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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瑟 ...

  •   第一缕阳光渗入纱帐,唤醒了床上的男子。他缓缓坐起,淡紫发丝凌乱地耷拉下来。转过头,见身边的女子正酣睡。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然而不待他触碰到,她翻了个身,恰好抱住他的腰。

      “这不是让我一定要叫醒你么?”他微笑,抚摸着她那露出被子外的蓝黑长发。

      “嗯……”她轻轻呓语,手在他腰间摸索着,“这匹马的腿确实太肥了。”

      “十——三——”男子的手开始发抖。

      “我叫萤……”

      “蓝十三姬!”他下意识地猛力扯了一下手中握着的秀发。

      似乎感觉到头部传来刺激,女子还没睁开眼,右拳已捶向他的要害部位。还好他早有防备,左手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右手腕,否则无论他下半身还是下半生都将是个悲剧。

      “茈静兰!你丫大清早就使用家庭暴力,还是不是男人啊?”

      “我若任你鱼肉,马上就不是男人了。”

      “你对我的头发施暴在先,我是正当防卫。”

      “拍了马脚,被踢死活该。”

      ……

      听见房间里传出争吵声,府内几名仆人仍旧泰然自若,似乎早知道他们的主子不过在耍花枪。

      此时,远处传来的蝉鸣中夹杂着似有若无且断断续续的乐音。

      正在更衣的静兰微微一怔,不禁凝神静听。他搬出红府已久,秀丽亦已功成身退留在后宫,自己和十三姬对音乐之事更无多大兴趣,到底是谁?

      “不是二胡的音色。”十三姬坐在梳妆台前,玩弄着木梳。

      静兰暗觉不悦,遂讥讽道:“原来马夫也懂音乐。”

      “即使听不出,也猜得到你那颗坏掉了的心在想什么。”

      “坏掉?彼此彼此吧。”推开门,静兰回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循声来到客厅,进门便见一陌生老人正摆弄桌上的乐器。仆人没有阻挠他进来,说明他持有凌驾于静兰之上的证明,而没有通报是因为事情不重要。

      十三姬好奇地走上前,端详着乐器,道:“这是——瑟?”

      “十三姬你会数数吧?”静兰坐下来,看戏似的地道,“瑟上面有多少根弦?”

      “二……我刚才只是口误而已,哦呵呵,这当然是七弦琴。”十三姬皮笑肉不笑,眸子里满是类似茈静兰怎么还不死的怨念。

      “琴和瑟都不是最常见的乐器,不熟悉音乐的人弄混也是常情。”老人直起身,向二人行了个礼,“国王陛下祝茈将军和夫人琴瑟和谐,特意给两位送来宫中收藏的名琴‘绿绮’,并附琴谱。老朽正是奉陛下之命来调音的。”

      顿了顿,老者又意味深长地开口道:“陛下还说,为了保障紫家有后,他对两位的祝福是出自真心的。”

      和谐?开玩笑吧。某年阴差阳错、鬼迷心窍地娶了她恐怕将成为这生的污点。静兰竭力维持微笑,奈何最后只剩下面部肌肉抽搐。轻微的脆响传入空气中,他手中那可怜的杯子生出一道裂痕。通过裂缝,仿佛能听到弟弟话音。——你和十三姬一定要和睦相处,朕对你们的祝福是出自真心的哟。

      此时,老者的话换回静兰的思绪。

      “夫人冷吗?您的手在颤抖,这样桌子震动,琴音会产生误差的。”

      没有回应老人,十三姬低下头。良久,她一声不响地走出客厅。

      “十三……”静兰起身,继而又在坐下。

      他当然知道,那个平日看似开朗的十三姬,实际上就像她所说,心已经坏掉。

      当初十三姬亲手杀死了迅,刘辉和秀丽之间亦容不下她,为了不让他们为难,她笑着说,她找到了静兰,万一刘辉和秀丽以后没有孩子也无须担忧。这种情况下,两人终究同床异梦。现在天真的刘辉居然送来这些东西,大概令她非常不快吧。

      “将军激怒夫人了?弹首曲子让她高兴起来如何?”老人一边调音一边道,“传说‘绿绮’的其中一个主人在宴会上对富豪的女儿一见倾心,遂用它弹奏一曲《凤求凰》向女子表白,终结良缘。以琴传情自古以来便佳话连连呢。”

      “你会对一匹马弹琴吗?”

      “啊?”老人错愕地抬头,但见静兰已走出门口。

      后院马厩里,十三姬蹲在马匹间,呆望着马衔走她手中的干草。半晌,她忽然站起来,大喊,吓得马躲到马厩深处。

      我、我刚才到底干什么了?她又蹲下来,揉搓着头发。

      “对它们大喊大叫是虐待。”静兰出现在马厩外。

      “与你无关。像你这种糟糕的家伙没有资格来可怜我。”十三姬别过头,不去看他。

      “我可不是那种怜悯某个女人就会把她带回家的人。话说到底当日是谁做出自暴自弃这种蠢事来的?好吧,就让两个连心都烂掉的人在一起好了,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即使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和你也不过像兄弟那样,什么都发生不了。”十三姬蓦然起来,探出身子,“你要是不满意可以纳妾,可以去花街——”

      “最近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过或者被砖拍过?”静兰的语气柔和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十三姬的额头,“还是发烧了?”

      十三姬倔强地躲开静兰的手,轻声道:“才没有。”

      “过几天我去各州察看军队的状况,你好好看家吧。”静兰摆摆手,转身离去。

      晚风给屋里温热的空气送来几丝凉意,昏暗中几点亮光缓缓飘浮,是数只萤火虫误闯进屋。

      睡意朦胧地,十三姬转了个身,察觉床好象变大了。她抬起身子,隔着纱帐望了望,除去几点萤光,周围一片黑暗,估计月已上中天。再看身旁,只有一堆被子。难怪觉得床宽了,原来他不在。

      她再次躺下来,侧头,凝眸于飘忽不定的萤火虫。点点微光编织成遥远过去的梦境,各种各样的人穿梭于眼前,然后渐渐被悲伤浸泡……迷蒙之中,悠悠琴音在耳畔萦绕,宛如浮木地被她紧紧抱住,她这才不至于被悲伤淹没。不知不觉间,泪水湿润了眼睫毛,而后在脸上流淌。

      “还以为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翌日清晨,十三姬依旧没看见静兰,才记起这天是他出贵阳执行公务的日子。

      难道他整晚都没回来?去往大厅的脚步停下来,她似乎想起什么。出于女人天生的疑心病,她在怀疑自己是否因之前的周期性心情低谷而让他去了楸瑛经常流连的某地方。

      不过转念一想,这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啊。

      终究不过是同床异梦的二人。

      她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着:“别人的事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事反而迷迷糊糊呢。”

      少顷,拉住个女仆问昨晚府内是不是有人弹琴,结果一听回答,十三姬整个人僵住了。静兰居然还真的会弹琴,残存的记忆和常识还告诉她那首曲叫《凤求凰》,实在让她难以置信。

      “啊,我是个笨蛋!”回过神来,她径直往府邸大门冲去。

      “哎,夫人!要追将军的话可以骑马!”

      静兰说,他不是那种怜悯某个女人就会把她带回家的人。是呢,他在她面前完完全全是茈静兰,不用掩饰什么,自由自在。于是那年他才会“鬼迷心窍”吧。

      因为心已经坏掉,所以偶尔会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事,两个人就这么凑在一起。时光流逝,那颗心却在互相挖苦、吵吵闹闹中渐渐停止腐烂,渐渐结痂。直到某一天想起往昔的事,蓦然发现心境已变得平静,这才觉察到自己曾在为过去而悔疚中错过了现在一次又一次。

      如今察觉到……也不算太迟吧?

      纵然静兰最多数月便会回来,十三姬却害怕自己再次忘记了此刻的心情。

      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却丝毫没有发现靠自己的双腿不可能赶得上快马的十三姬,随后奇迹般地看见静兰驾着马车正要出城门。

      “茈静兰,给我停下来!”

      想也没想就吼出来,随即她又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喊:“你敢把副官扔在家里,我就有胆量弹劾你!”

      望着追随而来的女子,静兰脸上浮现出笑意,他将马车放慢,向十三姬伸出手,而后准确地捉住对方并把其拉上车。兴许是冲力过大,她扑倒在他身上。

      “如果你再轻一点,或许半个时辰之前就能赶上来了。”

      “我……我又没让你等我。也,也……没让你去弹《凤求凰》……”十三姬伏在他身上喘着气,声音里却是带了颤音。

      他哑然失笑,道:“那是因为琴谱里只有那首曲子啊。”

      “什么?!”若非此时没了力气,十三姬真的很想掐断对方的脖子。

      “拿着。”

      静兰坐起来,重新控制好马车,接着拿出个纸袋塞给十三姬。她打开袋子,但见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包子,于是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描淡写地继续道:“还没吃早膳吧?”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她没有坐车厢两边的座位,而是倚靠着他背部坐,脸上露出微笑。

      “说起来,数天前你说的某句话有常识性错误。”

      “啊?”

      “某程度上,兄弟睡在一起也可能会发生什么。”

      “你不要现在才告诉我,你其实喜欢男人。”

      “不,也不是那种意思。”

      “那么说——”伴随愤怒,十三姬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丫其实之前一直没有当我是女人,对吧?!”

      之后,车厢里又是无止尽的吵吵闹闹。

      “静兰,静兰……王——兄——”

      耳边突然传来刘辉的声音,静兰猛然睁开眼,抬首,闯进眼帘的是桌上书本和窗外一片昏黄,没有马车。他活动一下双手,感觉有些麻木。原本在府库等蓝楸瑛的消息,自己却不知不觉间,枕着双臂伏在桌子睡着了。

      “朕是不是打扰你的好梦了?”

      “不。”想到梦中的情形,静兰莞尔,“不过是个糟糕透顶的梦罢了。”

      “看来朕做好事了。”刘辉拉住正欲离开的静兰,“既然如此,不妨陪朕散步吧。”

      “臣遵旨。”

      花园里什么都没有变,然静兰感觉仿如隔世。那里对自己而言十分糟糕,不过对刘辉和秀丽而言也许是个好结局吧。可惜梦终究是梦,现实中的身在缥家的秀丽还吉凶未卜。

      迎面走来几名捧住大大小小盒子的女官。十三姬两手空空地走在最后,似是监督她们工作。看见刘辉,其中一个女官想行礼,却笨拙地踩到裙子,连人带盒摔在地上。盒盖打开,一架七弦琴掉了出来。

      “下次要小心点,这瑟容易被刮花的。”十三姬急忙上前扶起那女官。

      若是平日,静兰定想离某个与自己八竿子合不来的马夫丫头远远的。然而,此刻他竟脱口而出:“十三姬你会数数吧?瑟上面有多少根弦?”

      “二……我刚才只是口误而已,哦呵呵……这当然是七弦琴!”

      十三姬皮笑肉不笑,蓝眸里却满是类似茈静兰你怎么还活着的怨恨,继而,便蹲下来整理掉落的物体。

      然,少女翻过琴身时,瞥见琴底上的刻字,顿时双手微颤,脸色发青,嘴角抽搐。

      倏忽,十三姬抱头,哭丧着脸,悲愤地仰天长叹:“天亡我矣!”

      “十、十三姬?!”被吓到的刘辉不知所措。

      其他女官见状急忙解释:“十……十三姬大人午睡时做了噩梦,所以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还望陛下见谅!”

      “凶兆!这绝对……绝对是凶兆!”

      “呀——呀——”

      乌鸦赶巧地飞过天空,单调地回应着十三姬的“悲鸣”。

      “要说心神不宁也应该是我吧。”即便是自言自语仍旧传到了身边君主的耳中。

      “咦?静兰?”

      “没什么,陛下,微臣什么都没说。”

      夕阳余晖轻轻落在琴底之上,拂过“绿绮”二字,如梦如幻。

      (全文终/20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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