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御前受刑 ...
-
沉璧忍不住瑟缩,她现在面临的是天子之怒,但话既出口,别无他法。
皇帝看着自己这个一向软弱的女儿,敢在朝臣面前为犯官求情,冷冷说道“阮妃如何教你的,后宫不得干政”
“儿臣今日不是干政,而是出于人伦,儿臣此举不是为了太傅,而是为了父皇。”
“哦?”皇帝被她的话挑起了兴趣,“如何是为了朕”
“庞太傅位列三公,耕耘杏林几十载,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儿臣也有幸聆听其教诲,我朝以孝治国,更是尊师重道,今日儿臣不求这次情,便是弃授业恩师于不顾!”
沉璧挺直脊背,目光坚定,直视上位说道,
“也是弃父皇声名于不顾。”
“你口口声声儿臣、你要知道,你并不是朕的臣子”
“为臣者,为君王解忧,为百姓谋福祉,身居庙堂是臣子,儿臣久居深宫,不忍父皇名声被小人所累,故出此言,亦是陛下之臣。”
沉璧手心濡湿,看似冷静沉着,其实内里已是强弩之末。
她深知皇帝武将出身,性格杀伐果断、猜忌多疑,做事更不讲常理,十年前因怀疑皇子谋逆,更是能一日杀三子,血洗宫廷。
自己贵为公主,要杀死她,也是上位之人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这席话,她必须说,说了,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不说,太傅身陷囹圄,必死无疑。
皇帝久久未说话,沉璧心凉如水,也罢,此局本就难解,蔡妃好筹谋,知道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傅受刑狱中,想开口求情唯有今日,这是一场阳谋,自己知道,但是不得不跳,只是可惜了沉隽,希望不要因此牵连到他。
正当沉璧已经心死之际,皇帝终于开口,
“九公主好才学,既然你要当朕的臣子,那朕就以君臣之道待你,为涉嫌谋逆的罪官求情,按照我朝律例,该当如何。”
“陈情前,廷杖八十,以彰其心”
“好!既然知道,还不起来”
沉璧岿然不动,一字一句的说,“儿臣愿意领受”
沉隽在旁疯狂的向她使眼色,沉璧不为所动,独自一人跪在庭中,承受天子威压。
皇帝面目森然,语气严酷,“那就依你所言”
此话一出,殿中响起几声惊异,
“嘶”
廷杖三十就能要了人半条性命,更何况八十下,能将人活活打死,这条律例撰写之初就是为了堵住为谋逆求情的口,因此开国二十年,从未有人敢在这件事上触陛下眉头,今日却由皇室公主打破,看她娇小柔弱,恐怕连十杖也受不住。
蔡贵妃一脸不忍,“陛下,廷杖可是要去衣受刑的,公主贵为千金之躯,怎能受此折辱。”
“对,天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来人,剥去她的公主服制”
蔡贵妃面上同情,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闻言,嘴角微扬。
沉璧的铮铮傲骨被这条命令压得微微弯曲,她面色苍白,红唇被咬的几乎没有血色,泪盈于睫,但依旧咬牙撑着。
沉隽终于不忍,跪在她身边,“父皇,儿臣不敢忤逆父皇,只是公主还未出嫁,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衣,更何况,今日还是公主生辰啊,恳求父皇择别处行刑!”
沉隽知道,圣旨已下,求情无用,这八十杖避无可避,但是法理在前,人情在后,他就是要赌皇帝还有那么一点舐犊之情。
皇帝看着沉璧瘦弱的身子跪在地上,好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走下御阶,路过她身边也未有停留,只留下一个字,“准”
一瞬间,沉璧的身体仿佛被抽掉筋骨,软软瘫倒在地,她神思不属,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从前读的史书上写的所谓酷刑,今日她竟有幸领受。
沉隽跟随行刑官来到后堂,看到执杖人面色惊惶,心里了然,
“本宫知道你们害怕,也知道你们受人之托,但是本宫要提醒你们的是,现下受刑的是德妃之女,本宫亲姐姐,我不管你们受谁威逼利诱,今天如何下杖、力道几何,你们心里该有数。”
执杖小吏听到他说的“受人之托、威逼利诱”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权衡一番,心中已有计较。
沉璧挨前三杖时,尚能保持神志清明,那小吏没有使出全部气力,力道有所保留,但是打在她身上,仍然让人疼痛难忍,她咬紧牙关,强行忍住嘴里要溢出的痛呼,一棒一棒落下来,发出“砰砰的声响”。
雪白中衣早已被鲜血晕染,到后来衣料都承载不住这许多鲜血,淅淅沥沥流到了地上。
沉璧觉得这棍棒打的好像不是她的肉身,而是灵魂,皇帝要她身体受辱,也要她尊严扫地,杖杖落下,她的三魂已去了七魄。
沉隽在一旁,扭头实在不忍看,听到人惊呼,“公主昏过去了”
连忙上前查看,只见沉璧面色如蜡,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身下更是血流不止,
“太医,快叫太医”沉隽惊呼道。
小吏见此情形,艾艾问道,“殿下,那这廷仗”
沉隽转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公主都这样了,还要继续吗,父皇那里要怪罪,本宫一人承担。”
听这话,小吏哪敢再打,只能哀叹为何今天是他值班,左右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子。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寒气迫人。
沉璧悠悠转醒,只觉臀部疼痛异常,浑身提不起劲来。
雪窈见她醒来,喜不自胜,“公主终于醒了,太医说了,公主伤在后腰,只能侧躺。”
“我睡了几天了?”
“自那日公主被十皇子抱回来,昏迷不醒,已经三天了”
沉璧有些恍惚,竟然昏睡了三天。
月魄含笑说道,“这可幸亏了这宫殿前任主人留下的“玉露雪”,不然公主这伤,三天可打不住呢。
“小时候跌打损伤就是用这药,想不到治疗如此重的外伤,竟也有奇效。”沉璧也惊奇道。“治此药者当是世间神医,可惜没留下名姓。”
“谁说不是呢,公主昏迷期间,陈世子也来过,丢下一瓶药丸就急匆匆走了,那药可不如玉露雪好用。”
“公主昏迷这三天没看到,雪越下越大,我看啊,是老天爷都知道公主冤屈呢”
婢女二人七嘴八舌跟她聊起这三天的见闻,沉璧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心绪飞远。
永和十年的这场雪来势汹汹,飞雪如席,连下了几个日夜,朝野上下纷纷上贺表颂功,表示此乃吉兆,有瑞雪兆丰年之象,不少大臣用词佶屈聱牙、引经据典,骈文辞赋齐上阵,更有甚者称当今圣上德比周公,功盖隋高祖,建议今朝封禅泰山,以彰功绩。
“周公,隋高祖?奏者何人,”沉璧见月魄描述的绘声绘色,皱眉问道。
“好像是刚袭爵位的已故淮阳伯二公子,蔡重檐”
“是他?他倒是会做比,三皇五帝、秦皇汉武不提,偏要提一个杨坚”
月魄见沉璧脸色阴郁,不解其意,雪窈拿着暖炉塞到沉璧手中,说道,“蔡氏一向深谙陛下心思,不过这次他们失算了,这个贺表被陛下当场驳回,批他谄谀之徒,油滑成性呢!”
沉璧闻言,面上并未有喜色,看到窗前雪覆屋脊,庭中枝丫光秃秃的,绿意尽褪,叹道,“肉食者见这大雪,皆言祥瑞,不少贫寒百姓却因此冻毙,这算哪门子的祥瑞,也不知陈昭那里境况如何”
“参加九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殿外突然传来人声。
沉璧转头一看,竟是徐公公,“快,请公公上座。”
徐定忠佝偻着腰背摆摆手,还是那一副笑面,多谢公主,奴才今日前来,是来传陛下口谕,命九公主为陛下亲使,协理刑部督办盛金楼举子一案。
沉璧听见,激动的要从床上下来谢恩,徐定忠看她差点摔下来,连忙上前搀扶,
“哎呦,我的祖宗,皇帝知道公主伤情,特许不必谢恩,您快上床躺着吧”
“有劳徐公公”沉璧喜悦之情盈于肺腑,这几十杖没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