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茨乐园游记》大梦几千秋

14、爱丽丝梦游仙境3

　　灌木墙像有生命的怪兽，笼罩着前方的每一条小径。
　　温度莫名开始下降，仿佛一下子从暖和的春日步入了肃杀的秋季。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静谧，就连一向聒噪的麻雀们也敛了性子，瑟缩而呆滞地蹲在枝桠上。
　　爱丽丝放慢了脚步，有些犹疑得张了张嘴，又紧紧抿住。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是单纯地跟着那只跳跃的、会说话的兔子向前走着。
　　好女孩只要听话就行了。
　　她在心里说道，对此深信不疑。
　　至于听谁的话，为什么要听话才是“好女孩”，她并没有去思考。
　　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与兔子怀表清晰的滴答声，在静谧的深林构成一种诡异的节奏感。
　　慢慢的，雾气弥漫上来，侵染着一切，也无形中放大着她的情绪。
　　【爱丽丝，做得好，就这样想下去吧，做一个好孩子】
　　耳边好像是谁在悄声细语，飘渺而温柔。
　　【闭上眼，听我的话】
　　【不去思考，不去感受，不去辩解与争论……】
　　【……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好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女孩讷讷，恍惚地附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三个字是什么特殊的绳索，抓在手里，含在嘴中，就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好孩子。
　　她忽然撞到了一棵树，粗糙的树皮狠狠刮擦了一下她的额头，疼痛在一瞬间爆发，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淡淡铁锈味充斥着鼻腔。
　　爱丽丝痛呼了一声，捂住额头，清醒过来。她摇晃了一下，伸手去扶树干。
　　“当心，”兔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与烦躁，“这里的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它的声音低沉冰冷，停下脚步侧头警告道，“特别是你的血——别让它离开你的身体！”
　　可显然，这样的提醒迟到了一秒钟，爱丽丝沾着血迹的手扶住了树干。
　　树干疯狂扭曲起来，突出的结疤在树皮下游走，仿佛巨大的昆虫，让人头皮发麻。
　　爱丽丝吓坏了，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血液好像502强力胶水一样，将她与树紧紧相连在一起。
　　粘连、吞噬、蚕食……
　　我要怎么办？
　　她六神无主，嘴唇哆嗦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兔子。
　　救救我！
　　她用眼睛说道。
　　兔子用一副看累赘的眼神看着她，叹口气，嘟囔着解下领带，在爱丽丝的手腕处狠狠打了个结。
　　“真麻烦，”兔子抱怨道，“这可是我新买的领带，你最好真的像ta说的那样有用……”
　　它用爪子比了比距离，将领带推到合适的位置，攥住，向下一拉——
　　爱丽丝跌坐在草地上，领带消失不见，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半个手掌，切面皮肤光洁，没有丝毫破损。
　　（魔术师的蓝领带：本属于地下王国某公务员所有，但被某个二流魔术师借去做道具
　　能力：消弭被缠绕的事物的一部分。系一次性使用道具。
　　注：只能消弭，无法恢复。
　　“如果把东西变没再变回来，我就不在这里了！早就去做红皇后殿下的御用魔术师了！”某魔术师振振有词道）
　　树木停止了蠕动，一片树叶悠悠飘下，血色的纹路浮现在上面。
　　“玫瑰是红的，蓝玫瑰永远不存在。”
　　兔子接住树叶，念着上面的字样。
　　“运气不错，”兔子说，“第一条线索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
　　“什么？……线索？”
　　“通关红皇后玫瑰迷宫的线索，”
　　许是心情不错，兔子难得开口解释道，“要想觐见她，首先就要通过她设下的考验。”
　　“这可是我第一天上班，一定不能迟到！”它的声音忽然变得狂热与焦躁，极端的情绪让它的脸扭曲出肉条，声音也刺耳起来，“时间！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兔子好像突然被注射了什么禁药一样，狂叫着，跳跃着奔向前方。
　　爱丽丝怔然，她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觉得自己应该为失去了一半的手掌这件事像老式烧水壶那样尖锐鸣叫，而不是默默站起身，用衣袖擦净额头上的血液，一言不发地跟着好像得了双相情感障碍的古怪兔子跑向未知的远方。

　　“我不明白，”爱丽丝在跑步的间隙问兔子，“迟到了会怎么样？会被扣工资吗，还是会被开除？”
　　兔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嘴里神经质地重复着“不能迟到”和“时间”六个字，好一会才因为体力条的见底而不得不放缓脚步。
　　“我不知道，”它疲惫地回答着，不再歇斯底里，“……时间最宝贵了，我只记得这个。”
　　“不，你知道很多东西，你知道血液不能离开身体，你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你知道疯帽子的诡计……”爱丽丝反驳道，“你仔细想想，你为什么这么焦虑呢？”
　　“……你，开始思考了，”兔子停下脚步，认真又奇怪地看了女孩一样，沉默片刻道，“开始探究原因了……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爱丽丝睁大眼睛，我一直在思考啊，怎么会有正常人不进行思考呢？她张开嘴，想要反驳。
　　“对不起，我错了。”
　　她脱口而出，非常丝滑，没有半分犹豫。
　　什么情况？我为什么要道歉？她捂住嘴，莫名的违和感让她愈发不舒服起来。
　　【你应该道歉啊，不管是不是你的错，第一时间道歉总是没错的】
　　一个细细的，小小的声音在心底提醒道。
　　是谁？！
　　【我是你呀，爱丽丝，你也是我呀，爱丽丝】
　　怯怯的声音回答着，像菟丝花一样缠绕着，让女孩的思绪变得剪不断理还乱，于是质疑的声音逐渐淡下去，违和感也消弭了，仿佛从没出现过。
　　爱丽丝抬起头，看到兔子仍然迷惑不地看着自己，三瓣嘴嗫嚅着问，“你能再……多想一想吗？”
　　想什么？
　　爱丽丝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阿尔茨海默先兆，她张了张嘴，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
　　“对不起。”
　　她不知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只是机械地，程序性地重复了一遍。
　　兔子眼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它又变成了那只唠叨着时间、迟到字眼的神经质兔子，转头就走。
　　爱丽丝的心中莫名涌现出一种愧疚感，不知是从何而来，也不知这种感觉的对象是谁——肯定不是兔子。
　　“抱歉。”
　　她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