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芙蓉雨》艾莫芋

3、繁花落尽（改）

　　地面泛着朦胧的雾气，随着冷风上下腾涌，头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树枝摇晃的声音，真像是走在迷谷中，难辨方向。

　　周围不过是些荒山野岭，丹朔抬头四处张望，他紧紧拽着剑穗，道：“他们俩去哪呢？”

　　叶湑白了他一眼，摊手道：“谁知道呢！这个多事精，一天到晚像个猴子屁股，根本坐不住，嘴上像挂了个大喇叭，走到哪吹到哪，一天天的，从不叫人省心。”

　　丹朔知道叶湑话里说的是简岁，简岁做事向来随性，几乎无人能管得住。他也不知说什么为好，也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去说。只有什么不说，他犯的错才会少，得罪的人才会少，在他人眼里他才算得上是在渐渐变好。

　　“别贫嘴了，先找到他们再说，这附近说不定还有魔兽巢穴，他们两个人太危险。”苏澈试图用符咒联系上简岁简年兄妹俩，可是没有一丝灵息传回来，他焦急道：“用符咒找不到他们。”

　　叶湑俯身看着地上，摸了摸下巴道：“左脚的鞋底上刻着杜鹃花的是简年，简岁的是在右脚。看这地上拖行的痕迹，不知是什么魔兽走过，他俩的脚印全部被盖住了，这魔兽的脚印足有两个巴掌大。”他又闭目感受了一番周围的气流，只有四处流窜的风，其间流动着黑灰色的雾气，他蓦然睁眼，浅浅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苏澈道：“气息也不知被什么遮掩了，干净得就像没来过似的，他们俩……”

　　几人都知道叶湑的未尽之言，说出来不过是在打击士气。

　　丹朔对着地上的脚印好奇地比划着他的手，脚印里已经堆积了不少浊水，看着更像一个个小水洼。可当丹朔用棍子拨弄水洼时，脚印的四周开始波动，丹朔加大力度，很快一条堆积着落叶的小路呈现在他们面前。

　　丹朔猛然起身，指着眼前骤然出现的小径问道：“这是什么？”

　　叶湑摊开手，一脸无所谓地道：“不知道。”

　　丹朔：“这会通向哪里啊？”

　　叶湑：“走进去不就知道了。”

　　丹朔一向是个谨慎胆小的性子，他担忧地问道：“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叶湑满脸不在意，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他折了一根枯枝往前一扔，漫不经心地道：“有危险就寻找对策，有难题就尽力解决，这有什么。”

　　丹朔：“……”

　　“走吧，停在这里太危险了。”苏澈根本不想插进两人的对话，他也没有心情说话。这两个人一个口齿伶俐，一个讷口少言，谁也不好应付。“别忘了还要对付那只魔兽，它已经伤了好几个村庄的人了。”

　　道路两旁长满枯树残枝，几块破破烂烂的石头已经算是上好的点缀，让这里看起来更荒凉些，肆掠的风气愤地发着脾气，但终究是有了动物的影子。

　　漫长的时间更考验人的意志。

　　“多谢姑娘！”夏容行的这一礼是十分的服气。若是他，不知道会想出怎样的昏招去引开兄妹俩。

　　简年在阵法上造诣极高，简岁的眼神又极其苛刻。夏容只有引开这兄妹俩，才有可能继续施展假死术。

　　“简年”右手拂过面庞，那张俏脸的眉眼似正在被一双手捏改，不一会儿，赫然露出一副冷清的面容。远山眉，桃花眼，浓烈的煞气占据着眉眼间的山头。

　　“我只是按照尊者的命令行事，那对兄妹俩身边有低阶傀儡看守，暂无性命之忧。告辞！”轻云话音刚落，她袖手一挥，飘渺的云雾从她轻薄的纱衫中飘出，在她的身后渐渐形成一道拱门。她径直往后仰跌入云雾，身形渐渐虚幻，最后随着雾气一同消失了。

　　云归是他在一个秘境里遇见过的人，不过她现在算不得上是一个人，她浑身上下只保留了作为“人”时候的面容。估计她是在什么洞天福地得到奇遇，习得一身变幻莫测的功法。他所知道的她口中的尊者与他的一位师兄有些关系，两人时常书信来往，明明有更好的交流方式，两位都不用，至于是什么关系，他也只敢在私下里猜测。

　　夏容抬头望着黯淡无光的夜空，这里没有人界的璀璨星河，也没有仙界的奥妙寰宇，只有不断吞噬光线的黑暗。最光亮的时候是十年一次的满月，红月悬空，百兽夜行，但这对于毫无修为或修为低微的人来说，是最恐怖的光明。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指针离最大的那个数字只有半寸之距，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夏容眼中微微一闪，绿色的灵力自下而上垒起一道高墙，待墙体升到一定高度时，他双脚踏剑飞至半空中，高墙以他为中心聚拢，最后灵力像一个倒扣的碗覆盖住这片森林后，他才收回扩撒的灵力，缓缓落到地面。

　　接下来将是重头戏！

　　元婴期的魔兽，金丹期的人当然是去送死，可他并非金丹期的修士。

　　他连修士也算不上。修士指的是人，夏容又不是。

　　不过魔兽的地盘到了！

　　距离洞窟不过五里之远，便已经能感觉到树林在微微颤动。也谈不上是树林，只有一些朽木枯枝，更多的是由骨头堆积成的小山。几只山鸡大的苍解鼠爬上爬下，张开巨大的啮齿啃食骨骼中残存的骨髓。

　　夏容收回脚下的秋鸿剑，他半蹲下身，手贴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输送的灵力未给任何反馈，他不死心地碰了另外一棵树，结果还是只有一片死寂。

　　他只能与活着的树木建立联系，看来这里的树已经完全失去生机，与路边一块石头无异，他无法获得关于这只魔兽更多的关系，不过关系不大，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前行不到两刻钟，地面起伏的坡度越来越明显，离洞口不到一里的距离时，鼾声更是如天雷滚滚。

　　来了！

　　夏容右手缓缓拔出秋鸿剑，左手抽出暗中早已备好的符纸。自他踏入这里时，空气里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不过是悬在草木上的露珠落在地上般大小的动静。夏容却不敢轻视，那只魔兽分明已经清醒过来，却还装作熟睡，若不是鼾声震动幅度变得急促了些，他还真不好分辨这只魔兽是什么状态。

　　夏容突然觉得一阵寒意攀爬上脊梁骨，有东西在暗处盯着他！

　　魔兽天生嗅觉敏锐，视觉更是不用说，那些家伙会使用幻术弥补速度上的不足。他想他多半是进入了魔兽的狩猎范围。

　　只是它会在哪里呢？

　　夏容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他环视了一周，既不见魔兽的行踪，也不见魔气的痕迹。

　　地面逐渐停止颤动，一瞬间万籁俱际，这份短暂的宁静却令人更加不安了。从地底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那似乎是土石掉落才会有的动静，可这里怎么会有土石？

　　不消片刻，脚下的土地瞬间开裂，一只粗壮的大角从脚下破土而出，夏容立即踏剑飞向半空中，御剑转身才看到大角的真面目。

　　破开的黑洞中缓缓钻出一个巨大的头颅，尘埃散尽，终于露出它的真实面目——黑角白目，宽背重甲。从脖颈到后背处连着一层厚重的外壳，外壳上竖起锐利的尖刺。在这片空地上，它的身躯就足足占据了一半。

　　那人说这只魔兽外壳很厚重，没告诉他有这么厚呐！

　　足足有三寸厚的外壳！

　　怎样把它引过去而不破坏森林，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这只魔兽的脾性可无法等待猎物的分神。

　　“呼——”

　　“砰——”

　　夏容没想到魔兽会这么生气，大概是煮熟的鸭子不仅飞了，还给它来了一击。他御剑飞行时不忘往身后扔了一叠爆炸类的符纸，偏偏魔兽正向外张嘴吐气，符纸不偏不倚掉入它的嘴里。他转头一看，魔兽正好掀起一片地皮，小丘似的白骨被它撞得稀巴烂，嘴中还不时发出怒吼声，怕是真的很生气。

　　他想它应该骂的很脏。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将它引过来了，算算时间，苏澈他们布置的阵法也该成型了，他也是时候丢掉这个身体，换一个自由的身份。

　　少年的决心势不可挡。

　　寒冷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袍，他眸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直直朝着约定好的地方飞去。

　　不知底下是谁喊了一句“来了”，地底隐藏的阵法徐徐升起，几人都亮出各自的武器，目光落在阵法中间的魔兽身上，小山似的壳，亦如石头般厚重坚硬。

　　少年如同闪电般凌空而至，手中长剑飞舞，只余凛冽的银光。

　　突然，空气中传来阵阵嘶鸣声，一道蓝色的身影顺着魔兽甩过来的脑袋迅速往后退，魔兽的右眼汩汩流处黑血，它痛苦地张开嘴，尖锐的声音正是从它喉咙中发出。

　　如果不是从阵法中伸出来的金色锁链困住了魔兽，苏澈怕是早就被魔兽的前爪拍飞，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谁也没有想到魔兽会用声音攻击，他离妖兽的头最近，只得捂住耳朵，面上露出一派痛苦之色。夏容飞身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往他的肩上一推，动作干净利落，他眼中还带着几分惊愕。还未等夏容转身，一道粗重的呼气声就在身后，他双手握剑往身后重重一砍，魔兽的外壳太厚，震得夏容手臂发麻，骤然与那双紫色的大眼睛对视上，右眼已经泛着白，像是一颗劣质珍珠，左眼却有人类玩的蹴鞠那么大，汹涌着滔天怒火。

　　夏容口中念着剑诀，素手向前一挥，秋鸿剑带着破空之势飞至半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直至魔兽周身被剑包围。

　　“去！”

　　话落，几百道寒光冲向魔兽，刀剑迸出的火花湮灭之后，外壳上露出一道手掌宽的裂纹。

　　“我快撑不住了啊啊啊！”丹朔的脸憋得通红，眉毛也拧在一起，“快点啊！”

　　魔兽许是听到他的声音，咬住悬在它头顶的剑，仰首朝着丹朔吐去，白光一闪，秋鸿落在他的身后，他看向地上滚动的石头，咽喉滚动了一下，再也没有说话。

　　苏澈握住剑往空中抛去，转身一个回旋踢，一道白亮纤细的银鱼快速朝夏容飞去，夏容的脚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他的手横过身前接住那把剑。

　　“多谢！”夏容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转过身不再盯着这边，他想：该怎样激发魔兽的怒火呢？

　　夏容左看右看，若他再不出手，它怕是直接在壳中度过余生。他直接催动残留在魔兽腹中的那张符纸——爆破符，不出所料，魔兽的身体剧烈地震颤起来，它咆哮起来，张口咬住夏容，上下颌一合。

　　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贯穿夏容的耳朵，不过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灵识正在从这具身体上剥离。他在众人眼中缓缓闭上双眼，一簇鲜红血珠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砰——”

　　魔兽在一阵烁亮的光芒中四分五裂，霎时，整个山林一片血肉模糊。

　　夏容，于八月二十七日，殇。

　　天地间再无那道青色身影。

　　玉鹊花海中，一双浅绿色如琉璃的眸子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