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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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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云京禊日。
云京人素来有禊日浴水的习俗。
初晓时分,清王亲办的祓除仪式开始。
直至晌午,祓禊的河流里竟飘来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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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藜尚在睡梦里,就被连云推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连云给她端来一个金丝铜盆。
颂藜瞧见铜盆里盛满水,还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花瓣。
她心中明了,今日禊日,需得拔除去秽。
连云刚准备服侍颂藜更衣,门外传来常枫的声音。
“颂姑娘,小晏侯有要事找你。”
“有劳,我过会就去。”
连云在一旁给颂藜挑选发簪,听到这话时,好奇说了嘴:“小晏侯不是一大早就上朝去了,今日早朝散的这般快?”
颂藜眸色微敛,忙用根玉簪将头发挽起,又挑了件烟青色的襦裙,上面搭月白对襟外衫,就准备推门离去。
“哎,姑娘!”
连云在身后叫住了她,忙说道:“还没祓濯除宿垢呢!”
说着便拿起柳枝沾水挥洒在颂藜身上,嘴里念念有词:“保佑姑娘平安顺遂。”
颂藜到清风堂时,晏回早已换下正红朝服,一身墨色缎料衣袍,腰间饰玉佩琼琚,晃动时叮当作响,颇具少年郎的恣意。
他见颂藜来,掩盖住神色间的焦灼,从一旁的酸枝文盘里取来株芍药,递到她面前。
颂藜怔住,她知晓禊日有互赠香草的习俗,只是自祖父兄姐离世后,再无人赠予过她香草。
“发什么愣,快接住。”
晏回将芍药花塞到颂藜手中。
颂藜回过神来,“小晏侯将我叫来此,想必并不只是为了送香草吧。”
她眼眸轻动,似是察觉出晏回隐藏的情绪。
晏回身子一僵,轻声笑道。
“被你看出来了。”
他拂手,示意身后人退下,这才斟酌地说。
“祓除仪式出事了,有人在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是谁?”颂藜问。
晏回看了眼颂藜,声音又低了几分:“李宁原。”
颂藜为之愕然,但转念一想,不由蹙眉道:“千林赌坊的新东家未必能有这般豪横,敢动一个侍郎之子。”
晏回垂眸,并未回答。
民间素来重视禊日除灾的仪式,今日却在濯洗的河流中发现一具尸体。
又是在清王刚刚接下北沂之事后。
许是有人按捺不住,想一扫清王的民望。
颂藜看出晏回心中顾虑,开口道:“小晏侯可是怀疑此事背后有祁王的手笔?”
晏回点头,他默了片刻,又继续道,“我想助清王查清此事。”
清王一向儒雅随和,两袖清风,朝中并无太多势力,此前又因为修典,许久不在云京,如今朝中,能信任之人怕只有晏回。
颂藜问道,“何时在河里发现的尸首?”
晏回盘算着时间,“午时一刻,濯洗去灾仪式快结束时,有百姓瞧见河里漂过来一具尸体。现在应当过去一个时辰了,圣上得知消息后大怒,责令清王禁闭于王府,让祁王的人调查此案。”
颂藜将手中芍药放下,思衬片刻,“此次拔除仪式选在南榕亭,那里水流和缓,水位低,现在并非汛季,李宁原掉进河里淹死的可能极小,小晏侯可知晓第一个看见尸体的百姓是何人?”
晏回细细想了想,“是个普通商户,祁王插手前,我派人去审了遍,并未发现有何问题。”
颂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是府上新做的假山池塘,水流自上而下,落入低洼处。
“南榕亭四面皆通护城河,四周皆有百姓,小晏侯可曾想过,若李宁原真是被人所杀或是自己跳河,不可能直到今日午时一刻才被人发现。”
颂藜所说,极有道理,晏回盘算过时辰,且不说李宁原跳河引出的巨大动静,若是被人抛尸,南榕亭周围的船家商户也会有所察觉。
“你的意思是,南榕亭并非此案初发之处。”
颂藜的目光落在被她捏碎的芍药花上,思衬片刻继续道,“极有可能,眼下我们需得在祁王消除证据之前找到李宁原最开始出事的地方。”
晏回听罢,忙起身找出云京城图,“护城河的上游在云山,根据眼下时节的推算,李宁原倒真像是被人杀了,从云山河流抛尸而下。”
“可这几日,府衙未曾传出李侍郎报案的消息,难道说这件事是他与祁王合谋,只是为了阻挡清王北沂一事?”
世家门阀,高门显贵,富贵堆里的人,为了利益竟能牺牲自己的亲身骨肉。
“先前听闻李宁原生母因难产而亡,李侍郎便对这个儿子宠爱有加,巴不得将天上月亮都摘下来。”颂藜顿了顿,神色清冷,“如今看来,这只是他为了自己好名声,做给旁人看的。”
“祁王着手此案,定不会贼喊捉贼,我们若想了结这件事,要借助外力才行。“
晏回挑眉,他低头摆弄酸枝文盘的香草,“你说的这个外力不会是蔺謇吧?”
“嗯。”
晏回一滞,莫名情绪攀上心头,“小拂柳为何如此信任蔺謇?”
清风堂的占风铎声音清脆,似堂前燕掠过树梢。
颂藜声轻似风,拨动着晏回的心弦。
“我信任的并非是蔺大人,而是校尉司的司隶校尉。”
校尉司不与朝中党羽结交,却能成为当今圣上的一把刀,斡旋于各大世家之间。
其间必有晋华帝的手笔。
“倘若李宁原之死正如你我二人所猜测那般,蔺大人应当已经出手了,小晏侯,我们可要快些在云山找到证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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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榕亭。
远远的便听见李侍郎哭嚎声。
周遭围了一众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真是太不吉利了,近些年本就不太平,本来还想拔除去晦气,谁能想到水里还有死人。”
“是啊,云京也越来越不太平了。”
“连侍郎家的儿子都能死,更别说咱们这些可怜人了。”
“不过他家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我说,还是清王殿下没有福气,以往这些事都是祁王殿下操办,怎么也没出过这些事情啊。”
杂七杂八的,颂藜也听了些进耳。
她踮起脚,想往前瞧瞧。
身后的晏回拉住了她的衣袖。
“祁王和蔺謇都在。”
远处的南榕亭此时很是热闹。
以哭闹的李侍郎为中间线,一侧站着校尉司的人,另一侧是祁王的人。
刑部尚书此刻摸着脑门的汗,只觉这二位谁也不能得罪,可这类案子又总得归刑部插手。
索性便差人安抚李侍郎。
颂藜听晏回描述完,心中已明了。
她摘下帷帽,露出张素白的小脸,朝晏回眨眨眼,“他们可有的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去上游查看。”
晏回自然接过她手中帷帽,慢慢说道,“却也是方便你我二人。”
颂藜点了点头,她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突然意识道:“可若是从这里去上游,仅凭我们二人,走寻常小路,也得好几日。坐马车也得一两日。
一时间,倒是陷入了难处。
晏回眸色深深看了眼颂藜,他语气微顿,缓缓开口:“在云山寺,我知道有条密道,可以通往那里。”
云山寺本是云京最大的寺庙,常年供奉香火,来烧香敬佛的百姓络绎不绝。
可自从当年巂周太子云山祭典后,人们就很少来了。
日子久一点,这里也日渐萧条。
枯叶落枝堆成山,风吹雨落,连砖瓦都发黄溃败。
“累吗?”
晏回走在前,没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颂藜的情况。
阶梯不多,只是常年无人走,落了不少泥土枯枝,再加上杂草丛生,方向极为难辨。
晏回用手将枯枝捡起,又用在山坡上拾来的长枝叶扫去泥土,继续走着。
颂藜跟随其后。
走了半柱香,便瞧见那隐于山林间的云山寺。
流水清风,寺庙的塔楼更显慈悲灵光。
晏回朝颂藜伸手道:“等会要走的路会很黑,你牵着我,便不会走丢。”
他的手瘦削修长,白净有力,不过掌心的横纹却乱糟糟的。
晏回见颂藜愣神,还以为她是嫌弃他手脏。
便往身上用力搽了搽。
顺便扯下一块衣角,用布料裹住手。
上好的浮光锦,被他皱巴巴地裹在掌心。
颂藜慢慢伸出手,还没向前,就被他一把拉住。
像是用了大力,怕她真的走丢似的。
“小晏侯。”
她语气温吞,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其实还好。”
“嗯?”
晏回吭哧吭哧地往前走,听到颂藜的话后,觉得奇怪,便回头问她:“什么还好?”
颂藜看见他亮亮的眼睛,认真道,“我没有嫌弃你手脏。”
晏回笑出了声,恣意爽朗。
“逗你呢。”
山间时有清风拂过,掠过枝梢。
颂藜仰头看向带着她上前的晏回。
这里岑寂无声,叶茂水清,远处寒山缭绕云烟。
仿若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晏回。”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晏回取出火折子的动作微顿,似乎在等她后面的话。
他们要进密道了,周遭开始黑起来。
火折子的光慢慢亮起,像是流萤。
铺天盖地涌进颂藜的眼睛。
“你以前有没有去过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