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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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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实在是太疼了。
这就是白愁飞从那金风细雨楼的楼顶纵身一跃后，唯一的真实感受。
那楼看着虽高，但，从顶楼坠落至地面，倒也不过须臾。倘若一个人由生至死也能这般迅速的话，那还真是好事一桩、功德一件——只不过他白愁飞显然并未能获得诸天神佛的这份垂怜，纵然此刻的他已是全身筋骨断裂，五脏六腑想必也都移了位，一股接着一股的腥甜热流自他的胸腔直上涌入咽喉，几乎就快要让他窒息，那滋味像极了当初在刑部大牢里，被捆住手脚生生推下水池，又像极了被固定在刑具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一张张浸湿了的桑皮纸覆在脸上，他想挣扎，想摆脱，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奈何四肢却不听使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虽然，若能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那倒也好了，偏偏这一次的他就是又吸到了空气，硬是缓过了一口气来，可这一缓过气来的结果，却是他瞬间便被无穷无尽的疼痛所吞噬，即使他已经神志恍惚，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蚀骨钻心的疼，就好像有一双手，不，是无数双手，正在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肌肤，伸进他的体内，扯住他的骨肉内脏，大把大把地撕开、揉碎，他却反抗不得，唯有活活受着。按说他的忍耐力也算很强的了，毕竟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多年，什么伤没受过，随随便便就喊疼那像什么话？堂堂七尺男儿，丢得起那个人吗？
可是这一刻，他却是真的熬不住了。
尽管在他选择登上楼顶，到一跃而下的那段时间内，他已是万念俱灰，满心里只剩痛楚，惟愿一死以解脱，但在此时此刻，他却悲哀地发现，原来相比于肉|体上的痛苦，心中的那点疼压根就不值一提，而这会儿只要能止住他全身的疼，那不论是谁，不论叫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要他跪下来求人，他都愿意！
有没有……有没有谁，肯来帮他一把的？
一刀，或者一剑，又或者哪怕只是一拳、一掌，都好呀，只要能结束他的痛苦，只要能让他不再疼，然而他那不争气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多少声音，完全不足以唤个人来帮他解脱，即便有那么多人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有男有女黑压压的一大片，且个个身怀绝技，手持十八般兵器，随随便便挑一个出来就能轻取了他的性命，可他偏又清楚得很，那些人是不会主动来帮他的，哪怕他们自诩正义之师，满口江湖道义，但谁让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推翻他的统治呢？谁让在他们的心中，他白愁飞根本就没资格成为这座金风细雨楼的主人，谁让他十恶不赦、死有余辜，自行了断以谢天下才是最好的结果，杀他只会脏了他们的手，人家正道人士不屑为之，而他，也不配！
又或许，他像这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饱受折磨，反倒是他们更愿意看到的场面？谁叫他大权在握之时曾经也一度以折磨仇人为乐，就连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他也不肯给他痛快，而是命令任劳、任怨将其折磨够整整一月再处死，图的就是让他充分享受到这个痛苦的过程，明白何谓生不如死，不然怎消他心头之恨？却没想到报应竟然来得这么快，如今现在，就轮到他自己，来真真切切地享受这种滋味儿了……
原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是这么的难捱啊。
疼，实在是，太疼了……
求求你们……帮帮我……
疼……疼……
疯涌的鲜血堵住了他本就微弱的求恳之声，可那剧痛却催着他不得不继续发出哀求，哪怕能求来一个人的心软也是好的。直到他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他无需费什么力气便能辨认出那是雷媚，他曾多次见她穿过那身紫色长裙的，还有她唇上的口脂之色，也依旧是那么的鲜红耀眼，于一瞬之间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这个女子，不是一直对他有意的么？在他如此不堪的时刻，她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他的身边，可见她确是真心待他的了。那么她一定是不忍心看他这般受罪的，而他想尽快脱离苦海的心愿，也就有人能帮他实现了！
希望骤临的他陡然激发起一丝蛮力，操纵起早已不甚听从使唤的口齿，向着那紫色的身影，竭力送出了一个“疼”字，只盼她赶紧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他也看到了雷媚满脸的泪水，看到她双手一动，似是在从衣袖里掏出匕首之类的兵刃来，登时便对她感激涕零，就算下辈子给她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可雷媚手中的动作却也停了下来，那解脱的一刀迟迟不肯落下，他只见到她脸上的泪水更多了，还带着哭腔开了口，对他说什么她曾经以为最难过的事是得不到他，但其实更让她难过的是他不快乐，反正好像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已经无心去细听了，这会儿他就只想她赶紧给他一刀，还管什么快乐不快乐？有她说这番话的工夫，都够她结果他八回的了，难道她不知道他现在疼得有多厉害吗？难道她不清楚他每多活一秒，就是多受一秒的罪？那她为什么还不赶快动手，还要对着他絮叨那些话，都到这个时辰了，她最难过的是什么，对他来讲还有意义么？她为不为他难过，他还感动得着吗？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人，是能够做到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了，即使是雷媚，对他亦有所图，宁可看着他痛苦万分，也要让他先知晓她的心声再说。尽管他明白他没有资格去指责雷媚，比起那些坐视他受苦而不理的人们，她对他已经够意思了，何况眼下除了她，他还能指望谁去？为了赶快从那剧痛中抽离，他也唯有继续翕动着嘴唇，用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向她哀求道：
“杀……了……我……”
而在那之后，他便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来了，倘若雷媚仍不肯动手，他便只有静静等死的份儿，再也无法为自己做些什么。好在雷媚对他终究还是仁慈的，因为他听到了她抽刀出鞘的动静，还看到她冲着他含泪微笑，并抬起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心口位置，他完全可以确定下一秒她便打算将刀尖对准他左侧肋下，发力一送，再向外一拔，他便不会疼了。即便这样会令她在被迫亲手杀了亲生父亲之后，再遭受一次亲手杀死心爱男人的痛楚，他却也只能亏欠她这一次，待来生再设法偿还了——如果，真能有来生的话……
虽然，他是真的很盼望能有来生，这一世他活得已经太过失败，不如趁早归去，来生再好好搏他一回，那他就更得指望雷媚赶紧手起刀落了，因为他已等不及要告别这悲惨的一生，期待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所以，快点捅他那一刀吧，他已不能再等，一时一刻，也不要再等了！
他已经看不清雷媚的模样了，只能听见她的哭声愈发的凄凉绝望，显然她手中的匕首已然就位，就只差那最后一下了，可她似乎还是多有不忍，纵使已是泣不成声，却还能腾出口来，对着他清清楚楚地高喊出一句：
“大白！！！”
那一声呼唤是那么的痛彻心扉，宛如泣血，但是雷媚已哭成那样，如何还能发得出这等清晰高亢的喊声，而且她对他好像并不是这样称呼的，她从来也没这样称呼过他，在这世上似乎就只有一个人是这样叫他的，既透着十足的亲昵，也带着些许宠溺，即使是在他们恩断义绝乃至生死相搏的时刻，他情急之下的脱口，也依旧是这般叫他。尽管时过境迁，再听到这一声呼唤只会让他觉得讽刺，尽管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听到他这样叫他时，他的心也会痛？尽管此时此刻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尽管他的思绪已开始碎裂飘散，却还是在刹那之间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同样也是清清楚楚，哪怕他下一秒便会断气，这一秒他也不会搞错了那个姓名，那最寻常、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三个字：
王、小、石。
曾经，他一直叫他作“小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2024年的石愁新坑，欢迎大家来玩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