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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啧啧,人之将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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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勾勾唇角:“奕,你,哭了么?”
邵奕英武的脸上似是有了一层湿濡:“没有。”
“你看,我恐怕没有办法,跟你,跟你周游天下了呢。”
“别瞎说,郎中,郎中……”
“嘘,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本来也不过,不过是这两年的事儿,呵呵,现下心窝子里挨了一下,奕,我食言了,对不起啊,低下头来。”邵奕凑到我眼前,我伸手摸摸他的眉:“飞扬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奕,你要开心,一点,呵呵,我啊,一个唯恐天下,天下不乱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嗯,不要,不要为难,张副将跟灵儿,好不好?”
“你,少说几句,都,喘了。”邵奕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轻轻地道。
“好,我想要再睡一下,你陪着我好不好?”
“好。”
“咦,皇帝也可以随便离开国都的么?”我睁开眼来,有些气力不足地翘起嘴角。
启轩帝双目里含着一些愤怒吧,还有一些绝望么:“你,一年都等不得么,你要是,你要是敢就这么走了,朕,朕……”呵呵,要怎样,诛九族,唔,我只有邵奕罢了,可,皇上啊,你现在动得了定北将军么?用刑么,抱歉,这身子拖不了两天了。
“来劳军么?”
“来接你回函安,还带了御医过来,已替你诊过了。”启轩帝敛了怒气,带着叹息:“笛儿,你啊,我……”
看着他那张年轻的面孔,我慢慢闭上眼睛:“皇帝,还记得当年么,呵呵,你一口一个,月笛,月笛姐姐的,黏人的可爱,那些年里,我,我跟你通信,很快活呢,因为在秦府里实在是,实在是没什么人,可以说话,也就只有小环,跟清雪罢了,呵呵,后来连小环都没有了呢,唉……”
“笛儿,你,你恨我么?”
“恨,起先恨的,你知道么,你毁了我的家啊,后来就没有那么恨了,有些明了,即便没有你,恐怕,我跟秦如舟,也走不到最后,只是,依旧咽不下那口气罢了,皇帝?”我睁开眼来看看他:“知道为什么张副将要,对我下杀手么?”
启轩帝点点头。
“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只为了咽不下那口气,就,就想要拿你的,万怡朝陪葬呢,呵呵,这样的我,你还喜欢么?”
“喜欢,笛儿,对不起,重来一回,我不会再强迫你,只远远地看着就好。”
“再来一回?”我简直要大笑出声,只可惜气力有些不足:“远远看着?!启轩帝,倘若再来一回,我宁愿死在洛水里,我宁愿死在,死在新海城里,也不会进,进函安城的!哈哈,咳咳,更,更,咳咳,遑论认识你!”
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我扭头看过去,不由得冷笑出声:“你,也来了么?”
秦如舟,立在当地,于夏日的微风里白袍飘飘,发丝冉冉,眸含轻愁,唇角轻抿,仍旧是那样如月的容颜,如玉的气度,那一刻,我恍神,原来那样的几年里,从洛水相救新海相依到劳燕分飞新妇进门,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到红衣脱尽青灯古佛,只有我一个人不快乐么,只有我一个人计较么,怎么可以,这个男人怎么可以依旧这么翩翩如昔俊朗依旧,怎么可以。
“笛儿,笛儿?”启轩帝大叫。
我回过神来,觉察到嘴间的咸腥粘腻,皱皱眉:“老毛病了,叫什么,倒水来。”
启轩帝还没来得及动作,秦如舟已从桌上倒了水递过来:“小心些。”小心些?呵呵,跟当年对我说“你放时”一样的轻柔贴心呢。
我挣扎着推开那杯水,斜向启轩帝:“皇帝连奴家,奴家最后的,愿望都不肯,满足了么,倒水来。”
秦如舟脸色灰败下来,启轩帝叹口气倒了水来:“笛儿,你忘不了太傅,你,唉,你……”
“我夫君呢,奕呢?”我摸出一粒药丸顺水服下,气顺了些,定定望着启轩帝。
“邵将军在军营里,还不知道朕同太傅已经过来了。”啧,又成朕了么?
“皇上,请容臣与,与邵夫人说几句话。”秦如舟看向启轩帝,不卑不亢,启轩帝看向我,我扭开了头。
一阵脚步声,启轩帝离开,秦如舟的手摸到了我的发上:“笛儿。”
这一声,这两个字,我,曾几何时,为了这两个字,为了这样情深义重地呼唤我愿意伏地做小,我愿意囿于一方,我愿意,我,为了这个男人,新海城里,为了这个男人给的依靠,我以身挡箭,函安城里,为了这个男人,我陷入那样格格不入的秦府,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皇宫里的红衣脱尽,依旧是为了这个男人,我的小环,呵呵,我的小环,转过头来,看着秦如舟那似有隐痛的双目:“当日里,你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我清冽隽永,你说你渴慕我。你说你秦如舟想要娶我为妻,结发此生,定不负我。你说让我放心。秦如舟,这些你可都还记得么?”
秦如舟低垂的头,抬起,双眼通红,几带哽咽:“记得,记得,秦如舟记得。”
“那你是如何对我的?”我望住他:“端仪长公主把我送上龙床,你知是不知?小环死在净月轩,你,知还是不知?”
秦如舟的头再一次垂下去,我哂笑,都这时节了,我何苦还计较这些给自己添堵,呵呵,真傻,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你,为了变法,默许端仪长公主的动作,是么?你怨恨我自请进入普陀庵,默认端仪长公主害死了小环,是么?”
秦如舟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我笑了:“你怨恨我自请进入普陀庵?!哈哈,秦如舟,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傻,你可知道,当时的我,最想要的就是靠你近些再近些,我若不是被逼,怎会想要入普陀庵?!”
秦如舟猛抬头,想要说什么。
“嘘,秦如舟,你何等聪明,有些事,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罢了,呵呵,我傻,打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叹息:“你不是我的秦如舟了,我爱着的秦如舟光风霁月,悲悯天下却独恋洛月笛一人,断不会为了应酬夜宿青楼,断不会为了什么新法旧法送我上龙床,断不会为了私人恩怨葬送一条人命,我真傻,真的,你早就不是我的秦如舟了,你不是了,”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这一世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下一世也不要再让我见到你,生生世世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秦如舟,我对顶上三尺神明发誓,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必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得安生。我发誓,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无论你一世所求为何物,必让你知晓什么叫做求而不得。我发誓,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身边有一人杀一人,有十人杀十人,我必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心怀愧疚生无可恋。秦如舟,我他日若违此誓,宁灰飞烟灭也断断不会后悔。”
身后静了下来,我有些想睡,可,不能,邵奕,奕还没有回来。
“芯儿,芯儿?”这声音,这称呼,奕,邵奕,我转过身不顾胸前的伤口,拼着仅剩的力气扑入他怀里,放声大哭。
邵奕躲开我的伤口,一下下安抚地拍着我的背,良久,才道:“芯儿,有些事情,放下才能寻得生机。”
我抹抹眼泪,咧出一个笑容:“奕,我想你了。”
邵奕点点我的鼻尖:“你啊。”说着,把我扶坐起来,拿过药碗:“这是御医跟咱们带来的郎中会诊得来的方子。”
我摇头,笑得恣意:“奕,你听过‘梦仙丸’么,呵呵,一梦误一生。”
邵奕握着药碗的手开始颤抖,声音里带了冷厉:“你服了梦仙丸?”
“对不起,可,不这样,我根本就跟你说不了几句话。”
“是,为了跟我说话么?”邵奕的声音里带着苦意。
“奕,我喜欢你双眉飞扬神采翩然,奕,在你身边的日子,因为你的宠溺纵容,是我在这万怡朝的几年里最恣意最高兴的时光,奕,我,有没有说过,有没有说过……”喜欢你那三个字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邵奕的声音有些哽咽:“嘘,芯儿,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芯儿,告诉我,梦仙丸服了多久?”
“皇上在这里的时候,呵呵,约莫有两个时辰了吧。”我拽住要起身叫御医的邵奕:“别费劲了,梦仙丸耗费的是我最后的精气神,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坐下,抱抱我,我想好好跟你说几句话,说说你初见我时仿若登徒子的情景,说说你夸我美人出浴时的情景,说说我截了你的马车跟你回将军府的情景,好不好?”
“好。”邵奕把头抵在我的肩窝,似有水汽氤氲。
“奕?”
“嗯。”
“若是我走了,启轩帝以敌通外国之名办你怎么是好?”我拍拍他的手:“我那件淡蓝色的孺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青川王,敌通含狼国的,亲笔信,还有一封是端,端仪长公主写给青川王的信,”我扭扭头:“别动,让我,说完,奕,如若,如若最后,启轩帝想要查办你,就把这,两封信交给秦相吧,他,一定会,会帮你的。奕,你,你打完了,打完了这场仗,就隐退,隐退吧,好不好?你,带着我,带着我,我们周游天下,你答,答应过的。”
“好,好,芯儿,你,少说几句,少说几句。”
“别哭,别哭啊奕。”
走的那日,我恍惚间看到那霜天的深秋里才会出现的紫红色墨菊冉冉开放,妖娆多姿,极尽妍态,隐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却又不失艳色倾城的意味,真个是,风华绝代,色艳倾世。
启轩九年,定北将军邵奕继娶夫人张氏殁。
传,邵家传家兵器“惜”随葬。
传,继娶夫人张氏实则不曾入土,而是焚化后存于紫檀匣中,随启轩十年八月归隐的定北将军周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