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囚仙》孑珏

4、唤我

　　庄牧之碎步上前，垂着眸子不言语，只能看到浓密微翘的睫毛随着他的眨眼而颤动。

　　他伸出修长如葱的食指来，落在李汐身上，只一点，新伤旧痕在一瞬间，消逝不见。

　　李汐惊诧的伸出双手，来回翻来翻去的，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逐渐蓄上眼眶。

　　那双手虽然生了岁月的纹路，但她还是欢喜极了，一会儿局促的望着，眼底都溢笑，一会儿又来回搓弄，爱不释手。

　　“多谢公子……”

　　她莞尔一笑，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侧头：“公子你……”

　　想问，出口半句后又发觉逾矩，压着好奇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庄牧之看向李汐，薄唇轻言，没藏着掖着：“嗯。”

　　他知道李汐什么意思。

　　瘦弱的女人投来崇拜尊敬的目光，搞的白衣郎不怎的好意思，手在看不到的地方不停的捻着袖子。

　　他低着头，面色如常，心中却想的是：别这样看我别这样看我别这样看我。

　　自己的年龄不知道比李汐大多少轮了，仙人长生不老，样貌随心，但李汐不同，她是凡人，凡人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岁月的痕迹会沉淀在他们身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她这般盯着自己看，就好比他那严肃的天帝爷爷，一改常态，用那双透露出仁慈的眼睛崇拜的看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启唇，来一次酣畅淋漓的夸大其词。

　　忽然想起什么，他抬起头，神色淡然，半只手臂置在细腰前，注视李汐：“别往外说。”

　　他多少是很信任凡人的，因为未曾接触过，就像没有见过猫儿的孩子一样，只被外表迷惑，而忽略柔软肉垫下的利爪与口中的尖牙。

　　李汐点头后，气氛静谧，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转头对着穿“裙襦”的宫隋，他牵着李汐的手，满脸无知懵懂。

　　“你也别往外说。”

　　宫隋在神游状态，对现下情况不是很了解，见自己突然被搭话，愣愣回好。

　　庄牧之心满意足的正回身子，面无表情，他的脸上很少浮现内心想法。
　　这算一视同仁了。

　　“仙人，放心，不往外说。”李汐接话。

　　毕竟他们想说，也没人听啊。

　　庄牧之缄默……

　　他蜷了蜷细白如玉的指尖，斟酌了一番，内心暗自腹诽是不是人间都是这么叫的，毕竟他对凡人和这摧枯拉朽的人间，唯一的了解渠道就是下界时仙官送来的十几本人间话本读物了。

　　这称呼问题，倒是真的不晓得。

　　于是，他爆出名讳：“庄牧之。”

　　这样总比仙人听着不别扭些。

　　谁知，李汐仅仅是愣神的功夫，开口就给自己驳了回来。

　　“不可直呼仙人名讳。”

　　庄牧之恨不得拔腿就走，但还是好声好气的道：“唤牧之。”

　　他对凡人唤自己名字没有观念，长辈都应这般叫法，虽说李汐还未必有他的零头大，可抵不过李汐架着一副长辈面容。

　　总归他现下身处凡间，无名无分，孤魂野鬼似的，何须守九重天那套规矩叫法。

　　李汐踌躇不决，最后还是应了下来，至于唤名一事，就凭她能否突破心墙了。

　　木窗被风吹的吱嘎作响，三人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灰蒙蒙的天上云雾徐徐的散开着，时而一阵大风掠去，云后的璀璨星河，才得以观摩世间美好。

　　月光渐落，偶有不知名的孤鸟飞过，叫声凄厉呕哑，为这静谧的夜景平添一抹孤寂悲凉之感。

　　天快亮了……

　　庄牧之负手背着二人，几簇碎碎的星光知趣的落在他身上，微弱的月光认命的垂落在地，似乎是因滞留高处太久，总想要去到那处不该去的。

　　瑀瑀独行的人竖立在窗前许久，久到他思索了很多，也计划了很多。

　　像他周身极其冷淡的色调一样，飘渺如水，一触即逝，他逆着光，回过头来，目光深沉的注视母子，地上的月光偏爱的为他打上幽幽光泽，更是淡然许多。

　　“可愿离宫。”

　　倏尔，这句话抛出来后，寂静无声。
　　很久后，李汐眼眶蓄着晶莹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淌落下来，一整个眼珠也是的，红的彻底。

　　她不舍的舔了舔干涩的唇，咽了口唾沫，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牵着的宫隋。

　　到宫隋察觉到视线慢吞吞的仰头和她对视上。

　　忽的，她猛然闭上眼睛侧开头，手里的劲儿也不觉的增大，捏的宫隋蹙了蹙眉。

　　再睁眼时，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几大声重重的磕头声砸的庄牧之向后退了一步，陷入两难的境地。

　　妇人夹杂着低泣的声音传来，又带着些许潦草的逞强，单薄的身子伏在地上，久久不直起来。

　　宫隋原本伸手要去扶母亲起来，却不料下方力道反来，还来不及反应，一个趔趄，也跪了下去。

　　“宫不好出，夜间兵将每一柱香换巡一趟。”

　　“仙人，带隋儿走吧……”

　　宫隋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母亲一眼，整个人就又被往前送了。

　　李汐知他是仙，但如若是他们母子一同离开，目标过于大了些。

　　刀枪剑弩，怎的也不是吃素的。

　　她不想害庄牧之，又不忍白白葬送这宛若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庄牧之轻掀起眼皮，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免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宫隋，去取生火之物。”

　　仙人语气平淡，却能让人察觉出话语里的威仪，大抵是身份加持，言语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宫隋唇瓣紧抿，英气的眉宇皱起，随即，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汉白玉，双手奉给庄牧之。

　　“我听你的，我这就去取。”

　　“哥哥，这玉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了，幼时外祖父赠予的。”

　　“带我母妃走吧。”

　　说罢，那玉被他不舍的摩挲几下，雕刻的棱模棱两可，圆润不少，看样子就没少在手中盘过。

　　“隋儿！”

　　身后是李汐的呼唤，偏偏乖巧的宫隋不再回头，反而犹如一棵白桦，扎根不动。

　　庄牧之从始至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他察觉出这母子在质疑他的能力，眼下心中正干柴烈火的燃烧着。

　　男人哪有不行的？何况他是男仙？

　　至于气的另一原因，是因着二人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仙。

　　虽说归根结底自己的确是有所图，但火气上来了，总归是抑制不住的使性子。

　　那玉被推了回去，他负气绕过一脸迷茫的宫隋，只一扬手，远处放着的火折子迸发出浓浓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掷在了一堆干柴上。

　　那火折子看上去老旧极了，不知用了多少个年头了，庄牧之直接给丢进去了。

　　玉没送出去的宫隋心中对这个拒绝自己的人警铃大作，脑海中突兀的蹦出来不好的觉悟来，下意识就上去阻拦。

　　“你干嘛！”

　　这木柴可是他忍着寒冬在外寻了多少日才寻来的！划了多少口子！

　　怒是应该的，但顾及着这人方才那番话，不知寓意何为，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来来回回。

　　庄牧之对于二人的不信任多少还有些懊气，双臂抱着，半倚靠在掉漆的柱子上不张嘴。

　　九重天可没有这么些弯弯绕绕，气了就是气了，他天帝长孙，还不得对凡人发发火了？

　　他憋着一口气，就是不解释。

　　他要宫隋和他一样气，谁教他刚刚拿块玉羞辱自己的！

　　眼看宫隋怒上心头，他施法勾出一条残破的布条，巧妙的捆绑住角落的豆杆，狠的一收手，那豆杆连同破布条都沾染上了烈火，化为飞灰。

　　宫隋气的嘴撇的分外且下，怒目圆瞪的。

　　因场面不对站起身来的李汐看看左边儿靠柱子笑的，又看看右边儿气的直跺脚的，一时间，踌躇不定，唇张了又张，压根儿说不出一句缓解的话语来。

　　看人气的都快吐血了，庄牧之扬了扬手，挺了挺精瘦的腰板走到小孩身前。

　　薄唇染上了邪邪的笑，可那样子非但不让人觉得厌恶，反倒是在这张清冷的绝技面容上刻出一抹不同凡响的风采。

　　“怎的？不走？”

　　宫隋扭过头，死活不看他。

　　庄牧之看他这样儿，玩心上来了，直接揪起小孩的领子，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人落在了一道有力的怀抱中，还没等宫隋放松下来，屁股上是火辣辣的疼。

　　他惊愕的看过去，那罪魁祸手！还扬在半空！

　　他一整个人都扑腾了起来，小脸不知道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像是今日看到梅花一样，红的不得了。

　　“松开我！”

　　“不松。”

　　“松开啊！”

　　他扑腾的更厉害了，庄牧之几次险些抱不住，于是，又朝着那处软地儿发火了几下。

　　终于，宫隋老实下来了，无骨的任由庄牧之抱在怀里。

　　他干脆利落的踏出门房，唤出本命剑来。

　　那剑通体雪白，剑柄处镌刻的是符文，缠绕几枝花藤，透露出清冷神秘，剑刃寒光凛冽，宽窄适中，犹如流水般流畅，此时此刻，它安静的悬浮在地上半尺的位置，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愣着做甚，上来。”

　　这话是对李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