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凉》夏菥

1、夏夜微凉

　　五月的校园，很热。
　　依然有学生陆续从餐厅走过。
　　一个学生在一个星期前车祸去世的消息开始被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就像被风吹了似的。散了，忘了
　　有女生眯着眼和男生打闹，不时发出些笑声
　　校园里时常会响起杨树随风晃动的沙沙声，充满令人怀旧的静谧。
　　回寝室时遇到高寒的母亲，比上次见到她时老了很多。
　　阿姨，阿姨，我叫了两次，她那空洞的眼睛似乎才有些光彩。
　　她是来收拾东西的，我看着她徒劳费力一本本将高寒的书整理好，塞进一个大麻袋，在这时间的空隙中，我想起了很多事，隐隐有些难过。便向她要了高寒柜子的钥匙。开了锁，一本黑色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从中滑落，捡起翻开，里面是高寒清秀娟丽的文字，右上角的日期在6月18日嘎然而止，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白色的单子……
　　高寒是我们学校的系花，长得真的很漂亮。瓜子脸，薄嘴唇，大眼睛，高而精致的鼻子，皮肤也是好的不行，加之那么抿嘴一笑，迷死了不少的男生。所以自她转学以来，我们寝室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专属信箱。而每当有同学要上厕所，总会向高寒那么一伸手，便能拿到一大沓写得密密麻麻的情书。
　　曾经有个大一的学弟追高寒，瞧他长得也很有人样，可寒死活就不答应。
　　于是，我就痛心疾首的对他说，我说寒寒啊，你就发发慈悲让那小子乐呵几天吧，别把他逼急了写封血书给你。
　　寒一眨眼，哪会啊，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一愣，什么？是谁哦！我饶有兴趣的把头伸到她眼前。
　　她含糊的应了一声，便笑着跑出去了
　　我听到有什么断了的声音，回过头，看到江蕙手里捏着已被折成两半的衣架，失神的站着，脸上的痘痘隐隐泛着红。见我在看她，便向我礼貌性笑笑，拐进阳台。
　　美的人总会有几件名人轶事，在由同寝室女生召开的“三八会”中，有人提到高寒，说她高中时期抢了别人的男朋友，说她不知检点。可确切的事却没有什么人清楚，这时有人提到江蕙，说她以前是高寒的校友，于是，江蕙就被绑过来了。大家都一副期待无比的表情，等待着如同后宫佳丽争喧夺宠充满阴谋华丽丽小说的开篇，可江蕙一句冷冷的不知道，便使我们坠入无尽的意淫遐想中，江蕙走后，话题便引到她的身上。
　　你不知道她多恶心，上次我看到她的衣柜里都是只有她身材宽度一半的衣服，我的天哪，受不了！
　　诶，我听说有一种方法啊就是每天看着符合自己理想身材的衣服，就能来个华丽丽的大转身，变成自己想要的身材！
　　不是吧！这样都行？！那我改天去买件模特尺寸的衣服天天看，恩，不对！还要往里面塞两个大苹果，听说模特的上半身都是飞机场。
　　…………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我走出房门，才发现站在外面，里面的动静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星期天要出去时，大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生走来，骨架子特别好看。等走进了，才发现就是高寒。
　　去哪呀？我费力地系着鞋带，
　　我去找柏然！高寒抿着嘴笑着，屁颠屁颠地跑出校门。
　　她男朋友吗？我扭头问江蕙，可她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乱七八糟的收拾着衣服。
　　在公园旁，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寒！我喊着。可她没有听到，靠在长椅上静静地坐着。本想再喊一句，可扭头一想，等一下要是她男朋友来了，我当个电灯泡多恼人啊。可又实在是想看看那叫柏然的尊容，于是我远远潜伏在高寒身后的丛林里，可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我真的是站不住了。那天中午艳阳高照，我不想自己的美白护理就此毁于一旦，于是也顾不得什么自然啊柏然的。撑起遮阳伞匆匆溜走。
　　在和几个高中时期的狐朋狗友饱餐一顿后，我便在漆黑的夜里打道回府。路过公园时，我看到有一个人蜷在长椅上。仔细一看这不是高寒吗？！我一惊，这丫头不会从正午等到现在吧？！赶忙跑过去推了推她。高寒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就低下头晕过去了。
　　当我背着高寒一步步踏上我的孤独之旅时，心里真的是憋屈的要死。好不容易放下她，准备去冲个冷水澡时，听到含糊的声响。我走过去，高寒已经醒了，跨跨地靠在床榻边，柏然今天没有来，她看着地板，无意识的念叨着，他说过会来看我的……还没讲完她便呜呜的哭出声来，那时寝室的人都回家去了，只留下我们两个，我看着她实在心疼，便坐到她的旁边，安慰她说，没事的，也许她今天忙，完了也不一定。不可能！柏然说过的事一定都会做到！她倔强的说。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像极了某人。
　　那时我在读高一，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关系特别好，以至于后来那男生向我表白时，我还分不清所谓的男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区别，糊里糊涂地便和他在一起。可后来听说他和别的女生好上了，我就是不相信，直到有一天他把我约出来摊牌时，我才有心痛的错觉。
　　他说林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有没有哪怕是一天想过我，如果没有，你又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他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气得我破口大骂。
　　江正宇你这个死混蛋！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和我在一起，老娘如你所愿答应了你，你还给我在这里装委屈，你个不要脸的臭王八！
　　那天我们吵得天翻地覆，而吵架的结果便是我们再也不可能吵架了。是的，我那时候已经爱上那个臭王八，于是我成了那个被自己鄙夷的母王八……
　　高寒或许是有些冷，便把被单盖在身上，讲起了她的柏然。
　　柏然长得很帅，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光洁的小虎牙，每次他笑，我就会在想，为什么佳洁士广告不找他来拍呢？hehe那时候柏然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哦，有一大推女生为他前仆后继。哦，我们学校的食堂叫做“古冢百慕大”，学生为了吃饭问题，厮杀的异常激烈。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拉着dada向食堂杀去时，半路跑散了。可我也没想那么多，拉起旁边的手就杀气腾腾地继续猛奔。绕过栀子林拐弯时，我怎么也跑不动了，便停下来向dada抱怨，老娘实在是跑不动了！可我转过头，才发现后面站了个男生，要命的是我的手还很自然，顺顺当当地牵着他的手，那时我尴尬的要死。可他却没有放手，喊了声老爹帮你跑，便拉着我穿过密密的竹林。那个男生，就是柏然……
　　高寒提到他的名字，开始微笑，笑得泪流满面……
　　那个晚上，我们歇斯底里的比谁惨，比谁哭的大声，那个夜里，真的很寂寞……
　　第二天早上，寝室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房间又开始热闹起来，或许突然有些不习惯，我迷迷糊糊爬回床，开始睡起回笼觉，直到四暮闭合才睁开眼，等到微微缓过神时，我便向角落那张床爬去。
　　那张床因为没有人睡，于是我们大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在这上面。
　　要是昨晚没有记错的话，高寒说过柏然考上了武汉大学，而我的脑子要还没有瘫痪腐败的话，江正宇这个臭王八应该就蜗居在那里，真是物以类聚。
　　正在感慨世态炎凉的时候，余光瞥到一张色彩斑斓的纸，我拿过来一看，这是一张约莫16寸的照片，里面是一个女孩穿着校服在大树下挥手微笑的样子。那个女孩真叫一个标致，美得实在惊艳。比起高寒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的手拂过她的双眼，却在她的眼中看到江蕙的影子，心忽的一沉。江蕙明明是个满脸痘痘的大胖子，而眼前的女孩不但面庞清秀，就连身材也是好得不行，又高又瘦，怎么就像了呢？我狐疑地看着这个人，却发现怎么看却是怎么像……
　　从那件事之后，我的眼神便有意无意地游走在江蕙周围，我几乎可以确定，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江蕙，可江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又迷糊了。
　　至于高寒，我发现每个星期六她都会出去，很晚才回来，而后便在被窝里低低地抽泣，那时的我往往正梦到一个柳暗花明的巅峰时刻，为此觉得十分痛苦，朦朦胧胧醒来时，似乎可以听到寂静的深夜中邻床如梦呓般的咒骂声……
　　后来，高寒要我陪她一起去等柏然，说他今天会来。可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从朝霞满天等到夜幕降临，也没有见到一个雄性动物，而我看到高寒的脸从红润慢慢过渡到苍白。
　　我们走吧。我起身扶高寒，可她却是低着头不为所动，忽然，她站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欣喜的向公路跑去，我被吓地杵在原地动也动不了。转头看见高寒在一辆205公交车旁停下。乘客一个接一个涌下来，她逆着人流挤上车，透过公交的玻璃，我看着她的身影从车头晃到车尾，最后从车尾慢慢走下来。
　　一路上，高寒都没有讲话，走到桥边，她无力地瘫坐在桥道上。
　　林晓，柏然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望着她落寞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
　　比较大学美女如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她自顾自说着。
　　可是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
　　她坐在地上，在冷冷的风中突兀的哭着，我措手不及的拍着她的肩，只能发出沉重的叹息。
　　回寝室是，高寒已好了大半。
　　其实谁都没有错，变心的人是无奈的，从爱到不爱才是痛苦的，我不怪他……她呢喃着。
　　第二天，丁薇得了重感冒，不能去带旅游团参观华山，这事原本可以取消，可高寒却是固执地接下了。走的那天，她穿着那件柏然送给她的黑色T恤和自己最爱的红色七分裤，在过马路的时候，我看着那辆车开出校门，似乎听到高寒叫我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的飘渺，以至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回校时看到丁薇失神地靠在椅子上，她告诉我车在半路和一辆大巴相撞，车上只幸存了三个人。高寒坐在副驾驶位上，发现时，已经晚了……
　　我走出门，阳光辣辣的照在我的脸上，这个夏天真是出奇的漫长……
　　在师生忙着为这次意外的罹难者举行纪念时，我等着一个人，可是直到深夜散场都没有等到。
　　回到寝室，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呜呜哭出声来。
　　没事吧，有人拍了怕我。
　　我抬起头，看到是江蕙。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难过，江蕙，为什么就连高寒死，柏然也不来见她一面，就算他已经不爱他，就算他真的已经厌烦她，但他也不能这么残忍……你知道吗，高寒每天都坐在公园里等他，每天都回来哭，她真的很可怜，柏然那个死男人！死混蛋……
　　不要说了！
　　我感到江蕙的颤抖，来不及安抚，就听到令人绝望的哭诉。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高寒那个混蛋！要不是她，柏然也不会死！她就是个混蛋！臭婊子！！……
　　江蕙俯下身，蹲在墙角，撕心裂肺般大哭起来，我被这不可理喻的状况弄得不知所措。
　　直到她累了，在墙角抽噎时，我犹豫的递给她一杯水，蹲在她身边，她捧着那杯水，直到水凉……
　　柏然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是学习还是相貌，在学校里都是数一数二地令人不敢傲视。在高一时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是日子过得很平淡，我总是有意无意的拿着本子去问他问题，他也很细心的回答。我以为生活就会这么顺当的流下去，直到高寒出现。她的活力感染了他，于是他离开了我，和他一起嚣张的跑到食堂抢座位，抢饭菜，我不得不承认，在高寒身边，我看到另一个柏然。开朗，热情，完全不同于我眼中那个做事一丝不够几乎苛求自己的他。可我不想认输……总之那时我们三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弄得我们筋疲力尽。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我出门时看到公路上出了车祸，我穿过重重人群，远远看到高寒躺在白色担架上，脖子上染满了鲜血，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柏然肯定就在附近，于是我疯了一样喊着他的名字，分不清东南西北在那里乱跑。这时一个已盖上白布的担架引起我的注意，我定在那里走过去，颤抖这手掀开白布，里面是张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脸。柏然，我的柏然就躺在上面……
　　江蕙再也克制不住，呜呜大哭起来。我捏着照片，泪水湿了眼眶。
　　那个夏天，柏然的死就像个梦魇般缠绕着我，我放弃原本考上的大学，来到这个三流大学，可我竟然看到高寒。她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活的更加洒脱。我那时气个半死，为柏然喜欢上这种女人不值。可后来听说她失去了记忆，只记得柏然要来找她，可凭什么我要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而她却过着她那阳光普照的生活？这些想法激怒了我，我报复性地把柏然的死亡通知书偷偷塞进她的日记本里。在带团的前一天，我看到她打开了它……如今我背着两个人的命，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
　　江蕙朝我自嘲似的笑，我看见她眼中结满阴霾，却无力打破……
　　如今，我站在柜子前，打开那张单子，里面跳动着充满寒意的文字。
　　柏然，男，车祸死……
　　高寒说，柏然说他会来看我，可是他没来……
　　高寒说，柏然从来不会毁约的……
　　高寒说，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