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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悠扬而静谧的夜空淡淡俯瞰雷泽大地,不顾杀伐四起,恩怨更迭。月亮明亮圆润,不会为任何人做出阴晴圆缺。人们奔波一生,也不过叫属于自己的那一纸故事精致如花。

      晚烟是在个陌生的怀抱中挣扎的醒来的,终于不是在永不见天日的地底大殿,沉船的高帆上习习水风带着惬意的清凉,如同被人温顺的抚摸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与邪影共神过让他的思维还不大清醒,他本能的想要挣脱温暖的怀抱,伸手触向虚空,手心的六条紫线若隐若现。

      “绯影……绯影……不能去……”

      白衣人心头一颤,反而抱紧他,柔声,“他没有去,你做到了,绯影还在,他不会有事了。”轻柔似水的话语似乎要比什么都管用,晚烟浑浊的眼神渐渐澄清,转向声音的来处。

      “颜……公子……”

      颜无玉微笑的回应,几日不见整个人消瘦很多但是气质依然,简单处理好晚烟伤口,补充道:“绯影不会有事了,我亲眼看到的,魍魉掌门和魇在不久前出发,里面没有绯影,你做的很好了。”

      晚烟迷茫的看着颜无玉,头脑依旧黏糊,没有注意到颜无玉为何会出现在魍魉禁地,也没有考虑他所说的魇。但是“绯影不会有事了”这句话却异常清晰,一下子揪住他所有的意念。“真的……绯影他……他……”

      看着虚弱而急切的晚烟,颜无玉笑的有些心酸,他只能黯然重复,叫小太虚心安。

      “真的,他没事了。”

      许久,久到颜无玉忍不住再次肯定,晚烟仿佛终于接受了这个如梦似幻的答案,直直的眼睛爬上欣喜的神色露出久不见的可人,叫颜无玉不禁心神一晃。然而心念解开,一直以来的支撑也终于轰然倒塌。“咳……唔……”暗色的血液不受控制的从晚烟口中溢出,当心底压抑的那点执着终于瓦解,残若风烛的生命也终于露出原本满目疮痍的模样,迅速衰败下去。

      颜无玉一边轻唤一边腾出手施针,明晃晃的银针从穴道冲入,内息被引导着提出来抵挡毒发的痛楚。至少这样,在最后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想到这里却是难掩的苦楚。颜无玉忧虑不散的做着最后的努力,没发觉晚烟颤颤的手触到自己细细的柳眉。惊讶低头,血污狼籍里,小太虚一边忍受着痉挛的痛苦,对他勉力扯出微笑。

      “不要皱眉……颜公子,笑着……最好看。”

      “小笨蛋那你亏大了,早点说,我便天天对你笑了。”

      晚烟清楚颜无玉的性格,这样的话,已是对他能给的最大安慰。晚烟的毒渐渐平息,虽然经那么一发作整个人气息已经微弱到要自习辨别才能看的到,但是已经不会发抖了。颜无玉抱着他坐在沉船的最高点,这里可以鸟瞰到很远,琉璃般的湖浸泡在夜色中。但是无论多远,都在圆月的注视之下。偶尔破碎的水声,袅袅的烟雾,这里还是年复一年的平静。

      风波离去,竟有种恍惚的怅然若失,面对魍魉之地的祥和到近乎虚伪的表面,颜无玉有些失神。曾几何时,和那两人站在这里把酒谈笑,也是这样的无欲无争,无念无求。乱想时感到触动,发现晚烟够住自己的手,淡淡的看。

      “……颜公子,不该是个薄命的人。”小小的泪花坠到颜无玉手背,触感冰凉。颜无玉坦然而笑,反执起晚烟的手放在一起,两双手,两个人,虽是同样的莹白如玉,可一双修剪保养温润无比,一双则泛着濒临死人的惨白。

      一个手心躺着三条紫线,一个手心被六条紫线所占据。

      晚烟努力揉搓颜无玉手心的紫线,似乎要靠着这徒劳无用的努力扭转一些事实。颜无玉温柔的拉开,看着月光凛冽的湖面,打开话匣。

      “晚烟有什么愿望?长大了要当掌门啊要游遍天下啊要吃到九黎皇城御膳房的手艺啊……”想见绯影,想见小暗,还是想得到师门的认可。“最近本公子很闲啦,都可以帮你实现哦。”

      晚烟蜷缩在颜无玉的怀里更显瘦小,本就不大的身子几乎不盈一搦,迷迷糊糊,断断续续道,“有啊,愿望……最近才有的……”

      颜无玉鼓励的笑笑,不论在怎样的立场和结果,晚烟都不过是个不该被卷入腥风血雨的孩子。该属于他的,就是上天也无权吝啬。他不知道晚烟经历过怎样的年少和波折,但是那都无关于他内心盘桓的一丝柔情。人生若只如初见,至少他还是那个他,短暂的相识中谁都不曾改变。

      “一直在想,来生,要是有来生就好了……我好想努力,成为某个人不可或缺的存在,那样……临死的时候,就不会如此孤单了……”

      一字一句,清晰而认真。这个命途短促的孩子所向往的愿望,却天真的叫人莫名心酸。来生,总以为只有年迈古稀的老人历尽世事后才会念叨这些苍然的感慨。重来,只为了不想孤零零的面对死亡,想要成为某人的所念。颜无玉有些困难的牵起嘴角:“也许,你已经……”

      你已经成为某些人今生的挂念,只是在不懂伪装的世事前卑微而不自知。安慰?解释?可是你真正需要的,并不是我的回答。

      “……没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滑过,点点滴滴耗磨掉漫漫长夜。颜无玉突然讨厌雷泽这种死一样的惊寂,张口闭口不停说话,在沉船之地传出远远的回音。絮絮叨叨从他刚出师门讲到征服西陵,从遍览群芳讲到雷泽奇遇,晚烟蜷在他的怀里静静的听着,有些力气会应两声。颜无玉讲的很认真,把晚烟抱紧了些。

      “像我这种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一出现就闪耀狗眼,就那个魍魉不识好歹。”

      “魍魉都很可恶,因为爱上魍魉的人到头来没一个好下场。”

      “嗯……”

      “可是魍魉又很有趣,调戏起来很有成就感。”

      “嗯……”

      “魍魉都是见光死,我认识的那个人也是,所以我讨厌白天。天亮了,就见不到他了。”

      “他喜欢夜晚,天那么黑,即便不用隐身我也找不到他。”

      颜无玉不大的话音把两人紧紧围绕,他总是忍不住把晚烟一遍更一遍搂紧,提醒自己怀里脆弱的生命还在。黑夜逐渐退散消弥,周围的空气再被莫名的光亮浅浅稀释,新的一天即将来到。一天,两天……七天,徘徊在沉船之地的这些日子究竟是太漫长还是太短暂,短暂的眨眼即逝,漫长的结束了一生。飘渺的混沌融进晚烟无神的眼中,话语淡淡,轮廓鲜明,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人的模样。

      “绯……”

      是什么?那个人的名字遥远不可及,怎样都看不清。世界似乎被透明的白光优雅贯穿,无所遁形,尽头之处,是那个人若即若离猩红的背影。小暗,云逸飞,师兄,颜公子……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一个个从身边走过去往远方,却惟独不认识他。那人张口,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听不到啊……晚烟颓然绝望,短短温馨的西陵,原来从来都无法逾越那条亘久的鸿沟。追赶着,奢望着,改变着,可是到头来,终是空梦一场生死陌路。

      梦醒了,他就会走了。

      颜无玉任晚烟的手空虚的抓着自己苏幕淡紫的衣领,恍若抓住最后一点不甘和留恋。喘气匆匆,原本空落的高点跑来那个西陵遇见到的魍魉小暗,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颜无玉终于停下自语,默然望向遥远的地平线。微白的光线悄悄抬头,残忍的打破夜幕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禁锢。衣领上小小的重量缓缓坠落划出苍白弧线,第七根紫线带着最后的仅存的光火消散,那方小小的世界终于涣散再不凝聚,空洞的凝望在某处。

      朝日升起,拨开浅浅的阴霾。

      “所以我才说……讨厌白天啊……”颜无玉笑着覆上晚烟空茫的眼睛,豆大的泪水不及流淌砸在地上狠狠碎裂。小暗呆呆的看着犹如被冰封的精雕细刻如瓷娃娃的晚烟,静止在那一刻,晨光把他的侧脸稀释的分明。

      不曾重生的大地理所应当的接受经年不断的阳光的眷顾,可言是一厢情愿的给予,何来亏欠。阴雾在朝阳里支离破碎,暗斗与厮杀,阴谋与阻拦,渺小的若言即散。紧随而来的尸卫会带走一切痕迹,被留下的人们抚摸着自己或长或短的命运,相顾无言。颜无玉说,你来了,要说什么,他曾经是你的,如今却无定论。小暗把眼睛揉的模糊都不曾发觉面目湿漉,话语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晨曦里似乎没有人再记得,有那么一个不及出口的承诺。

      他说等我回来,带你走。

      雷泽之晨,宁静无殇。

      ——————————————————————————————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生命一旦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时光流逝起来就会变得无足轻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多年前故乡的那个失去六儿的雨夜,压抑悲绝的不仅仅是云逸飞,也有他。年少时追求的沉溺的在那人离去的一刹那烟消云散,回首看来,原是如此无足轻重。

      但那时他与云逸飞不同,因为六儿对他的意义也许仅限于家人的温暖。伤痛难绝,还在某些地方还有保留,可如今不同。

      这是小暗第一次约他,第一次主动的约他。虽然是在三个月后,阿羽觉得他是该有些自以为是的欣慰,但又隐隐的有些不安,这些不安在他见到小暗的那一刻化为无法回避的现实。

      小暗还是那小暗,清俊干净不曾改变,但是阿羽知道他变了,在某些地方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化。噬影还是那噬影,人还是那人,小暗低着头,站在那里静静散发的气息却没有了曾经的单纯与稚嫩。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略有阴影的垂下的双眼,停停顿顿的说那些杂乱无章的话。

      阿羽,这之后,我们便不要见了……魍魉门亟待重整,我会回去。

      阿羽,你知道么,我亲眼看着晚烟在我面前死去,最后却只换来师兄的一句“自不量力”。

      似乎只有靠一遍遍唤着阿羽的名字,小暗才有勇气重新回想那天绯影的冷漠与决绝。他骄傲又默然的师兄,在泪眼婆娑的小暗的注视下,只扫过死去的晚烟淡淡嘲讽。后来颜无玉是怎样的怒恨出手,后来愈演愈烈的争斗引来多少同门的注视,他都不记得了。绯影的回应太深刻,占据了他所有念想。

      小暗绞着手指,终于抬起头:我好像终于有点理解……魍魉的含义了。也明白,为何我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魇……

      阿羽苦笑,苦的他的嘴角都有微微的酸痛。他的说辞在这一刻起将不再有任何价值,就好像在所有剧变发生的那一刻他束手无策一样。

      噬影铠甲割不动呢……小暗黯然掏出面具——曾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他留给阿羽的噬影面具,稍一用力,纷纷碎裂,落入尘埃。

      阿羽突然没有了正视小暗的勇气。他面前的,一个真真正正的魍魉,终于不舍不愿放手,还是难以扭转的回到这样一步。当离去不预谋转身,也就洒然决绝的多,阿羽蹲下来细心拈起面具的碎片,一块一块,粘上出落的雨水,微微冰凉。

      小风细雨,野家酒筑,自是荒烟无人时。这个季节,最为冷清。

      云逸飞几乎动用了他在大荒的所有人脉才打探到此处,巴蜀荒烟蔓草的郊外,配着点入秋的冷雨可不是乏人问津。凉风飒飒,他回首牵起恋人微凉的手,又将恋人身上披盖严实的外衣裹了裹确保不会漏进一丝冷风,这才放心的拥着一起向破败的酒棚走去。流云看着云逸飞不着痕迹的一味宠溺,也只是心下赧然笑颜浅浅。也许是天公眷顾,也许那枚白筎真的起了作用,西陵之别后在云逸飞始终如一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他居然渐渐康复,恢复如初。历经坎坷,感慨良多,回了紫荆谷看望婆婆,就想也许该去感谢一下那个至关重要的送药的人。

      当初送来最后一枚白筎的小太虚。

      这才知,阿羽他们已是多日无消息,未曾寻到晚烟,但是却有了别的线索。

      烟雨蒙蒙,破烂的酒棚也店家也跑了,草席被风吹得到处都是,雨水直接浇灌下来,打湿坐在木凳上的唯一一名客人。噬影的铠甲在短短时日里风吹雨打竟见沧桑,可是他的主人已经在很久以前抛弃了有关名为魍魉的荣耀,只是不停给自己续杯,酒水连着雨水一起喝下,手上一道伤疤甚是骇人。

      “绯影……”

      云逸飞和绯影的初识是刀剑下的交火,也许拼杀里孕育出的惺惺相惜要比把酒言欢的水肉兄弟更为深刻。所以见到如此情形下的绯影,难免忧虑。流云担心的望向云逸飞,得到对方安慰的眼神。

      “绯影,有关白筎的事,我想谢谢晚……”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冷不丁打断,甚至云逸飞还未来得及说出某个人的名字,绯影一成不变的嗓音带着古怪的低哑,看似认真的喝酒,却是如此力不从心。云逸飞便不答,等着下文。

      “以前,我养过一只小狗。很笨,很弱,自卑又胆小,总是被同类欺负还不敢反抗,怎么骂他就只会哭……后来我把他捡回来,养着,还是那么畏畏缩缩,弱的要命,却可笑的一心一意想着想要保护主人……”

      巴蜀氤氲的水雾,叫故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

      “后来,家里出事了,小狗就自不量力的去救主人,飞蛾扑火呵呵,死了……”

      云逸飞目光一凛,犹有不详。目光探寻般的看着绯影,后者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故事。

      “你说……是不是自不量力…自不量力…呵呵……”

      雨水一层又一层,漫天浇盖,绯影喑哑的笑声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犹有苍凉。之前病中对晚烟毫无印象的流云半是冷怯半是依赖的靠过来,被云逸飞的手臂紧紧搂住,不解的询问,但云逸飞眉头紧锁,只是听着,不着一言。

      江湖动荡,终归一息。发生在魍魉门的惨剧,叫这个名满天下门派组织一夜之间失去了一个引以为傲的传奇,有关魇的一切传说在拾骨村戛然而止归于尘埃。后来是那位花甲掌门被人搀扶着重伤的身子颤巍巍出来,魍魉之魇,自今日荡然无存。

      后来,那个老掌门也死了,据说死于暗杀,于是有关魇的最后一点点神秘也随之带入坟墓。巷头说书的人在不久后就发现除开最初的一段热议,有关魇有关盛年退隐江湖的天逸云舒正在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舞台长存,是留给那些跃跃欲试的后浪新人,辉煌过后终掩风沙,包括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也会在光阴蹉跎里永世长眠。

      退隐的天逸传奇云逸飞和流云隐居在燕丘青羽湖,那里人迹罕至却风景如画。偶尔会聊起过人过往,温风习梦。

      ——阿羽那小子又搞失踪,好久都没他消息了。

      ——半年前我见到绯影了,他养了一只流浪狗,真不像他个性,说是起名叫……

      ——叫做什么?

      ——叫做……晚烟。

      ——晚烟?蛮好听的,我以为只有你们奕剑才能想出那么有诗意的名字。

      ——是啊,很好听……

      通透如明镜的湖面上白鹭展翅,翱翔于晴空,白羽飘坠,绯烟如梦。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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