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白夜 ...
-
秦晓虞匆匆地从学校食堂的新开面包店买完午餐，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校外的住所。
初冬的寒风已然瑟瑟，正午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干冷的空气也好像往足够干涩的鼻腔里又上了层锈。一进入刚租不久的小房子里，秦晓虞才感到了一丝舒适。
迅速换好衣服，洗过手，用酒精喷雾给手机消了毒，才终于能舒服地坐在沙发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室内，和着洗衣液的淡淡香味，青年像猫似得窝在沙发里，终于从连日的选曲练习中稍稍解放出来。
C大艺术学院向来被誉为天才的摇篮，以及国际知名“卡拉塔”大赛的试金石。能考进这个学院的，即便不是人中龙凤，也是凤毛麟角。
秦晓虞能作为专业第一进了钢琴系，是天分和刻苦的功劳。但二者只占其一的人，在他眼里就不是那么看得过去了。
“这都什么…”努力听了一会学弟发来的练习录音，秦晓虞差点怀疑自己的曲子是被倒着弹出来的。
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火，后者短小精悍地回复了句：
缺练。
遂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不一会儿，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秦晓虞略感烦躁，拿起手机直接接通。
“喂？”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
“喂什么？以为我是卖保险的？”
“… …”
“没有…”青年有些尴尬道。
“知道，怕你最近压力大，逗你玩呢。”
秦晓虞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怕自己又说错话。
电话中的人却仿佛会读心一般，语气反而更柔和了几分，
“别闹了，说好我今天自己回家，你不用来接我。一来我到机场不能直接回去，还有个数据要跑。二来…”
两人俱是无言，最终还是秦晓虞先打破了沉默。
“二来，就算去了，我也找不到你。”
一谈到这儿，秦晓虞自己反而轻松不少。
“你让我放心，那你就也放心。你说的对，我不去接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家。”
电话那头却不想就这么结束通话，甚至语气里带了急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秦晓虞笑着打断他，“老袁，你能不能别这样，上次我同学看见你一边给我买咖啡一边道歉，还问我平时是不是说完谢谢你，你都得回句对不起。”
袁昭然无奈道，
“身体怎么样，这两天头还疼吗？”
秦晓虞并没追究男友转移话题的行为，不在乎道，“还行吧，三天疼两天不疼的。就快疼出节奏感了。”
“那怎么行！”
“啊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忙吧，晚上记得给我带关东煮啊，挂了！”
秦晓虞赶在袁昭然啰嗦一大堆健康养生小知识前及时地按下了挂断。
挂电话后他在后知后觉感觉出，自己刚刚与袁昭然的对话，终于慢慢开始趋于正常了。
袁昭然是秦晓虞初中就认识的同学，俩人一起读完初中，又一起出了国，上了不同的学校。
读完高中后，秦晓虞自己因为“不想再天天吃草”，非得要回国考大学，袁昭然就陪着他一起考。
最后一个走了申请，一个走了高考，还真就又在同一个大学顺利会师了。
对袁昭然，秦晓虞有感激，有多年同窗的感情，甚至看到自己根本两眼一抹黑的各种大奖上好友的名字，也会有一丝歆羨和几分仰慕。
但这一切，在两个月前被彻底打破了。
“我很喜欢你。”
秦晓虞不知道自己听到这句话之后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肯定不很好看。因为对方在看到自己脸色之后就开始了小鸡啄米道歉模式，
“抱歉我知道我吓到你了！我也不想的，我我我真不是有意的，但是…”
秦晓虞记得，让自己最后松口的一句表白是，
“晓虞，别再钓着我了…”
委屈又带着一点心酸，让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记忆某处的某点细微的痛楚。
其实秦晓虞接受不了的并不是性向问题，从小到大自己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纠结。
话虽如此，刚开始交往的时还是别扭得差点说分手。
往日频繁打的号码如今接起来都要鼓足一番勇气；
平时的插科打诨现在怎么说出来都感觉变了味道，好像自己不知不觉地在打情骂俏一样。
上周袁昭然外出实验，要外宿一周左右的时间，两人联系也稍少了点。
但刚刚几句话，秦晓虞终于是又找到了些从前和挚友无话不谈的松弛感。
心情稍霁，甚至好像连头疼都稍微缓解了一些。
秦晓虞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就着刚买的面包一口奶一口面包地吃着。
吃到一半，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袁昭然的一条短信：
【明天复诊，我陪你一起。】
秦晓虞的手僵在半空，在聊天框里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了。
匆匆应付掉剩下的食物后，拎着平板躺回了房间。
窗外阳光明媚，玻璃反射闪动出熠熠光彩。青年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看着看着，反而困意上涌，慢慢合上了眼睛。
———————————————————
又是相似的梦，有时自己是在街头，有时又像是在山间的崎岖小路，还有时是在学校的某个走廊上。
但相同的是，秦晓虞知道，自己在梦里，总在偷偷地躲着什么人。
在街头，自己就总是在各种小巷子里躲藏踪迹；
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自己就是在荒芜的小径上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时地留神着什么；
要是在学校，那就是躲无可躲的地方，他只能汗流浃背地承受着，不知从何处投射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如之前一般，秦晓虞竭尽全力地想看清梦里始作俑者的面容。
但只要他大着胆子往视线的来源处一抬头，梦里的人便都没有了面孔，用一幅幅没了五官的脸对着他，无声无息地定格在原地。
秦晓虞骤然惊醒。
期末考核就快开始，最近自己在选曲练习上多花了不少心思。没想到对自己精神产生了不小的压力，自己明明早起刚没过多久居然又睡了过去。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除去几个app的自动广告推送，还有几天前刚认识的一个社团同学的消息。
秦晓虞强忍头疼，解锁屏幕，查看起消息。
周林：电影改了，不看复联了。
秦晓虞：哦。
周林和秦晓虞同级，但一个法学生，一个钢琴纯艺术生，本来是毫无交集的。
奈何上周已经被秦晓虞设置免打扰的社团群突然开始消息轰炸，还@全体成员的那种，通知学期内参与社团活动不满三次的，有扣除学分的惩罚。
无奈之下，前天赶上琴房都被占满，抽空去参加了一次所谓“团建”活动。
一小时后，被一群从来没见过，且除了自己以外其他都互相熟悉的社员们环绕在密不透风的饭店小隔间里，秦晓虞鼻炎头疼一起犯，脸色差到吓死人。
偏偏身边有个人自来熟得很，无视自己恨不得咬人的眼神，拉着他天南海北地胡侃，直到秦晓虞自己受不了，跑出去吃了两粒药才过来点。
手机上，自来熟兄弟还在积极承担小喇叭的责任。
周林：我看看改看成什么，冰山上的来客？
对于他聊天对象这种，看电影只会心血来潮去电影院买一张上座率最低的片子的人来说，着实是有点难为他了。
秦晓虞茫然：…什么东西？
周林：老片子。好像六几年的电影吧，还是黑白的呢。社长说正好有主题团日活动，放个应景的片子，一举两得。
说起来这位大兄弟人其实不错，当时以为他酒喝多了还要带他去医院，反复确定没事了又留了联系方式，秦晓虞根本没迁怒他。
只不过时间过去的太短，一看见这位的名字还是有点反胃而已。
秦晓虞：知道了，谢谢。
周林：客气！周六见了！
虽然上次经历不堪回首，但要想不被扣学分，至少还要再凑满两次集体活动参与次数，看电影便是其中一项。
秦晓虞确认了下预约琴房和周日电影的时间，没有其他事可干，索性捡起平板，开始翻视唱的谱子。
房间内明暗交错，屋内的色调已慢慢被大片的橘黄色浸染。青年专注地在桌上写着东西，白色的大码衬衫本该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却被发育良好的身体撑起了令人旖思的轮廓。
在卧虎藏龙的艺术生里，秦晓虞的长相并不突出，但足够清秀。下颌线仿佛一笔勾勒而成，线条流畅，眉眼间尽是清冷，但偶尔的一颦一笑，又流露出足够引人遐想的气质。
因此，即便常常与之接触，也不可避免被其吸引眼球的，不止是周边时常发出的低呼“那就是秦晓虞…”，还包括刚悄悄走进家门，在房门口看到这一幕的袁昭然。
晚霞披在心上人的身上，后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余的事毫无知觉。
袁昭然眼神微动，似乎正欲开口，秦晓虞却终于若有所感地转过了头来。
四目交汇间，并无预想中的温情浪漫，而是彼此都带了几分惊慌。
袁昭然立时就镇定了下来，但另一位就没有那么冷静了。
“您…哪位？”
“…”
纵是两个月以来逐渐习惯了现状，袁昭然还是无法坦然接受秦晓虞用完全陌生又警惕的眼神看向自己。
“你怎么进来的，我为什么没听到门响？”
袁昭然差点气笑了：“你上周抄谱子的时候我都快砸门了你也没听见。再加上你贴的那些隔音棉…”
青年终于清醒一些，犹豫片刻，试探又不确定道：“老袁？”
来人被磨得彻底没了脾气，戏谑一笑，“是啊，是我。”
窗外车水马龙，晚霞终于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华灯初上，映在眼前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恭喜，秦晓虞同学，” 逐渐熟悉的面庞缓缓逼近，被接近者的警惕却渐渐放松了下来，直到耳边再次响起男人声音。
“恭喜你又一次，成功认出了自己的男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