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囚仙》孑珏

14、九重天

　　哥哥也从来不对他说起他在天上的故事。

　　天上有真龙吗？它会像民间话本里的那样，求取凤凰成婚吗？

　　仙人是天地孕育出来的，还是凡间花草树木修炼而成的？

　　还是说，功德无量的凡人也能修仙成道，那若是这般，日后倘若他按照庄牧之给他定下的路走，成为明君，造福天下百姓呢！

　　他能不能也成为神仙！

　　他不想离开哥哥……

　　杜君古的一生都被眼前的谪仙奠定了，潜意识都在按部就班的走，而他，却不知晓眼前人的从前。

　　“哥哥，你困了吗。”

　　庄牧之没说话，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还不困。

　　“哥哥，我困了。”

　　“去睡吧。”

　　见他这样说，杜君古隔着一层布料将手搭在庄牧之的手臂上，他抬头看他，不设防的跌进一双漆黑深邃的星眸里。

　　“哥哥和我一起睡吧。”

　　两人对视，稍纵即逝的神色也甚是明显。

　　杜君古看出了庄牧之还想张口拒绝，先行打断解释道：“待会儿哥哥就寝，我早已入睡，会吵醒我的。”

　　庄牧之有点难抉择，直接道：“可是我不困……”

　　隐藏在阴影下的面容晦涩不明，说罢，估摸是认为太过于生硬，又接着说。

　　“我可以去西厢房睡。”

　　西厢房，是买下这座府邸时庄牧之一打眼儿就看上的那处阴凉地。

　　原本说好等到入夏就能住了，可顾及杜君古，他迟迟没有搬入进去过。

　　闻言，杜君古斩钉截铁的拒绝他，拉起他的袖子，阻止庄牧之往后倾倒远离的动作。

　　“我想和哥哥聊聊天。”

　　语毕，他这次直接的将人拉起，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道，活生生的把坐的好好的庄牧之拉了起来。

　　一路上庄牧之没少反抗，对杜君古突如其来的行为很是抗拒。

　　杜君古也像是瞧出来了，转身半抱着庄牧之的肩膀，闷闷然道：“哥哥，我不知怎的，回来后心里憋的喘不上气。”

　　“大抵是母亲说她要长久不回来吧。”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庄牧之的脖颈上，惹得他浑身一颤，而杜君古说出来的，更是让他泛起怜悯。

　　他轻拍上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一下下的作为安慰，虽嘴上不言，但足以让杜君古暖上心头。

　　“我不了解你哥哥。”

　　“可以和我说说天上的神仙是怎么生活的吗。”

　　风吹动枝叶簌簌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悲悯。

　　许久，庄牧之也没吭声，杜君古才径自说道。

　　“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你。”

　　“因为哥哥从来不和我提及你，和哥哥好遥远，不舒服。”

　　杜君古蹭蹭他，庄牧之觉得很痒，却没推开他。

　　这句话像是融入了晚霞里，四下散开，抽丝剥茧般的侵蚀庄牧之的心绪。

　　庄牧之仰头，鬓发被清风吹动，轻柔的抚摸过他的脸庞，而这次，他则是和杜君古一起被笼罩在红晕晚霞之中——

　　“那里有瑶池，你们凡间流传的七仙女，最喜欢在瑶池上起舞，哄王母娘娘欢心。”

　　“哥哥你看过嘛？”

　　杜君古在暖和的被窝里拱了拱身子，想要更紧贴庄牧之一些。

　　庄牧之为他掖了掖被角，才不疾不徐的回想说着：“看过的。”

　　杜君古道：“好看吗哥哥。”

　　他问这话事，心里又压了几分，让他也摸不到头脑。

　　于是说出话的语气也带上了生硬，只不过庄牧之并未察觉，还在往下说着。

　　“好看。”

　　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深处呼喊着：还要问，问下去……

　　杜君古也了当的问了：“有哥哥喜欢的吗。”

　　庄牧之答：“都喜欢。”

　　他咬紧牙关，尽量不让面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问下去。

　　“那哥哥都喜欢，是要都娶回家当媳妇儿吗。”

　　庄牧之难免的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

　　“她们，是我姑姑。”

　　场面一瞬间尴尬了下来，本来想好了接下来该问什么的杜君古咽了咽口水，躲避着庄牧之的目光打哈哈。

　　“哥……”

　　杜君古往被窝缩了缩，试探性开口唤了声。

　　“嗯。”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敢往下问了下去。

　　“哥哥，我可以成仙吗。”

　　庄牧之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不能。”

　　杜君古恍若一只小兽，无形的软耳垂落了下去，好不可怜。

　　“分六界，像你看的话本里那样。”

　　“而六界指的是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人界圣灵最为脆弱，但其余五界无法媲比的是，人界的人数。”

　　“也正因为人数巨大，凡人不能像仙人长生不老，亘古不衰。”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身份就是定局。”

　　杜君古听了他这番话，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再也无法装作漫不经心了，语峰猛转，急迫的问庄牧之：“那为什么话本里凡人的功德无量，拯救天下人，就可以得道成仙？”

　　一股脑的说出来后，他后悔的埋下头，轻声念叨着：“我就是好奇……我以为……”

　　“我以为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庄牧之嘴角带着笑，眼角都弯出了欢喜的一抹弧度。

　　温热的大手再次抚上杜君古缩在自己怀里的毛绒脑袋，笑呵道：“是真的，只不过现在不行了。”

　　“紫虚元君，张道陵，吕洞宾，葛玄……”

　　“有很多，上古时期飞升的凡人更是数不胜数，甚至不需要功德。”

　　“大概是我出生的时候，几千年前，不少人走了歪门邪道，就能飞升成神。”

　　“这也造成了天界动荡，魔，妖，冥三界联合闹上天庭，内忧外患，我母亲当时刚刚将我生下来，就被迫撤退，而我父王则是和太公一同上阵杀敌。”

　　“冥界首当其冲，结合飞升上来的邪修掠走了九重天的至宝。”

　　“动乱持续了半月有余吧，才堪堪结束，我也因为这场大战身子没有旁的仙家好，母后带着我在太上老君的一处山峰修养到一千多岁才出山。”

　　“等到我出山后才知晓凡人从那次大战后便不准飞升了，那些个邪修也被丢下诛仙台殒命了。”

　　说了这么多戳心的话来，庄牧之平淡的像是在诉说与他无关的神仙故事一样，那双冷冽的眸子里仍是见不到半丝半缕的波澜。

　　“哥哥，有受伤吗。”

　　浓密狭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大半眸色。

　　他摸索抱上了庄牧之侧躺在外的半截手臂，轻轻摩挲着，诉不完的心疼。

　　庄牧之听着怀里人的询问，缓缓扒开里衣，一片洁白暴露在杜君古眼前。

　　可杜君古看到的，赫然有一条从左胸膛蔓延至锁骨处的狰狞疤痕，和这远山芙蓉似的的身上，根本不搭，像是一坛清水中被顽童丢入了一块泥泞不堪的石块一样。

　　“我和母后被发现了，那时她太虚弱了，父王不在身侧，被砍到了。”

　　杜君古心疼的伸出指腹在那处描绘着，半晌才哑着嗓子出声：“有没有什么药膏草药之类的，能祛除？”

　　在他心中，庄牧之是法力无边的谪仙，本不该有什么邪祟能伤的了他的，更何况……还留下了疤痕。

　　庄牧之阖眸摇头：“不能。”

　　“是冥界的鬼刀砍的，鬼气渗入进身子了，我那时尚在襁褓之中，没法抵御这股鬼气，母后拼力把那只鬼修杀死后就为我疗伤了，鬼气没了，但疤痕要伴随我一生，无论生死。”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杜君古脸上的五官都快要皱在一起了，自然的，他也没有刻意的去掩盖这些。

　　两只小手一伸，歪进了庄牧之怀里，抱了半个人，他在用自己的法子来安慰庄牧之，企图能让他心情好点。

　　他不想问下去了，但是庄牧之显然还不困，怕他暗自伤神，杜君古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换了个话题。

　　“哥哥，等事情完了后，你会走吗。”

　　他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会。”

　　说出来庄牧之也怕伤了孩子的心，但假设不说的话，到那时自己要走，骗他这么多年，积攒崩溃做甚，倒不如干脆些，直接断了他的念想。

　　庄牧之说完后杜君古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充满着不可置信。

　　两人僵持着，久到杜君古再张嘴时，嘴里干涩难耐。

　　“那哥哥什么时候下凡历劫？”

　　他眉心微动，越说越不好开口了，直到杜君古又问了一次，他才讪讪解释了。
　　“回去就下不来了，大战后禁止天神与其余五界的人接触了。

　　历劫也是，只不过近前年来降生的只有我，也只有我没下凡历劫过。

　　还有下凡这次，凡间的大小礼俗，人文景观还是司命搜罗十几日才找到的。”

　　“所以哥哥，你在九重天上，几千年来……是一直在读书识字吗？”

　　问时，杜君古都开始腹诽了：学几千年，看来这神仙也不好当。

　　“不是，还要学剑技仙法。”

　　杜君古：“……”

　　“哥哥，怪不得这两年你这么不通人情，原是塞满了书。”

　　庄牧之眼神纯真，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半晌，他赏给了杜君古一个响炮，语调冷冷的：“杜君古，你是不是在说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