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16、Chapter 16

　　庚辰其实很喜欢跑步。
　　当清风拂过他耳边，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再加上小孩子天性使然，所以庚辰常常跑着。任何事情，只要能跑，他是绝对不肯慢慢走的。
　　幼时的奔跑经年累月，却忘了世事无常。
　　庚辰一路行至朝颜前，午后太阳好大好大，晒在绿意盎然上，风在斑驳的光影下卷起绿色的嫩叶。
　　夏风穿过小巷，触动炙热的心脏。
　　庚辰绕到朝颜后面的一片阴凉里，闭上眼睛听起了夏日的奏鸣曲。
　　蝉鸣不平，风吹过来，树叶在阳光中沐浴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庚辰抬手翻转了一枝花儿，借着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端详起那细小莹白的花瓣。
　　花蕊嫩黄，点缀在轻薄如羽翼的白色花瓣中心。
　　情思飘远，跑的无边无际。
　　后来庚辰回家时，肩膀上沾着两片洁白如玉的花瓣和几点浅黄色的花粉。
　　琴声又回荡在小楼里，伴着淡漠花香满天飘扬。
　　余初行收拾完家里上下，慢慢踱步到琴房门口，见门紧扣着，她也没抬手打扰。
　　她知道庚辰练琴时喜欢一个人待着，于是余初行只是站在门框边上，静静的听着里头渗出来的琴声，脸上的疲惫都少了几分。

　　傍晚时分，周宜从昏睡中醒来。
　　床单已经被铺的平整，被子严严实实的盖在他身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谐——如果没有身上那些青斑和酸痛的话。
　　周宜闭了闭眼，咬住牙忍着疼痛坐起身，开始一寸一寸扫视自己的身体。
　　淤青斑驳分布，紫红色的伤痕布满皮肤。
　　他撑着床站起身，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每一次抬胳膊都伴随酸疼，周宜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好不容易套上裤子，下一秒周宜就发现自己穿反了。
　　周宜地下脸，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又尝试把裤子脱下来，奈何穿的时候胳膊弯不过去，带子被系成了死结，拉了半天也没拉开。
　　低头折腾了半天，他总算是放弃了。
　　算了，反着就反着吧，反正又不出门。
　　于是周宜站起身，轻轻的走了两步。
　　走动牵动了腿上酸疼的肉，周宜疼的呲牙咧嘴。他只好又坐回床上靠着，试图缓解一点涌上来的痛感。
　　“嘶………”周宜揉着大腿，微微吸着气。
　　他不知道，吃下药后发生了什么。
　　也不敢去想，自己昏睡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周宜只能自己缓解疼痛，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让生活能继续下去。
　　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里面全是苦涩和麻木。
　　他揉了许久的腿和胳膊，才感觉好了一些。于是周宜停下手，往后错了错，靠在床头上。
　　这时，房门被打开。
　　beta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开口道：“晚饭”
　　周宜不想看他，转过头去，轻轻的点了点。
　　beta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可周宜却卡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秒开了口：“现在几点？”
　　beta顿住手，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你不需要知道。”
　　说完他就直接锁上了门，一秒的转圜余地都没有留给周宜。
　　他一向都是这样，平静，冷漠，又不留丝毫余地，让周宜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他不想要周宜做的事情，周宜绝对办不到。
　　周宜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的拳死死的攥起，沉默良久，脸侧只映着磨砂窗贴后照进来的斑驳夕阳的颜色。
　　良久，他慢慢挪到床边，低头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吃起晚饭。

　　周六正午，环寻音乐厅。
　　庚辰松开余初行的手，简单回应了余初行给他加油打气的话，就转身走进了后台。
　　穿过弯绕的走廊来到候场区，化妆间出现在眼前。
　　庚辰推开门，里面几十颗脑袋都转过来打量着他。
　　庚辰露出友善的笑容：“你们好呀！”
　　一位带队老师很快反应过来，接上了他的话茬：“你好！你就是庚辰小朋友吧？”
　　“嗯！”庚辰回应了他的话，察觉出眼前的老师是一位男性omega。
　　闻听庚辰的名字，一边候场区的和在化妆桌前化妆的其他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这里。随即，便是一顿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庚辰啊？”
　　“就是他呀……”
　　“那个比赛回回拿第一的？”
　　omega抬手拍了两下示意安静，然后把庚辰领到化妆桌前，招呼闲着的化妆师来给他上妆。
　　好一顿折腾，庚辰才从化妆桌前解放，他迫不及待的跳下去，走到了一边的候场区坐着。
　　看他过来，一群人就拥着围上来。
　　“你就是庚辰啊？”
　　“嗯”庚辰咧开嘴角笑着回应。
　　“你怎么那么厉害呀”
　　庚辰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很厉害吧”
　　周围的小朋友瞬间炸锅了，此起彼伏的问题和感概让庚辰回应不过来。于是他只好挂上微笑，面对这群吵嚷的对手。
　　这时，门又被推开——
　　是工作人员提醒他们要上场了。
　　庚辰被解救出来，第一个站起身走出了门。
　　所有人依次排成队，被工作人员带到了舞台正后方的预上场区。
　　带队老师给他们一个一个发了名牌。
　　庚辰接过小小的牌子，熟练的打开后面的卡扣，卡在胸前。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叫走上台演奏，庚辰的表情没有丝微变化，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有请34号，庚辰上台演奏。”
　　声音传来，庚辰站起身，往舞台走去。
　　直到这时，他的心里才起了一点波澜。
　　走廊很安静，却那么长。
　　弯弯绕绕，一眼望不到尽头。
　　庚辰想起余初行常对他说的话：
　　“初一，紧张的时候，就数数吧，会好一些。”
　　于是庚辰开始数，用数字来记录他走过的时间。
　　“一…二…三…四…”
　　很快，他就走到了上场口。
　　15秒，庚辰想。
　　他深深呼了口气，走上了台。
　　即刻，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吵嚷。
　　庚辰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走到台中心，头高高的抬着，像观众和评委鞠躬至礼。
　　然后他抬眼，看到了钢琴，舞台，灯光，和人群中朝他微笑的妈妈。
　　庚辰脸上没动声色，坐下身，手指附上琴键。
　　琴声流出来，慢慢回荡在宽阔的音乐厅里。
　　庚辰想，他要弹出最好的声音。
　　他伸出手指，描摹夜晚窗边的月亮，如漫长黑夜里，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
　　第二乐章，似云如浪花一般翻涌，裹挟着，翻卷着，迅捷如流风，无边无际的红光在天边翻涌，那是日光的幻舞。
　　像飞往春山的弓拉了满怀。
　　琴键下点燃着对命运的崇敬，这世上，每分每秒：都有贝多芬在奏响，在回荡。
　　琴键的震颤终于归于平静，厅堂一片寂静。
　　片刻后，掌声雷动。
　　庚辰的表情依旧平静，他从琴凳上站起来，走到台前，深深鞠了躬。
　　掌声经久而不衰，庚辰没再理会，转身进了后台。
　　余初行放下手中录像的手机，眼睛的弧度弯的很大。
　　庚辰的身影隐匿在台上的阴影里面，此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他捂住自己的心脏，感受着手掌下传来的鲜活跳动，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他快步走到后台，径直进了化妆间。
　　他没理任何人，而是走到门边的候场区，在靠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轻轻的深呼吸着，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
　　心脏刚刚停止震颤，化妆师就叫了他的名字。
　　“庚辰？来卸妆”
　　庚辰点了点头，走到化妆镜前坐下来。
　　他闭上眼睛，任由湿漉漉的化妆棉擦在他脸上。
　　等到他卸了妆，比赛的预演阶段也已经完全结束。
　　庚辰靠在门边，等着剩下的人一一卸了夸张的妆容，就跟着队伍一起走到了场外。
　　此时，台上的评委团似乎也讨论完毕，纷纷静默下来，看着一队选手纷纷落座。
　　为首的那人拿起话筒，开始宣布名次。
　　庚辰坐在第一排，脸上神情带着不适合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平静。
　　——好像早就知道结果一样。
　　不出所料，几声试音过后，评委开口：“下面公布一下本次星冼全市钢琴大赛的名次。”
　　“第一名，庚辰”
　　庚辰依旧没什么波澜，站起身，向台下观众露出笑容，然后转身走上了领奖台。
　　聚光灯下，庚辰嫩嫩的脸庞被映照的更加白皙透亮。他接下奖杯，露出甜美的笑容，然后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他站在那，耀眼，璀璨。
　　像颗明珠般闪耀。
　　灯光倾泄下来，洒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舞台的正中心，轻轻的闭了眼睛。
　　台下，掌声，欢呼，和端坐在那里朝他微微弯着嘴角的妈妈。
　　台上，聚光灯，奖杯，和旁人投来的羡艳的目光，评委老师们欣慰开心的眼神。
　　庚辰又深深鞠了一躬，眼睛扫视着台下的观众席。
　　他转身下台，从容，稳妥。
　　余初行把手机塞进包里，从观众席偏旁的位置上站起身，避开几位家长的腿，绕出了观众席。
　　她走到后台，迎了从里面抱着奖杯向她跑过来的庚辰，牵住了儿子的手。
　　余初行拉着他往外面走去：“开心吗？”
　　“还好啦”庚辰满不在乎，他把奖杯塞到余初行手里，乖乖的回头去看她。
　　余初行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跟在庚辰旁边，不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