和同学们,眼睛时不时瞟一下走廊另一边有些暖烘烘的黄色灯光。
      直到听到自己的号码和名字才回过神来,这时候她面前已经站着一个高高的男生要带她去候考室了。当时那场考试的志愿者好像真的有要求要帮考生们搬东西,所以那个男生看着胳膊上挎着支架还自己端着琴的安锦意的时候连忙说了句我来我来。但他大概没想到面前这个会弹点琴的小姑娘是个有些奇怪的人,这奇怪的具体体现的其中之一就是宁可自己很辛苦也绝对不会要别人帮忙,以及真的非常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所以当听见连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之后,他权当对方是在推辞,一边伸手准备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一边又说了一次我来我来。安锦意一边摇头还要一边保护自己的琴不被他碰到,连脚下的路都没顾得上看,差点连人带琴一起飞出去,旁边的男生则更深以为一个瘦弱小姑娘是抬不动什么东西的,更想快点上去帮忙了,两个人像是在参加什么绕口令比赛,一个一直说不用不用,另一个一直我来我来。
      “那你来”,听到这句的时候面前的男生愣了一下,但还是动作麻利地拿过了对方手里的那台琴。
      说出这话的人是有点赌气的,她悄悄地在心里觉得这个人好烦,说了那么多遍不要,对方还是一直在那里我来我来,她倒是想看看他能来出个什么花来。说到底只是搬运重物罢了,她安锦意有本事来考这个试,就一定拿得了自己的这一架琴。再者说了,从小到大所有的比赛演出和考试,哪次不都是她一个人,还不都照样过来了。
      走去考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很安静,进考场之后他弯下腰来帮她把琴放好。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偶尔被照顾也许真的不是一件那么坏的事情,另外这个男生好像真的还挺高的,但却没办法再继续站在考官老师们面前想下去了,迅速调整好状态弹完了自己准备的曲目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跟大家鞠躬。
      下一个考生进来之前照例先来了帮忙拿东西的志愿者,意外却也不那么意外,还是那个人。也许是因为已经考完了心情好,安锦意觉得好气的同时还觉得有点好笑,明明只是学生会交代的任务并且对方不管怎么样也说了可以不用帮忙,其实他大可以轻轻松松走在旁边就可以了,非要来帮忙,这个人还真的挺轴的。想到这里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感觉了,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始至终自己都没跟对方说一声谢谢,虽说是他来参加这个志愿活动就应该做的事情,但左右对方还是帮了自己。
      抬起头准备张口到写的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个男孩子高高的,带黑框眼镜,有点瘦,看起来文质彬彬又有点木讷迟钝,是她一贯会喜欢的那种类型。是的,虽然我们安同学性格非常不好容易和人起冲突,会翘掉一节数学课和闺蜜一起跑到音乐楼去唱歌,喜欢喝酒还偶尔偷偷抽烟,但她喜欢的却是这种看起来有点呆板的乖乖理工男风格的男孩子。可以感知到一切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是好事情,但缺点是还没能开口说出谢谢就已经走到了出口。又沉默了一下之后在冬天只穿着薄薄的演出服的女孩子开口说“你好我叫安锦意,今天谢谢你了,如果真的被你们学校录取的话我请你吃饭”,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土,而听到话的人则是又惊讶又像是长舒了一口气,说了声好呀。
      “那要不然留个联系方式?”听到话的男孩子顿了一下,笑得有些腼腆,但还是拿出了手机。在他伸手拿出手机打开屏锁的时候安锦意不经意间瞥到他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条看起来像是手工编的链子。原来是有女朋友的人啊,锦意在心里想着,倒不是说失望,毕竟见一面就能发生的美好爱情故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它降临在自己身上,本来就是顺手帮了自己,其实当个朋友倒也罢了。
      你看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半小时之前还再气这个人非要动自己的东西,但现在竟然在幻想一些有的没的,又或者反而是因为感觉这个人很轴,才觉得好玩,具体的说不上来,但事情发展的走向很让人惊讶。
      也许终其一生人们追寻的都是自己没有的东西,安锦意是安静不下来的人,但偏偏喜欢那种好好学习只读圣贤书的类型,包括她想考的这所学校也是典型的理工院校,学校里的每一个建筑,无论是教学楼或者图书馆,哪怕分散在各个方向的学生宿舍,全部都是方方正正的。所有建筑的颜色都是有点沉闷的偏灰色系,走在校园里的道路上有一种被灰蒙蒙的钢筋水泥禁锢的感觉,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手机震动之后锦意看到一条新的未读消息,内容很简单,“航海学院,陆淮序”。
      再之后是百无聊赖的高中生活,安锦意照旧每天不去跑操,偶尔翘掉一两节数学课,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跑到教学楼后面的拐角抽一支烟,也没再和陆淮序说过什么话。高三的模拟试卷做得人越来越没有信心,安锦意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像身边的那些同学们一样废寝忘食地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书本和试卷上面,她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她写了很多自己喜欢的抒情意识流文章,还去了当地的报社实习,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考上很好的学校,但却想把还来得及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高考成绩出分的那天安锦意正和朋友在洱海边跟人飙车,十八岁的小女生还没有驾照,骑着在路边便利店租来的摩托车,看到侧边擦过去的男生挑衅的眉眼之后默默加了一把油门,后座坐着她的高中同桌,瘦瘦弱弱的同桌不敢说话只敢抱紧放锦意的腰,两个几乎对开车一窍不通的女孩子硬是凭着一口气和人比赛一样地跑了半个洱海,终于在下一个转弯的时候因为车身太过于倾斜,两个人差点双双被摔在地上。在紧要关头安锦意轰了一把油门,本来要侧翻倒在路上的车子向前冲起来,不知道是又恨的因为临危不乱的心态还是单纯因为运气好,她们真的没摔倒,在车稳定下来了之锦意慢慢减速把车停在了路边,在左脚轻轻点地的时候,她摸到自己手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竟然真的被录取了,听到消息的瞬间安锦意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想笑,因为就算有减分,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考得上那么好的学校。她太清楚自己了,每天吊儿郎当,心情好的时候学个通宵,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作业都够呛写得完,她对自己的希望不过就是能考一个不太难看的分数。语文英语常年全级前几但数学只能考个二三十分的安锦意,在考前的那一段时间里几乎在任何课堂上都在看数学题,她算数很差但记忆力却好得出奇,于是她想到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多的看到各种各样的题目和答案,到时候镇上了考场就算在脑袋里的记忆库搜索相关的共识和答案,随便写一两条上去,总能得些分。
      稳了稳跳跃的心情,她想着要不要跟陆淮序说一声,但毕竟是和好朋友说好的毕业旅行,当然一切要以玩得尽兴为准,况且刚刚后座紧紧抱着她腰的吴艺馨一定也被吓得不清,现在回过神来,总得去安慰人家一下吧。
      那天她们晚饭点了很贵的菜,吃完饭就一家酒吧接一家酒吧地边逛边喝,直到最后两个人都有点醉了,她们就和那些来旅游的人们一样,坐在路边围成一圈,和抱着吉他在路边卖唱的歌手们一起扯着嗓子唱歌,唱得嗓子哑掉也还没能停下来。晕晕乎乎半梦半醒之间安锦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圈,很巧,陆淮序发了条动态。那条动态是一张歌词的截图,是陈奕迅的歌,□□。
      谁当初想摆脱被围绕左右,过后谁人被遥控于世界尽头。
      她猜手机另一边的人应该是分手了,于是壮了壮胆子换上了一副自己觉得勇敢俏皮又有点撩人的语气发消息给陆淮序“帮我拿琴的很高个子学长这是怎么了,朋友圈突然发这种文案,难不成分手了?”
      “是啊。”
      安锦意没想到对方会回复得这么干脆也这么快,没有任何时间留给她去拉扯或者构思好下一句应该怎么说。只能硬着头皮把能想到的两人之间能说的话都说一遍。“我记得你那时候还戴着一条手工编的链子呢,一看就是女朋友送的,哈哈哈。”
      “呦嗬,眼神不错,记性也不错哈。”
      “我考上了,我请你吃饭。”
      “哈哈,你还当真了啊,不然我请你也行。”
      “既然已经没有女朋友了,是不是以后可以多找你说点话了。”
      “可以啊。”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东西本来不感兴趣的,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以后反而想去试一下,就像陆淮序对安锦意来说一样,本来甚至觉得他又固执又烦人,要说这个人还有什么能值得自己喜欢的地方那大概就是高挺的个子和整个人木讷但看上去就一副很认真学习的好学生模样。那条手链让这个人变成了不可以被用于市场流通的非卖品,现在张歌词截图,一切好像又变得不同了。这个人在心中本来是没什么分量的,但这样一来一回像是坐过山车一样的起起伏伏,好像在冥冥之中让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要说为之倾倒沦陷可能有点过分,但就是这点席位的改变,足以让安锦意在看到对方回过来的消息之后,心里有一丝雀跃。
      云南之行结束得很快,之后安锦意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因为考试成绩比预期的还要好上许多,毕业的那个假期她没有被任何人为难。不管是升学宴上长辈们包的红包还是爸妈给得零用钱都是相当可观的,不能说纸醉金迷但绝对足以让一个高中生过上非常闲散快乐且令人心目的假期。她倒确实会时不时地找陆淮序聊上几句,只不过左右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今天的同学聚会的晚餐喝到了一个超级鲜的汤,旁晚沿着河边散步的时候看天空发现今天的火烧云很美。她知道陆淮序在那个暑假去学车了,那些驾校发生的趣事他也不吝啬地跟她分享。
      开学肯定会见到他的,安锦意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向自信的她竟然第一次破天荒地开始注意起了自己深身材和穿搭,如果不是怕痛并且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满意,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走进整形医院也是迟早的事。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是会有点自卑的,但一个人如果选择了和你在一起,无论怎么样你都一定是配得上对方的,那些所有的自卑和焦虑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好的恋爱是要两个都轻松自在的。这道理很好,不过当时的安锦意不明白。
      当然焦虑到这般田地的安锦意在这个时候已经是陆淮序的准女朋友了,至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说来话长不过倒也没有特别长。有句很烂大街的话,表白这回事还得是男孩子来比较靠谱,相信每个人差不多都听过这东西,但其实谁先说出来没有什么差别。觉得自己还挺酷的安锦意向来很讨厌欲擒故纵那一套,所以比起费尽心机地博弈和拉扯她决定先开口说点什么,试一试就试一试吧,大不了失败,哪怕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也没什么,一旦发现又确认了自己对某个人产生了特别的情愫之后,想成为的关系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有次聊天的时候,锦意装作不经意开玩笑的样子跟陆淮序说“真的有点可惜,如果我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没有女朋友,我一定对你非常心动,可惜我看见你那条手链,所以现在成了朋友。”紧接着她继续说“说实话的话,你还真的是我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一开始我觉得你固执又有点凶还有点奇怪,后来真的开始聊天什么的,原来你也是一个在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人啊。”
      “怎么,我之前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吗哈哈哈哈。”
      “是啊,我以前觉得你怪怪的,不过我当时是那种让老师们有点头疼的类型,所以对你这种认死理又会念书的好学生还真的挺好奇的,说实话还差点喜欢上你。”
      “那要不我们然现在试试”
      说实话陆淮序这句试试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表白或者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是那种会在生活中发生的小事,是日常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就能听到的对话。年轻的小孩子们多少都向往过奇妙际遇,一见钟情然后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但可能到头来还是这种不太够浪漫的故事发生得比较多。
      不管是谈恋爱还是其他什么事情,拥有正确的心态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或者如果这个时候的安锦意能够停下来看看,就会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些事情,比如给自己洗脑。其实明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是各自在过自己的生活,没什么联系也没什么牵扯,但后面真的要在一起了,她突然有种自己等了陆淮序很久之后终于等到的庆幸感。这种想法其实错得离谱,它让人在这段感情里面失去自我,还没走出几步,就背负了不配得感,把自己的放在了很低的位置。
      那个假期陆淮序已经大三了,有一个项目要参与,几乎是刚考完驾照就有回了学校,那顿答应好的饭他没给锦意机会买单,于是作为女朋友的方锦意会在有空的早晨买好咖啡去他宿舍楼下等着,毕竟见到喜欢的人能让困意减半。比起夜里一起吃宵夜的烟火气息,她更喜欢一起喝清晨的咖啡,因为这样更像是已经一起生活了一些时候的一对夫妻,醒来之后就能见得到彼此,在面对一天的艰辛工作之前先和喜欢的人躲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先依靠着彼此的爱意积攒一些能量。她还喜欢吃加热过的布朗尼,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啥别的原因,热的布朗尼配拿铁真的很香。
      接下来是一段换了谁都会喜欢的日子,没课的时候他们就拉着手在校园里慢慢地散步,会一起去城市里有趣的角落,会在哪怕只有着短暂假期的时候也抽空去附近的城市短途旅游。安锦意记得自己不知道室在哪里看来的话,说一起旅游是很快速就能检验出对方人品的方法,所以出去的时候有在认真地观察陆淮序的一言一行。
      太完美了,不知道的因为还仍旧处于新鲜感还没被用完的热恋期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这么好的人,那个时候的陆淮序在安锦意眼里几乎闪着金光,吃鱼挑刺吃虾剥壳,吃个鸡翅都抢着先她一步把骨头去掉。那个时候锦意学校里是一层楼五个的公用洗衣机,爸妈是说过大学会有新的历练,但她从没想过一上来就是这种对她来说是地狱难度的挑战。在她犯难的时候是陆淮序主动提出来承包她所有的换洗衣物,锦意知道他的宿舍是有自己单独的洗衣机的,但她的衣服他从来都是单独手洗的。
      那时候的安锦意太小了,只觉得每周从陆淮序那里收到香喷喷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服的时候快乐又安心,同学们投来羡慕眼光的时候她也每次都骄傲地把头抬得更高。她没想过宿舍里晾着一个小女生的衣服,会不会让别人打趣,也来不及意识到这种明晃晃能经得起放在阳光下的爱意是何等的珍贵。
      陆淮序大概也算得上是一个充满惊喜的人,随着越来越了解对方,安锦意才发现这个人身上的闪光点不止脾气好和会照顾人。有天陆淮序突然问她要不要去看自己打比赛,这个时候锦意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问过自己男朋友的兴趣爱好,有点惭愧的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好啊,什么比赛呀?我肯定去,但是你得告诉我是什么比赛。”
      “篮球,我们院和电工院比,我是院队的,打后卫。”
      直到在这种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问出这种问题实属有些煞风景,但当时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还记得那个给你编手链的女孩子吧。”
      对方先是一愣,可能没想到锦意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后低着声音“嗯”了一句。
      “你们在一起时间很长吗?”问完这句话,安锦意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五百遍,但她也真的想知道,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分手,老师说这一段时间谈下来,她甚至觉得陆淮序是那种家长老师和身边的朋友都会喜欢的类型,如果两个人能不出什么意外,一直稳定地在一起,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可以共度余生的对象。她太想知道前一任分手的原因了,她想着如果提前知道了那些争吵,是不是在以后的生活中就可以避开,那么以后关于她和陆淮序的路是不是就会走得顺一些。
      “是挺长的,我们初中就认识了,那个时候如果也能算是谈恋爱的话,那就大概五年。”
      五年,锦意先是一惊,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要和对方比什么,只不过这么久的时间了,她担心那些成年累月留下来的细细碎碎的回忆是在是太难以清除。“那又是为什么分开的呢?”救命,她好像又问出了一个非常不该问的话题。
      “一开始本来还好,虽然那么长时间里肯定有小吵小闹的,但总体还算过得去,直到高考,她没考上,要我陪她复读,我家里不同意。”陆淮序说得平淡又轻松,就好像在讲一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故事“然后她也不肯去复读了,随便报了一个离我们学校近一些的专科。后来专科太差,觉得读不下去,又退学回去复读,那一年里我们几乎天天都在吵架。她没考得好要吵架,我参加社团活动要吵架,我和班上的女同学多说了两句活也要吵架。然后就分手了,再这样过下去谁都要疯。”
      面对陆淮序的坦然,锦意反而有些心虚,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好像这种事情不知道也可以,她有点怪自己到底是想看热闹听八卦还是真的想要避免以后会发生的争执才去问的这件事。
      “你问的我可全都交代完啦,所以你现在去吃芒果冰吗?”听到这话的瞬间她甚至有点想哭,这就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典型的陆淮序处事原则。他用最大的温柔包容了她的任性,又不动声色地化解掉了尴尬。
      陆淮序球打得蛮好的,所以那一个学期安锦意的体育选修课就选了篮球。她体育课的时候他刚好没什么事情,于是每周都去陪她一起上课,拽着她跑完热身的八百米,站在篮筐下算好角度告诉她怎么投出去才能进球,当然也在她学到啥三步上篮的却一蹦一跳走不稳当的时候嘲笑她是笨蛋。
      那段时间大概是两个人之间的甜度最高的时候,颇有几分羡煞旁人的架势。
      不过不经谁也不是圣贤,哪怕再相爱的两个人,说到底也还是独立的个体,相处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摩擦。
      对于安锦意来说,在这段感情里面对的第一个大难关是随着陆淮序他们专业里有一节叫作的工程英语的必修课的开设一起来的。
      那段时间陆淮序他们的小组作业有很多,庞大的作业量压下来着实有些让人吃不消,一个组的组员们知道锦意事学英文专业,所以几个人嚷嚷着请嫂子吃饭要让锦意帮忙给材料做翻译。锦意自己确实想帮忙做点什么,毕竟这也是个在男朋友的朋友们面前大展身手的机会,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什么程度。其实隔行如隔山,那些充满专业术语的文章哪怕是学了很久通用英文的人也不一定全都明白,更何况只是她一个才刚刚高中毕业的大学新生。
      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很多,如果是现在的安锦意,哪怕她要去帮这个忙也一定会很谦虚地说自己会尽力,可当时的她是满口肯定的答应了下来。
      所以当她发现每一段落里都有很多他不认识的单词,甚至要拿着翻译笔扫上好半天才能选出准确的翻译,这个时候的安锦意内心真的五味陈杂。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想退学回家。她想尽办法甚至还有五十分的艺术加分才能勉强混进去的学校,陆淮序用高出正式录取分很多的成绩进了学校的王牌专业,就连自以为能拿得出手的英文,在面对人家资料的时候也是那么苍白。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有专业的人,能进这学校的人没有一个是成绩差的,好像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能讲出两句英文。
      拿着翻译笔带着耳机写到三点半的时候,安锦意真的有点难过。她害怕明天不能做完所有的工作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怕自己在众人的失望中失去自己最后的骄傲和信心。
      第二天当她顶着黑眼圈把翻译好的材料递到陆淮序的手里的时候,对方投来关切和心疼的眼神,“都怪我们,给你增加了不少负担吧,我们本来应该自己弄的,偷了个懒,就害得你没法休息。”
      面对这样的关心,锦意原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最后一页还有四段没写完。”其实她的原计划是哪怕不睡觉也要把这个东西翻译完,但是后来查词器没电了,在等充电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甚至叫醒她的不是她自己的闹钟,而是室友下床的洗漱声。
      她甚至都不敢问问自己做的怎么样,也不觉得自己对得起那一句辛苦了,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后面还有课就灰溜溜的跑开了。
      再见面的时候是中午,英语系的教授一贯是喜欢拖堂的,临了总是会多唠叨两句,等到完全放课之后大家陆续离开教室,早一步迈出教室门的女孩子已经眼尖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陆淮序。女孩笑着对里面喊“安小姐快点收拾好出来吧,门口有人找哦”,关系好的同学们纷纷起哄起来。
      陆淮序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下半身搭配黑色的运动裤和球鞋,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干净,是那种锦意一向会喜欢的风格。他靠在走廊的一边,手里拿着她喜欢的奶茶,见她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了对方斜背在肩膀上的书包。
      “之前那么辛苦,走,今天请你吃你喜欢的。”陆淮序的笑容很暖,是那种一下子就能笑进锦意心里的感觉。
      有一种说法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总经历那些不好的事情,而支撑着彼此走过那些难关的就是一起度过的时间里留下的美好回忆。在漫长的时间里让安锦意越来越沉迷的应该就是无数次这种投在她身上的暖盈盈的笑意,像是把头埋在那种洗好之后晒得暖烘烘的衣服,又香又暖。
      有的事情的发生是会打碎人的自尊的,就算不至于完全打碎,也会在原本自信开朗的心上磨出细细密密的伤口,不是痛快得一下而是钝刀子割肉,每每被提起,就拉一下锯子,神经被伤口牵住跳痛,小心翼翼不敢再碰,直到下一次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再触碰到它。
      大家从小被教育要拼着一百二十万分的努力去争取到那个最好的学校,听多了家长们羡慕别人家孩子有多优秀,再看到镜子里或者生活中平凡又普通的自己,难免对那些成绩更好的人心生羡慕。如果那个人与你比肩,真的很难不感受到或多或少的自卑一点点吞噬自己的信心。但人正在经历事情的的时候是看不到事情本身的,所以安锦意不知道,在她因为陆淮序问出那句要不要在一起试试而心中欢喜雀跃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更低一些的位置上,紧接着又因为翻译材料的事实实在在地吃了一记闷拳,再这样下去,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见过那种极度别扭的人吗?安锦意就是。性格强势喜欢争个输赢,但拼命内耗因为一些甚至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不起眼的小事而难过伤心,又偏偏能在心里已经非常难受的时候摆出一副笑脸装作对任何人和事都无所谓的样子。所以也就活该从小到大都是她来安慰身边的人而她不开心的时候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消化。
      可是独自消化伤害真的太难了,而其那些没被消化掉的部分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会一直停留在那里,然后这部分不好的东西就会开始伤害人的正常生活。
      所以结合着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就不难明白之后为什么两个人会因为打游戏吵起来。陆淮序没什么抽烟喝酒的不良爱好,唯独在有时间的时候会叫上朋友们一起去网吧打几局游戏,加之无论是他还是锦意都觉得也是时候给他们的约会增加点新内容了,于是安锦意正式开始学着玩起了电脑游戏。
      安锦意是真的聪明,所以哪怕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她也上手很快,没几天就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放出几个技能摇身一变成为了可以和陆淮序一起并肩作战的好队友。陆淮序喜欢的那个游戏会根据比赛的输赢和每个人的实力分成不一样的段位,安锦意看了看他头像周围那圈代表了排位赛分段的边框,突然觉得心里堵堵的。
      纯比分数的考试成绩远远没有对方高,哪怕进入了大学之后去掉了不擅长的数学,也没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成为很厉害的人,熬了几个夜翻译的东西也不过是人家某节基础课上要用的普通材料罢了。所以她接受不了自己连打游戏这种娱乐项目都要输给对方。连玩都不会玩的是什么绝世笨蛋啊,安锦意在心里想着。
      其实游戏也和所有其他的东西一样,基本入门和真的会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所以随着水平一点点变高遇到了更强的对手并卡在了瓶颈之后,毫不出意外,安锦意的心态炸得很彻底。
      她真的连玩游戏都不如陆淮序。
      但其实游戏而已,一开始就应该是为了拥有更多的快乐才会去玩游戏,如果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倒不如就此打住不再去做这种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情。可当时的安锦意那里能静下心去想明白这种道理,她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失败家,甚至到了钻牛角尖的程度。
      当时有那种可以买代练和陪玩的淘宝店,安锦意跑去找到风评最好的一家下单了技术最好的打手,让对方教自己玩。在那些陆淮序忙着做实验测数据没时间陪她的时候,她正认认真真的学着怎么赢下每一场游戏和怎么把每一个技能放得漂亮。这事情听着荒唐,但却是一个自以为已经在心爱的人那里颜面尽失的倔女孩最后的挣扎。她到底也没学成个什么了不起的游戏大神,但是真的在游戏里的段位高出了陆淮序一截。
      两个人再次一起玩这游戏的时候已经是好久以后了,登录账号之后陆淮序看到锦意的头像框也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
      这会像是比赛吗,像是那种她要努力赢过他一次的比赛。也许看起来真的有点像吧,所以当有天陆淮序在和她吵架的时候大声质问她,她的人生难道就只是比赛吗的时候,安锦意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是只有自卑的人才会知道的感觉,因为太怕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和无知,甚至不敢以最初的心态去为自己辩白。她跟他说自己在那天翻译完他的材料之后觉得很挫败,自己一个外语专业的竟然一点儿也不会他们学的这些,但就连这句解释好像也没有让对方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同。
      “怎么了你一定要什么都会吗,就因为你是外语专业的,我就不能在这个领域上有了解超过你的东西吗?”陆淮序如是说,他的语气甚至都不是特别的愤怒,又加之带着几分他自己原有声音的低沉,听到这话的第一瞬间,锦意其实觉得也非常的有道理。
      “可我总是想再优秀一些,你上课的那些东西我听也听不懂,连你的英语课我都觉得难。你打球也好,脾气又这么好,包括生活上的很多事都是你在照顾我,我有时候会很怕,怕我真的再这样一无是处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先入性地认为对方是对的之后,哪怕想去解释说明自己的行为不是出于坏的本意,都觉得缺了那么几分底气,锦意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只能在声带唯一能透着气的缝隙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要照你这么说我还不会弹琴呢,那是不是为了配得上你我也得去学。”安锦意听得想哭,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这句话,因为陆淮序真么不会弹琴也真的没必要硬学,按照这个逻辑她自己也真的完全没有必要纠结在这个不停内耗的死循环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堵的,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一样。她张开了嘴但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好像在那一个瞬间她的口腔面部肌肉和大脑全部都宕机了,想不出来一句能回应或者辩驳的话,也不能凭着简单的肌肉记忆去嗯嗯啊啊地附和者表示认同对方观点。她完全愣住了,然后便是沉默。
      那天晚上他们都安静得可怕,一直到睡觉之前,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似的互相道了晚安。
      看着没几个字的对话框和,锦意又有点发呆,她突然想起很多事情,比如那一次自己手机没锁屏,刚好在聊天界面,她跟陆淮序抱怨说找不到可以干洗衣服的地方,要他帮忙把换下来的羽绒服送干洗,他回她好的宝贝儿没问题,宿舍的小姐妹不小心看到这句,还因为这句话开了她好久的玩笑。看着今天空荡荡的聊天记录,她明明记得之前两个人说好的,无论怎么样也不能冷战,而且就算吵架也不能过夜,而陆淮序今天却不像平常会在睡前打电话陪自己聊聊,想到这,安锦意不由地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这个时候安锦意已经很喜欢陆淮序了,而当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最难的就从如何表达爱变成儿如何感知对方的爱意。人会随着自己不断加深的感情而付出得越来越多,但也会随着付出的越来越多而患得患失,开始不停猜测对方的心意,每个人都想要被好好对待,问明白自己的心之后就会迫切地想要了解对方的。
      可能足够优秀的人会爱得从容吧,但安锦意不算是那种足够优秀的人。但至于要做到哪一步或者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条件才才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定数。她可能太害怕失去什么了,所以才日复一日去不停地寻找那些被爱活着没有被爱的证据,没勇气去和对方对峙询问就没完没了地和自己对话。
      她在睡不着的夜里想着那些发生在两个人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她想起有次她觉得那天的课程是在枯燥无味,甚至有点坐不住的时候跟陆淮序发消息抱怨,对方发来了石头剪刀布的表情,她疑惑着也回了一个过去之后发现自己赢了。对方发来一个五块的红包,“以后要是实在不能集中听讲想开小差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石头剪刀布,每次五局,如果你赢了我就发个小红包给你,如果我赢了就直接下一局。每次五把,来我们继续。”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每次想到还是会让她觉得很温暖,是那种和看见陆淮序太阳味的笑容时一样的感觉,安锦意用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细节来跟自己证明他时爱着自己的,然后才能在挣扎后获得的那一些暖意中获得慰藉。她知道自己应该调整心态也做过尝试,但她也没什么办法能改变自己。
      其实那天他们也算不上时大吵一架,而且第二天安锦意醒来之后和往常一样看到手机上陆淮序发来的一排消息,于是两个人很快就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又每天黏在一起甜甜蜜蜜的了。她觉得这段感情真好,哪怕偶尔吵架,偶尔两个人都会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来,但他们也总是能和解,能用之后更加浓厚的爱意去化解之前的不愉快。所以她不免有得意,以至于完全忘了朋友们的忠告和那些书上看来的哲学,忘了两个人之间吵过的那些架其实是会在关系里划出一些裂痕的。就算是再细微的痕迹,一旦积少成多也足够滚雪球成一个大问题。而这种滚雪球式的问题又往往是从最小的细节中一点点体现和累积的,那些小事发生时又往往会有当下对应的理由,所以处在漩涡中的人在彻底被吞噬拽进深渊之前甚至还毫无察觉。
      他们在这之后又吵过一次架,是锦意先发难,但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可能是在以前的相处中积累的那些不好的情绪让她在占到理的时候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足够年轻的时候人总是学不会反思和换位思考,她没办法站在客观的角度去看到自己情绪爆发时候的面目狰狞和口不择言,也从没想过陆淮序在被她这样狂轰乱炸一通之后要怎么去平复他自己的心态。安锦意不知道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在该发火的时候表现出愤怒,而是总在一些不该计较的细枝末节上面一个劲地系着死结。
      那次吵架也是,如果稍微换个角度想想就会知道那其实也怪不得陆淮序,但锦意没有。
      陆淮序因为知道锦意一贯喜欢古城和博物馆这种充满人文气息的地方而讨厌跋山涉水看自然,所以计划好了和锦意一起去她没去过的平遥,而不愉快的事情就发生在了本该是属于两个人美好回忆的旅程里。
      他们逛得有点饿,于是就在景区里的一家饭店边吃东西边休息,吃完东西之后锦意抱着陆淮序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旁上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就在这个时候陆淮序的发小发了张照片在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的聊天组里。是那个和陆淮序在一起很久的女孩子,照片下面还有对方发来的一句话:这个角度,怕不是你拍的吧。好巧不巧,锦意刚好看到了。
      如果能稍微冷静下来去想这件事的话,也许就可以当作朋友们之间开了没分寸的烂玩笑,甚至陆淮序也是受害者,他本人并没有参与这件事,也没有预知会发生的事情的努力,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多年朋友突然恶作剧,他别无选择地获得了一个完全爆炸的女朋友。方锦意显然不够冷静,她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当场跳脚。她倒是没有大吵,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淮序,一言不发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取出耳机开始听歌,非常暴躁地狂按音量键开到最大,然后不去理会对面陆淮序一张一合的嘴巴,抬腿就走。
      安锦意没什么方向感也不怎么记得住路,她只是飞快得胡乱走着,不知道自己去要去到哪里。
      陆淮序叫她的名字她是听不到的,她看起来也丝毫没有想要停住脚步或者转过身来跟他说话的意思,毕竟这件事又确实任谁都会不开心,一时之间也慌了阵脚,只能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跟在飞速向前移动的安锦意身后。
      那个交往了很久的前女友其实挺好看的,而且之所以那个发小会说出那句话是因为好看的前女友个子也很高,除了一米八七的陆淮序,从小到大几乎没谁拍一米七六的她时是俯拍角度。锦意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害怕,她怕自己不够高不够好看,她怕自己和陆淮序在一起的时间不够久倒让他在突然被多年回忆袭击的时候能不起一丝波澜。她是因为害怕才会做出那么反常的举动,其实飞快走着的时候她是清晰地知道自己有点怕的,怕陆淮序不会追上来,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因为那是逃跑而不是负气出走,所以她没办法停下来,虽然机率极小,但留下来仍然会有可能教导陆淮序去对那张照片做出她不想看到的回应。
      她太怕失去他以至于没办法分辨自己的感情,因而更没办法选出最好的方法去和对方沟通或者解决问题。
      安锦意其实挺后悔的,因为那些本来她很喜欢的古建筑和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她一个也没记住,隐隐约约算是能想起来一个什么大院和钱庄,唯一深刻地留在她留代理的东西是陆淮序那天说的那句“安锦意你真狠啊,你一直往前走听都没听我说一个字,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我都根本不在到你要去哪。”没有人愿意被那样对待的,对方是再喜欢的人也不行。
      一直走到累到不能再向前一步的时候安锦意才停脚,陆淮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她后面跟着,看到她停了,也自然是知道对方有话要说,所以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她的对面。
      “回酒店吧,我累了,不想说话也不想逛了。”
      一阵沉默之后,伴随着不算太重的一声叹息,他答了一个“好”字。
      回酒店之后谁也没有开口吵架,但又都知道这个问题是需要解决的恶,大概觉得被甩在身后跟着自己飞奔几条街的陆淮序也委屈,锦意想到了别的办法。她问陆淮序要那个发送照片的男孩子的电话,说要找对方谈谈,起初陆淮序一口回绝怎么也不同意,但在锦意说出如果你不给我就雇人拿着喇叭去他们学校喊也把他喊出来的时候还是咬了咬牙给了她号码。是的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见过几乎对方的所有朋友,像这种玩得格外近一些的,名字叫什么学校在哪里都是相互知道的。陆淮序看着锦意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只怕是今天如果不让她拿到这个朋友的电话号码,她一定会把事情闹到更加天翻地覆无可收拾的地步。
      陆淮序没有向她妥协也不是确实觉得自己的朋友做得不妥,更不是看到她惊愤难过委屈而纵容她去给自己出气排解情绪,他只是快速地想了想事情可能会发展成的结果然后选了一种虽然也不是完全无痛但相对来说更能保全他自己和他朋友颜面的做法。可惜只有十几岁而且又被不好的情绪裹挟冲昏头脑的安锦意怎么也想不到这层,于是拿到号码之后一个电话拨过去疾言厉色地质问着大骂了对方一个小时。
      是的,一个小时间对方完全可以挂电话的,但如果听了这句,挂断的可能性确实就小了很多:“我接下来要跟你论论道理,你最好听着,要是敢挂,就算我也不要脸面都一定要冲到你们学校找到你当面骂。”之所以对方能听她那些质问哭泣和谴责,完全是靠她当时那种鱼死网破直接上去和对方拼命的态度。
      完全没想过陆淮序会不会觉得自己让他颜面扫地,会不会责怪她伤害自己的朋友,被情绪控制了理智和头脑,这个时候的锦意像一只嘶吼着无能狂怒的野兽,用原始又拙略的方法一边发泄自己的愤懑一边捍卫着她的爱情。用到捍卫这个词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好笑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生死攸关危急存亡的事,但却用到了这么严重的两个字。
      陆淮序曾经说过,如果锦意遇见的事刚刚上大学时候的他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锦意听不出来这是他已经觉得她不够懂事又有些贪玩的画外音。
      其实这次吵过架之后他们也是很快就和好了,甚至在这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连一句拌嘴都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俨然是同学朋友们眼中的神仙眷侣和恋爱模范。甚至那一年的冬天,陆淮序在小年夜的时候带了锦意回家,见家长的过程也是一片温馨其乐融融。锦意觉得陆淮序的家人也很好相处,和他一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陆妈妈会在他们出门前帮自己拍掉不小心蹭在裤脚上面的灰,那一瞬间她甚至连以后三十年的的生活都已经计划好了。
      紧接着就是长长的寒假,又或者那个假期并没有那么长,只是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太想见到对方所以才恨不得能再早几天开学。
      新的一学期锦意好像更适应周围的一切了,当然了陆淮序当时已经是大三的第二个学期了,开始忙着着手准备考研的事情。相信很多人都被“等你上大学就好了”骗过,所以当锦意完全沉醉在她想象中的自由氛围时,她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已经有点疲于应付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了。很多人谈恋爱以后会变蠢,比如那个时候的安同学,她每天只想知今天去等陆淮序的时候要带什么味道的奶茶和到底要不要买新出的那一套游戏皮肤,有很多明白在那里细节都从她眼皮底下溜走了。陆淮序打游戏的时候越来越暴躁,他泡在实验室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每次等他下课的时候锦意都会去学校周边的小广场买两杯他们都喜欢的奶茶,是的锦意每次会买两种不一样的口味,然后他们随时都可以和对方交换。人的胃口有限,通常就算再想尝到不一样的东西,第一杯奶茶下肚之后都是怎么也没办法再喝得下第二杯的,有了彼此在身边,每次不管吃东西还是喝什么,他们都很轻松就可以尝到好几种自己想要试试的东西,这何尝不能算得上是发生在平凡生活中的小小幸运呢。随着不停长大我们会喜欢各种各样不一样的东西,好看的包包首饰,帅气的跑车和漂亮的房子,但当时的安锦意最想要的就是岁岁年年都和这个能和自己分享食物和奶茶的人在一起。
      从小到大锦意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等人,如果说除了她对陆淮序的爱意还有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任务从实验室出来的他,那么就一点是骆欣欣了。骆欣欣是锦意每次见陆淮序之前都会去的那家奶茶店的店员,陆淮序的实验结束时间有时候真的没数儿,最久的一次锦意在那里巴巴地等了他一个多小时,要不是还有性格开朗的欣欣在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会陪她聊聊天,恐怕她会无聊到把店里的墙皮都抠下来几遍。
      玩熟了之后两个女生都相互知道了一点家里的情况,骆欣欣比锦意大几岁,她甚至比陆淮序也要大一些,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也没考上什么大学,勉勉强强混了个大专就出来工作了。没有拿得出手的漂亮学历,也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家里人,于是欣欣一个人来到了附近的一线城市,她的小姨也在这里打工,一来这样家里人比较放心,二来万一有什么事情她们两个人还可以相互照应。当时安锦意刚刚十八岁过一些,又加上从小到大一直被家里保护得很好,这算是她第一次见人生百态,她一边在心里唏嘘着别人生活的不易,一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对这个自己孤身在外打拼的女孩子更好一点。女孩子们要相互帮助,就算确实是很偶然认识,就算其实两个人充其量也不过聊过挺多次天,算不上什么多好的朋友,锦意还是想努力帮到店欣欣什么。这个世界可能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但是哪怕只有这一次,锦意想用自己的力量让别人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
      十几岁的时候大家都傻都年轻,想要做的事情多得要命但是能力却非常有限,比如当时的安锦意虽然很想帮帮欣欣,但是自己还在每个月问家里拿生活费。而且比没有足够多的钱去帮人,更大的难题是受助者的自尊,锦意在书上看过,如果帮助不得当,非但不能让对方感受到温暖,反而会伤害到人家的自尊心。毕竟换位想想的话,谁也不愿意在自己还苦苦挣扎着和生活较劲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出来顶着圣女光环来帮助自己,那个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却什么都有,随手施舍给你一些东西却也敲碎你最后的骄傲和自尊心。
      锦意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在每次出去吃比较贵的饭店的时候都叫上欣欣,然后借口说本来自己和陆淮序就试想好一起来吃东西的,欣欣来了更热闹况且也只是添了一双筷子而已所以该他俩买单。其实谁还吃不起一顿好点的饭呢,就算只是一份十块钱的盖浇饭,也可以非常体面地开心地吃饭,哪里还需要靠别人买单活着呢。锦意自己为是照顾到了对方尊严的做法是会伤害到人的,但当时的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换位思考,有些东西人是永远没有办法设身处地他对方着想的,因为从来没有在那种处境下生活过,不知道怎么用手中有限的资料去最大限度地保持住想就在身边的一切。人们会觉得去游行和抗议的人面目狰狞不够体面,但其实只有弱者才需要上下身段去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争取东西,身居高位的人不用要求就已经得到了他们需要的一切。
      骆欣欣也知道这个年轻的小姑娘是为了自己好,但她真的不服。认识很久每次聊天下来她真的不觉得这个小女孩是那种每天都早早去学校认真念书的样子,她五花八门的好像什么都不会又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她不过是有个好的家庭罢了,有既能为她铺路又能给她兜底的爸爸妈妈,如果没有这些,她们之间不一定谁才是那个别人眼里更优秀的人。她骆欣欣不是一个喜欢眼红别人的,但每次看到这个小姑娘真的不设防备死定神闲地聊那些她和男朋友的吵架或者甜蜜,又或者一副满脸心疼的样子对自己说姐姐我懂你真的辛苦了,这种时候真的很难受,她觉得自己过得蛮好的,凭什么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来心疼自己。工作哪里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什么时候轮得到生活费五千的来教训工资六千多的自己。
      人的痛苦全部都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就像锦意看不明白自己不应该去扮演这个圣母一样,骆欣欣没明白她自己其实并不讨安锦意,她讨厌的是当初没能全力以赴考上本科的自己,她讨厌的是自己没办法去责怪原生家庭的父母没给自己一个很好的环境,她讨厌明明可以装作不知道这所有的事情是这个样子,但命运偏偏安排了这样一个拥有了她曾经渴望过的一切的安锦意和她认识。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样过下去很累,但有些东西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就像安锦意从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开始在陆淮序面前自卑,骆欣欣看到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的安锦意,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快乐在心里翻搅起来。
      好在无论是她还是锦意大致都能算得上比较活泼喜欢说话的那种,聊着聊着两个人总会忘了那些不开心的念头,她们会在欣欣没有课的时候相约一起去逛街,锦意弹琴没办法留长指甲但也愿意陪着她做各种保养。有那么一瞬间她们仿佛真的成了非常要好的姐妹,是那种锦意之前幻想过无数次的,早已经在互联网上被说烂了的女生帮助女生的样子。
      那段时间锦意非常喜欢玩密室,毕竟已经令彼此吵架的客户端游戏总玩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而长久在一起的两个人也总需要新的东西去调节慢慢越来越平淡的生活。安锦意是非常喜欢密室类游戏的,虽然因为胆子不够大而讨厌一切有恐怖情节的场景,但是纯解谜类迷失和各种机械机关却真的让她非常着迷。她很享受那种认真动脑筋之后得到答案的感觉,除了成就感,还能跟自己证明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笨。
      你看人类的情感多么奇怪,自信这种从名字听来就只能是向内的自发的自己给自己的东西,却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别的一些人或者事情哪里获得的。仿佛我们自己并不够格去评论自己是不是足够优秀,一切都要不断地向别人去证明什么,又或者符合了哪一种已经被制定好的客观条件才可以当之无愧地自我认可。
      一开始锦意是和自己的发小或者同学们一起出玩,但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她一颗心扑在陆淮序身上,每天要等他下课,看他打球,要试着去了解那些他感兴趣但她并不能听懂的话题还要抽时间去学他喜欢的游戏,早就把曾经的爱好丢到九霄云外了。所以那天在手机上刷到一个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的密室在限时给新场景打折之后,她横了横心跟陆淮序说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但自己今天真的很想去玩这个密室。尤其是那家难得地上新了两个人也可以玩得很开心的中小场景,又能一起解谜又能浪漫约会,对于一时技痒的安锦意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陆淮序没有推辞,大概是他这种学习很厉害的天赋型选手也想试试自己在逃生解密类的实景游戏中是什么样的表现,所以在锦意眼睛里盛满了期待看着他的时候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然陆淮序未必是想要自我测试,也有可能是真的想要陪着她去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情,虽然这两种想法都是锦意猜的,真正的陆淮序本人除了把这件事答应下来之外其实没有其他的什么动作了。
      其实到这里事情已经在朝着正面的方向发展了,可是安锦意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要在这种时候犯浑,如果他这段行为和心路历程可以被谁看见,那一定会惹的甚至路过的路人观众都会想要来抽她耳光的程度。怎么说呢,其实安锦意接下来的行为与其说是犯浑,不如说是犯花痴——她非常喜欢看陆淮序认真解题的样子,不仅如此她发现在陆淮序成功地破解了什么难关或者发现了重要线索之后,她自己会随着对方的成公而变得欢呼雀跃。言简意赅地说就是安锦意发现她在面对陆淮序的成功和开心的时候,其实是双倍快乐的,这种双倍的快乐,一部分来源于她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陆淮序获得最终胜利的喜悦,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真心因为看到喜欢的人开心而感到开心。
      所以她开始装傻。明明自己也很喜欢亲手解决困难的感觉,明明自己就是为了这一份成就感和参与感才喜欢上这个游戏的,但自那以后,只要时候陆淮序一起去的密室,她都会或多或少地偷懒摸鱼或者装傻充愣,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和享受那种被保护的感觉。有次他们玩的主题是哈利波特和桃金娘,更加熟悉剧情的哈密锦意依旧没有抢在陆淮序前面说出解密的关键,而是在陆淮序废了一些劲儿想明白原因之后掉入了自己的遐想里。
      安锦意那时候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子下去就好了,她知道自己不笨,但也是真的愿意让陆淮序去做那个人前发光的太阳。她觉得这个人真的越来越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是那种越来越稳定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想让人常常久久地走下去的亲密关系。所以她也真的愿意哪怕永远都只能当在他身后围着他转,借着他的光芒发亮的月亮,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自己还有什么聪明才智的话,那她就愿意把这些聪明才智都发挥在做甜点和做大餐上,这样以后忙了一天的陆淮序一回家就能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好饭好菜。虽然安锦意真的是不擅长那些厨房里的活计,但她是愿意去学的,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是当时的安锦意想法真的很简单,她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坚持下来,等到她大学毕业的时候陆淮序大概是研二的样子,到时候她就不再接着去卷更高的学历,陪陆淮序一起毕业之后就嫁给爱情,过上那种几乎只有童话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万家灯火永远有一盏为你而亮的生活。
      安锦意后来倒是没去学什么厨艺,她既要去学校啦啦队训练排舞,又因为不好意思每次出去旅游什么的都跟爸爸妈妈伸手所以周末在琴行教小朋友弹琴,平时更是恨不得二十四个小时都和陆淮序在一起,说白了根本没什么提高厨艺的时间。另外她也在心里感激,陆淮序还是每次都会递给她剥好的虾和挑好刺的鱼,学厨艺做大餐的那些话是自己在心里说的,陆淮序是知道她和厨房八字不合的,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指望着锦意来安排好以后的一日三餐。
      说起琴行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有一次锦意嗓子疼得厉害,但两天后就是周末了,除了那种比较长的假期,每周双休她是按照惯例要去琴行给学生们上课的。安锦意从小到大跟过的老师们名气都还算是不小,加之她琴技也算得上精湛,她手里的学生算得上是琴行最多的,她的课费也是最贵的。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就像自己小时候去老师家里上课一样,除了偶尔生病迫不得已之外,锦意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老师突然就通知一周不上课这种事情。于是她一边吞着消炎药和止痛片一边发消息和陆淮序抱怨自己倒霉,可就是这几条消息之后发生了让安锦意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的事情。
      锦意一节课的课费是两百块,但琴行要抽走一些,算下来周六周日全部满课时的话她每周能赚个大概两千块的样子。说到底是很普通的聊天,很正常的向自己的男朋友抱怨着嗓子疼还要去兼职的辛苦,大概就只是想让对方安慰自己几句。安锦意万万没有想到陆淮序转了三千块过来。
      “身体这么不舒服还去什么琴行,快去请假吧,就当这周给我上课。”如果是在大几岁的安锦意看到这种话可能甚至会冷笑出声来,但当时十几岁看向喜欢的人时眼睛里有星星的小姑娘确实吃这一套。这事其实挺奇怪的,锦意怎么也算得上是富养大的女孩子,家里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父母基本也是对她捧在手心有求必应,这次偏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因为一点小钱感动得不行。
      她最终还是没心安理得地收下那笔钱。一半是因为从小就被爸爸妈妈教育不是自己应得的东西一定不能拿,另一半则是因为当时的安锦意实在是太能共情了,要是按照她自己一向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一个月是怎么都省不出来三千块给谁的,月底跟爸爸妈妈撒娇或者找已经工作的表哥接济到是常事。她想到的每一种情况都在告诉她,自己如果真的拿了这笔钱,一定会给陆淮序带来一些经济上的压力,又或者在对方面前长期的自卑心理催生出了奇怪的不配得感,她怎么想也不觉得收下钱之后自己能为陆淮序也做一件什么相同程度的事情。到最后钱是一分不动地原路退回了,但是心意却收得很满。
      可能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傻,在见到更多人和更大的世界之前没办法大大方方地接受在当时的自己的能力和认知范围之外的东西,但仍会为了这份没有接受的情谊感动涕零。安锦意没有上帝视角也没什么超乎同龄人的眼界和见识,不敢坦然接受对方好意的同时热泪盈眶地跟琴行请了一周假,却看不到一些非常珍贵的东西已经像是被撞了一下的玻璃,虽然没有整块碎掉或者裂开,但已经出现了小小的裂缝。她当时并没有难受到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撑一撑应该还是可以上得下来那些课的,临时请假既对不起认真苦练一年的学生们,也对不起把学生们交到她手里的负责老师。的确这些人或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水平或者为了赚钱,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到最后也不外乎全凭良心,既然已经开始了双方都应该默认这种契约精神。锦意太喜欢陆淮序了,请假之后有没有补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和他相处,对于安锦意来说可以和陆淮序一起黏黏糊糊过两天的周末,是比钱来得更开心的奖励和补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们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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