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沙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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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走，东西南北，都是向前走。
仪器，闪动的数据，冰冷的手术刀，防护服，无影灯......盖上死者的脸后，萧半生直起腰来，她突然感到光线黯淡，一阵晕眩感袭来，眼前一切都在旋转，她拨开要扶她的手，踉跄地向外走了几步，急切地想推开面罩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行，会感染的，她的理智告诉她。
刚才那几台手术里，作为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任，萧半生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手术室，她要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误，还要保持自己的自信和坚定，照顾同行的情绪，才能与来势汹汹的病毒战斗而不露怯。
她好想昏天黑地地睡一觉，上一次休息大概是十六小时前她趴在值班室眯了一会。
一百四十八天，自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的一百四十八天，全国没有一例治愈。全世界都在为这个莫名出现的病毒头疼。研究者越发深入了解这个病毒，越发不敢将它公诸于世。因为它不会对其他物种产生影响，只针对人类。
这是来自亿万年前的武器，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和清算。
世界就像一个提前编译好的脚本，脚本编写者给每个物种都安排好了结局，完美的清洗，契合人类的全套基因，终结人类的命运。
实验室的每个人都知道，科学已经救不了人类了。
消息暂时没有公开，却有小道消息散布说，此病毒无解。小规模的骚动已经开始，民众的不信任和恐慌如果得不到缓解，后果不堪设想，难道要等到酝酿成灾了再用军队弹压吗？
基础设施、医疗卫生、食品物资都在即将崩溃的边缘，而其中一项崩溃，对整个国家的经济是灭顶之灾。
夏天的热浪下，一切都在飞快变质，腐烂。
无论是尸体，还是人心。
她背倚着墙，麻木地看着又一个人被推出去，来不及休息，另一张床的机器又发出爆鸣声。
导师曾在每一个学生入行时说过一句教诲，永远不要麻木，永远尊重生命。
希波克拉底誓言，没有人会遗忘。萧半生沉沉地吐了口气。
这样高强度和无望的竭尽全力，把抢救室的每一个人的身心都逼近极限。
萧半生吃力地站起，腿麻无力，一个没站稳又不得不扶住了墙。同事梅子拍了拍她的肩，说：“主任，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呢。”萧半生视线里一团黑雾，头痛欲裂，眼泪盈满眼眶，胸口闷了一大块石头似的，压抑得喘不过气。
“别强撑，身体要紧。”梅子见她不作声，又劝了一句。
她想大概是太累了，没力气反抗，任由梅子把她扶到值班室。
萧半生消完毒，靠墙坐下，摘了面罩才感觉缓过来些。
她挤出一个微笑给梅子，梅子却瞪大了眼睛，声音轻得好像不忍惊动死神。“主任，你......你眼睛流血了。”
Virus X_37的一个症状就是流血，无征兆地内外出血。
还有刚才的晕眩都是前期症状，如果真是感染了这个病毒，她大概没几天可活了。
萧半生迅速反应过来，重新戴上面罩，她嘴唇颤抖着，她的眼睛没有漏掉梅子下意识逃离的动作，她的心沉到了底，唯一庆幸的梅子没有去掉防护。
确诊报告出得很快，萧半生在隔离室里躺了十分钟就接到了消息。
在十分钟里她很平静，好好睡了一觉，这样的情况下，紧张没有一点作用，结果不会变化。
她和病毒交手这么长时间，她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这十分钟里她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梦见波涛汹涌破碎的大海，遥遥有一点帆，她尽力眺望，下一秒海水便倒灌入她的肺管。
萧半生就此惊醒，感到喉咙很不舒服，她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感到隐隐不安，太久没有做梦了，也许这个梦昭示着什么。
金院长推门进来，老古板今天再也没有冷着一张脸，很是和蔼地询问了她的身体，才告诉了她阳性的检验结果。
“我还有多久？”听到结果后萧半生反而释然了，说不难过也是假的，但是心仿佛摘下了一道锁，松快起来。
金院长叹口气说：“......最多五天。”
过了半晌，萧半生下定决心，抬起头说：“金叔，最后的日子我不想在医院里过了。”
金院长愕然道：“半生，在医院治疗才有机会活下来啊。再说你除了医院，你家也......”
“金叔，从小到大都是您和阿姨照顾我，以过来人的经验给我拿主意。这次我想好了，既然没几天了，不如让我自己做个决定吧。”她笑得很洒脱，“往后萧半生只是萧半生了。”
而不是谁的女儿、门生、骄傲。
金院长沉默了很久很久，萧半生也看着他防护镜下苍老的眼睛很久很久。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金辉的脑海中，他和萧晓年少相识，引为知己，本以为能相伴走很远，但天不假年，萧晓和其夫人在萧半生五岁时就死于空难。这些年，他视萧半生若己出，也好在黄泉之下和老战友有个交代。
可是除了最开头几年，他一直在国外带团队搞科研，没顾上半生，她一直孑然一身。偶尔几次见面也是在一些他认为的人生的转折点。他缺席了她的日常，并不了解她却次次干涉她的人生，一步步把她推到她父亲生前的高度。
萧半生面对这些强加的意愿，从来没有说过不好，默默承受，独自努力，她不想辜负金院长的期盼也承担着父辈光环笼罩的压力。
金院长怅然地想，阿晓知道了会怎么做。
最后，金院长妥协了，背过身，背影苍老萧瑟。
萧半生叫住了他，说：“谢谢您，师父。”
于她而言，金院长如师如父，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带给她光亮的人，尽管有时光太刺眼，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痛苦。
“保重。”白雾模糊了金院长的视线，他强咽下一肚子的叮嘱，仅仅两字凝满他的牵挂。
按理说感染者绝对不能到处流窜，给社会带来威胁。
但是I城不一样，这座城市有90%以上的感染者，俨然是一座死城，剩下的幸存者不是在医院等死，就是在家里等死。
有效的规章法规濒临失效，作奸犯科，偷盗抢劫，无所不为，死城的人们不光身体感染了，精神也腐烂了。很多地方已经没有安全的饮用水和电源，只有医院，机关和小部分居民楼等地方有水有电。
萧半生哪里都可以去，没有交通管制，没有出入检验，却在了解这些之后感到深深的无力，以前她从不思考人类命运何去何从之类的问题，到底是病毒放大了人类的阴暗面，还是这些一直存在而她从不在意，视而不见？
该往哪里走？
金院长有次和她说笑，他指着路口说，半生，你看，往前走到底哪儿是前？萧半生还小，大概六七岁吧，头歪着想了会儿，诚实地说，不知道。金院长说，其实无论是向左向右，东南西北，选定一个方向，迈开步子，就是向前。
她心中少了犹疑，她抬眼再看了看熟悉的街道，看得很用力，想把它深深记住似的，之后，迈开步子，向前走。
她不会回来了，她要去一个她很想去的地方，并且死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沙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