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堤妤

1、张心许

　　“张心许，22岁，自由作家，自由职业，自由性格，不会做饭，喜欢旅游，一年至少出去玩两次……哦对，还有什么来着？”
　　咖啡店外，张心许正坐在石头台阶上，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拿着一张纸条背着什么。
　　时间十二月中，南域的气温迎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低温下冷风吹得张心许拿着电话的手发麻，她换了一只手，把那只差点冻僵的手快速塞进口袋。
　　往往在这个时候，南域早上的街道弥漫雾气，张心许抬眼望去，这个点几乎没有人会出来。今天的大雾很浓，在她这个位置只能看见近处的几个店铺和零星几个路人。
　　电话那头姐姐唐沁无奈：“你要说你不打算结……”“哦对，不打算结婚，不生娃，不做家务，喜欢钱。”
　　张心许背完以后，不禁回想到前一天晚上和唐沁的对话……

　　“这不是骗人吗？”张心许趴在床上问。
　　“谁说的？你写日记不就是自由作家吗？那当老师，想怎么教怎么教，职业不自由吗？旅游更别说了……”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
　　手机那头的唐沁把张心许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怎么出的神。
　　“啊？哦……这样就能……就能很快结束了？“她迟疑道。
　　“放心，网上说相亲这些全是雷点，咱就来个精准踩雷！”唐沁胸有成竹，“正常人呢，听了会觉得你有病，不正常的，也会觉得你有病。”
　　“还有不正常的？”张心许突然好奇不正常是什么样子起来。
　　“要相信生物多样性……对了，还有，你自己记得吃药！”
　　没等张心许说话，对面又说：“咖啡、茶别碰。”
　　张心许听见这个微微一愣，轻笑道：“你怎么现在和我奶一……”
　　话说到一半，张心许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影，不知道哪里来的条件反射，她匆忙怪断电话。
　　张心许自认为比较脸盲，要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出现在面前，她一定不会认出。但当张心许看见那双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时，还是认出了那人。
　　“宋……宋警官？”
　　出于对警察的敬畏，她站起身，在第三级阶梯上刚刚好与那人平视。
　　她不能算认识他，但也和他见过面。

　　三天前的南域小学门口，张心许刚刚带着自己班里的小朋友们放完学。站在校门口，只觉得空气都意外的清新。张心许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自己也伸了一个懒腰。
　　“老师，我不认识他！”
　　就在张心许要回办公室收拾小包准备走的时候，下身衣服被一股力拉住。她心头一惊，低头又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王皓皓？”张心许看了一眼小孩。
　　“你好。”一个沉稳中带着些犹豫的男声从前面传来。
　　张心许抬头，与一张算得上是俊逸的脸对视。男人穿着卡其色的风衣，从面相看上去20出头，留着一个算得上比较板正的发型，皮肤白皙，脸型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深褐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温柔，也好像装不下什么多余的情绪。
　　最让张心许注意的，是男人手上戴着的那双黑色皮手套。要说这个男人看上去是温顺的性格，那皮手套就有些略显违和了……有一种……犯罪分子的感觉。但是不知道是浓眉衬托出的还是眼睛特有的神色，张心许感觉他不像坏人。
　　他也看见了张心许，瞳孔微微颤了一下，他低头，像是在组织语言。半晌，他又抬起头：“我是南域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这小孩他爸电瓶车被偷了……我来接小孩放学……”
　　警察身着便装出来做事，张心许半眯眼睛，正打算提出些什么质疑，他突然拿出了一本蓝色的小册子：“这是我的警官证。”

　　如今再见到那个“社恐”警察，是在咖啡店门口。
　　“啊……好巧。”男人笑着走进咖啡店，三步两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心许暗道此人好怪，另一边用手机打开了一首纯音乐，带上耳机开启循环播放。
　　男人离开后没几分钟，门又被推开。那时张心许正半倚着咖啡店店门口背着稿子，耳朵里听着和一开始一样的一首歌。男人从身后拉门，她重心不稳，差点给人警察拜了早年。
　　“那个……”男人语速有点快，看得出有点紧张，“你是……张心许吗？”
　　现在警察都这么查户口了吗？张心许的思维有些卡壳，但是第一反应还是点了点头。在愣神的那几秒，她把前二十二年做过的所有错事都想了一遍，然后她得到了一个结论。
　　今天的相亲对象……好像也姓宋。
　　张心许是被奶奶硬拉过来相亲的，她对这次相亲的态度显而易见。
　　既然不可能有结果，那费那些时间听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所以当奶奶介绍此人时，她在电话那头备课，手机闭麦，主打一个耳不听心不烦。
　　站在咖啡厅门口，一时间，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可怕猜想从张心许脑海中冒出来，又很快，这个猜测被得到证实。
　　咖啡店里的咖啡香让人静下点心，男人坐得很直，像是在“背课文”一样地自我介绍着。
　　“宋鹢归，23岁，身高183，在南域公安局工作……”
　　张心许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准备一份带点真话的原稿了……她偷偷看了一眼那张没带半点真话的草稿，几句话说出来绝对露馅。她闭上眼睛，思考一秒后，决定临场发挥……
　　“张心许，22岁，刚入职的小学数学老师，喜欢旅游……”“这么巧？！”
　　对面突然激动的打断。
　　张心许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活跃吓了一跳，脑子里顿时一句能说出的话也没有了。
　　“你会摄影吗？”他成功打开新话题。
　　张心许不由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之前几次和唐沁的旅游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至于手机上的那几张摄影照片……几乎全是吃的。
　　她摇摇头，那个叫宋鹢归的男人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下次旅游可以带上我。”
　　带上你干什么，你请我吃饭么？张心许奇怪地看着他。
　　“研究过一点点……摄影。”宋鹢归不好意思笑笑。
　　气氛开始尴尬，要不是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张心许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而聊这么长时间，话题还没往唐沁的雷点上靠，于是她准备切换话题。
　　“那个……”张心许喝了一口随身携带的粉色保温杯里的白开水，“我是被我奶逼着来相亲的，所以……”
　　“我也是被我妈拉来的。”宋鹢归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那好办，回去以后我们就说不合适，直接pass！”张心许瞬间感到无比轻松。
　　“其实我们可以不对暗号。”
　　在对方说话间，张心许注意到宋鹢归的手，他右手自然搭在下面，左手却在用一种很快的速度敲击着桌面。
　　她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有关心理学的书，书上说，一个人如果总是拿手敲桌，说明这个人内心很慌张……
　　干嘛突然想这茬？张心许对自己无语。
　　“怎么说？”她用问题掩饰走神。
　　“你看，你显然是不想谈恋爱，对吧？”
　　张心许赞同：“我确实不想。”
　　“我也不想，但是我们两的父母……哦不，是我们的家长，都十分着急。”宋鹢归不由自主加快了手指的敲击动作。
　　“所以你想说什么？”张心许问。
　　“要是我们今天直接回去，那会不会还会被安排第二次相亲，万一遇到个不正常的……对吧？
　　“所以还不如我们直接回去，告诉家长很合适，然后我们处个兄弟，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
　　张心许被这个奇怪的提议一惊差点摔到椅子下面。
　　但想想，也不无道理。看宋鹢归的长相，在男生中也算是有几分俊气在的，所以他本人，应该不缺女生追……要是想谈，那早就谈上了……那家里人还催什么……
　　既然都是被迫，那就可行。
　　张心许答应：“那……”“那等会儿看个电影？”
　　被宋鹢归再次打断后，又补充一句：“早上买过了。”
　　选择电影院的地点十分怪异，位置在市中心，从本来在家门口的咖啡店到电影院需要用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折腾一下看完电影出来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
　　对于刚刚的电影，张心许很难想象这是和相亲对象一起来看的题片——此片全程悬疑，一点感情线都不带，但这反而让张心许对此人产生了一种信任。
　　南域的市中心在中午十二点时已经车来车往，浓雾消散了一点。刚从电影院出来，冷风迎面吹，无情灌进张心许的脖颈，她缩缩脖子。就在这时，一股檀木香冲进鼻腔，她感到身体被一团暖暖的东西罩住。她低头一看，宋鹢归那件卡其色大衣已经到了自己身上。周身温暖的环境和那淡淡的香气让她有些不适，她还未拒绝，宋鹢归电话响起。
　　宋鹢归里面穿着一件淡黄色毛衣，挂断电话低下头看张心许的时候，张心许突然有一种大哥哥接妹妹放学的感觉。
　　“张小姐，我手头有点事，可能要失陪一下了，”说完，他从手机壳背后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回去加我哦，一点要加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
　　望着周围稀疏的薄雾，张心许也没想过对方会突然告别，可能是自己还没准备好，她冲着雾里那个淡黄色的背影喊道：“宋鹢归！”
　　男人转头，身后是茫茫大雾。
　　张心许叫完就愣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他，有什么话要说……是要他回来拿衣服吗？张心许在心底默默否认了这个想法。
　　见她不说话，宋鹢归便又消失在了雾里。
　　张心许又用二十分钟打车回家。家里光线阴沉，城市的雾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空气寒冷，张心许也懒得用遥控器开空调，她走进卧室，往床上倒下。身上那件风衣还散发着淡淡的独有的气息，像是檀木，又带着点松针的清香。张心许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心烦意乱。今天的相亲让她精疲力尽，她现在脑子很乱，乱到发晕。
　　失去意识时，她还能感受到周围的冷空气。好像还有呼吸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然后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天气阴寒，她摸黑想开灯，可双手双脚被一个黑影紧紧按住，黑暗中，那黑影的一双眼睛通红。恍惚间，她甚至还能闻到浓浓的烟味，在白色的天花板下，她被扒开了衣服……她用尽力气像黑影抓挠，控制不住大叫……
　　“嗯……！”她发出一声闷哼，从梦中惊醒。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发抖，气管像是被勒住一样，心跳快到她有些反胃。
　　又开始了……
　　张心许半睁开眼，从一片鲜红的白色床单上摸到手机，艰难拨通唐沁的电话。
　　“张心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打破了杂乱的耳鸣，一个药片被塞进嘴里，她艰难吞下。
　　张心许睁眼与女孩对视。
　　一场暴风雨后，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和一片死寂。
　　张心许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有两个人的房间也能这么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耳鸣。
　　她的青春戛然而止在十八岁。气温潮湿，空气冰冷，男人烟头上的火星消失，整个房间充斥着浓浓的烟味。她只记得在烟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她看向一旁坐在床沿的女孩，女孩面朝窗外，她散着头发，双手抱膝，在床上只能看见一个头顶。
　　“姐，我……”张心许声音微弱，因为嗓子哑的发不出声音。窗外折射出的白光照在木质地板上，床上一片狼藉，手臂传来灼烧的疼痛。
　　女孩听见声音，微微侧头，坐的高了些，短发自然摆动，张心许好像在那背光的黑影处脑补出了那张几年前在台下看见的绝美高傲的脸。
　　“手怎么弄的？”
　　“抓的吧。”
　　张心许自己也不知道，这只是推测。
　　“药吃了？”
　　“忘了。”
　　“忘了？”唐沁站起身，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能忘？”
　　她熟练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碘伏：“下周乐队要出省演出，我问你，我不在，你要是发病了谁来给你收尸？”
　　张心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死不掉。”
　　“死不掉？你失去知觉，怎么死的你自己知道吗？你自己手怎么伤的你自己都不确定吧？你控制不住你自己的张心许，能不能上点心？”
　　“可是我已经两年没有……我以为……”
　　我以为只要不接触就没事了……
　　“……”
　　张心许苦笑一声。
　　这不是接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