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
颜芝随众人一同回城，打算将新采的莲子售卖换些银钱。
阿月家中仅余兄长与阿娘，其父多年前战死沙场，家境贫寒。如今添了颜芝一口吃食，日子愈发窘迫。
颜芝失忆失语，身为女儿家，独自离去太过危险，只能留在阿月家，多做些活计，以换取容身之所。她这身子娇弱，走几步便觉倦怠，脚上磨出水泡；背后竹篓沉甸甸，麻绳勒破了嫩肩；身上粗布衣裙质地粗糙，好似无数细密钢针，扎得她难以忍受。但即便失忆，她多年养成的肢体习惯仍在，拿起针线，便能绣出栩栩如生的牡丹；蘸上笔墨，心中便有诗词涌出。
苏醒后，她见自己身着绯色绫罗，头戴贵重首饰，想来应是富贵出身，却不知为何沦落至此。她曾前往衙门口报官求助，却被差役凶神恶煞地赶走，无奈之下，只能盼着家人早日寻来，解救她于困苦之中。
日头正毒，众人抄小道而行。行至林中，绿荫蔽日，凉风袅袅，众人正欢喜归家，忽然，几个身着虎皮、熊腰虎背的黑脸大汉持刀拦住去路，面目狰狞。
“站住！交出钱财，饶你们不死！”姑娘们吓得连连后退，颜芝忙将阿月护在身后，自己也吓得脸色苍白，身子颤抖。她瞥见为首的面如黑炭，侧脸有刀疤，心中害怕，却知保命要紧。她褪下腕上的大玉镯子，将头上的素钗包在手绢中，扬手示意，众人目光瞬间被吸引。
“拿过来！”刀疤土匪一声怒喝。颜芝用力一甩，趁他们争抢，拉起阿月就跑。姑娘们扔了背篓，提起罗裙拼命逃窜。
夏蝉在枝头嘶鸣，颜芝的绣鞋陷入腐叶，背篓里新采的莲蓬随着奔跑簌簌滚落，惊起几只斑鸠扑棱棱窜上天际。阿月的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攥不住她的衣袖。
颜芝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胸腔震荡，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身后恶徒的狂笑混着刀鞘拍打树干的闷响，惊得林间鸟雀窜过枝头，抖落几片青黄相间的枫叶。
当马蹄声穿透密林时，颜芝正被荆棘划破裙裾。她望见三匹骏马破开斑驳树影，为首的白衣男子缓缓而来，腰间鎏金蹀躞带折射出冷冽锋芒。那人勒马时扬起的尘土飞扬，马蹄嘶鸣，惊得她跌坐在潮湿的苔藓上。
“我说谢九，你这般说话，可太没良心了！”
“我可生气着呢，你没瞧见？”
三人入林，见此情景，远游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冷笑一声：“光天化日，竟敢劫道？你们这些恶徒，倒比去年醉仙楼里赶客的姑娘还张狂。”
他扫了眼一脸冷峻的谢九霄，笑道：“啧，谢九爷，你可别见死不救，这些姑娘多可怜，我见了都不忍心。
边上的长随章会忍不住看了几眼远游，心中吐槽，这远公子见个美人就走不动道，瞧谁都爱怜，看石头都深情。
土匪见只有三人，毫不畏惧，叫嚣道：“管你什么九爷十爷，在爷爷这儿，都得乖乖留下买路钱！”
姑娘们吓得瑟瑟发抖，觉得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颜芝心急如焚，懊恼自己不能说话，她示意阿月逃跑，阿月愣了一下后，赶忙提醒身旁的人。
就在此时，远处一道焦急的男声传来，是阿月的兄长周福。
颜芝止了脚步，掀起面部遮掩的白纱，露出一张俏脸，往远处瞧。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与这劫匪恰好碰面，现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总不能放他一人置于危险境遇不管不顾。
周福穿一双草鞋“踏踏”跑来，正与劫匪相撞，见远处还立着三人，骑高头大马，他唬了一跳。这是个什么阵仗。
“颜姑娘，阿月，你们快跟我回去，娘在家等着呢。”周福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劫匪，手里紧攥着镰刀，慢慢靠近颜芝。
林中气氛紧张，众人僵持不下。
“章会。”谢九霄指尖漫不经心敲着马鞭，“半盏茶。”
章会应诺，撸起袖就朝着歹人走去，与之缠斗。
远游兴致不错，看了几眼前方，俄而又想起身后一众姑娘怕是吓到了，他，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合该关心关心，安慰几句，讨得姑娘欢心。
于是立刻下马，下意识去寻人群中最漂亮的姑娘，目光一下子就定在颜芝身上，审视着她，一双犀利的眸子立刻亮了，他笑着走来，“这位小娘子好生面善，像是哪见过似的。”
颜芝见他如此直白地对着她说些浪荡话，心中羞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人怎的如此无礼。
她感到不适，她往周福的身旁躲了躲。见这姑娘往周福身后躲着，许是成了亲的，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又听那名叫阿福的男子小声安慰着，“颜芝，阿月，你们先跑，不必管我。”
远游闻听“颜芝”二字，似乎惊吓地“嗷”一声，引得不远处谢九霄注意：“要学狗叫回你破宅里叫，本官听不惯。”
“不……不是，颜芝…他方才喊颜芝。”远游忙道。诚然世间同名同姓之人甚多，但这般面容的，说不定还真是。
谢九霄极快回头，看着远处那个柔弱无比的姑娘，白纱遮住半张面容，眼中慌乱如受惊的鹿。
他眼中一晃而过的错愕。
远游不敢发出响动，只悄声瞥谢九神情，只一眼，他便了然，这姑娘果真是“正牌儿”柳颜芝！只是她为何在此，又同那身旁男子如此亲密，难不成果真是被他说中了，私奔了！
远游越想越激动，这般的不动声色，不愧是谢九霄，若是他，早将奸夫撕扯了。不对劲，不对劲，他怎的还不动手，难道是想让他替他出头么。
那头的章会迅捷利索解决了贼匪，扯了一根麻绳，将几人一个套一个，绑作一团，前来与谢九霄交差，“大人，解决了，可以上路了。”
章会没听得谢九霄言语，心中纳闷，抬起头去瞧，却被远游的表情逗乐了。只见他挤眉弄眼，面部似抽筋，他咳了一声，怕谢九霄没听见，又高声道一句：“大人，可以回去了。”
颜芝被一阵灼热的视线盯得满脸羞红，心中大骂，这人比旁边那男子更不知羞，直喇喇盯她瞧。像是她欠了他几百两银钱似的，分明一个俊俏公子，怎的如此下流。
周福也紧张地干巴巴吞咽一下，口中吃吃道：“多谢三位公子搭救，小民感激不尽。”
谢九霄骑于高头骏马上，睥睨众人，见他出口道谢，冷嗤一声，狂妄之至，“如何感激？”
“我……”周福嗫嗫嚅嚅，不知如何作答。只因这男子看他的眼神实在不善。
颜芝见谢九霄不依不饶，眉心微不可察蹙了蹙，从周福身后走出，对着那不可理喻的男子作揖拜谢，以表她感谢之意，这下他该满意了。
哪知谢九霄眉头蹙得更紧，眼眸沉沉，上下打量着她。忽而起身下了马，步步朝她逼近。
颜芝嗅到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时，露出内衬暗绣的螭纹。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纹样，针脚却与她昏迷时穿的绯色襦裙如出一辙。颜芝下意识抓紧了周福的手臂，低着头退却几步，她不敢看那人的面孔，心下觉得害怕，他想干什么。
谢九霄走至她身前，沉默良久后，面容阴沉，“确定要装作不认识？”
颜芝未曾料到他说这一句话，眼带疑惑掀眸看他一眼。只一眼，她的心忽而“咚”得狠震一声，这人离近些看，竟长得这般精致，只是眉心蹙着，瞧着不是好脾气的公子。与他对视一眼，她又垂下了头，将面上的白纱掀下来，男女授受不亲，他怎能这般直白盯着她。
周福壮着胆子，抬眼对视着谢九霄，不满道，“这位大人何故如此盯着我未过门的娘子瞧，可是有损大人的形象。”
谢九霄转头睨着周福，冷鸷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冻僵，“你的娘子？”
周福气势渐弱，心亦虚，“是…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谢九霄狭长的眸眯起盯着颜芝，周身寒意更甚，声音仿若裹挟着腊月的冰霜：“好一个未过门的娘子。柳颜芝，你是在拿本官当摆设，还是什么时候瞎了眼，哪个同意你退婚的！”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让颜芝心头猛地一颤，脸上满是惊恐与疑惑。柳颜芝，这是在叫她么，她姓柳？眼前这个男人，同她有婚约。
“你…你们认识？”周福大惊，往谢九和颜芝之间来回地看，倒是一旁的远游硬生生憋着笑意，不敢惊扰身边暴躁的男子。
还是蜷在一旁看了许久的阿月摸清了些味，忙跑上前来，对着谢九霄道，“大人，颜姐姐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认得您。两个月前我和阿娘在河边救了她，她就一直是这样。”
“失忆？”谢九霄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阿月。
阿月虽害怕，还是鼓起勇气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颜姐姐醒来后，不仅失忆，还不能说话。我们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家，这两个月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着，关切地看了颜芝一眼。
这时，一旁看好戏的远游也闻着不对劲了，忙走过来，疑惑问，“柳七娘失忆了，若她当真失忆，为何会与这男人如此亲密，还成了他未过门的娘子？”
阿月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颜姐姐和大哥并无私情。我大哥哥是个老实人，他只是看颜姐姐无依无靠，才想要照顾她。”
听了阿月的解释，周福后知后觉，也忙说：“大人，阿月所言属实。我与颜姑娘清清白白，只是见她孤苦伶仃又失忆，才想帮她。大人说与颜姑娘有婚约，可有证据？”
颜芝默然同谢九对视，心下五味杂陈，这人是她的夫婿，如此凑巧在此处相遇，她不敢信。
谢九霄眉心碾平了些，他走上前，盯着颜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柳颜芝，同我回去，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你与我的婚约都作数。今日之事，我暂且不追究，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颜芝听着谢九霄那不容置疑的话语，心中满是慌乱与无措。她虽从众人的言语中知晓眼前这人可能与自己有着极深的渊源，可脑海中却无半点关于他的记忆，如何能轻易跟他回去。
她下意识地又往周福身后躲了躲，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抗拒。周福感受到颜芝的不安，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大人，颜姑娘如今失忆未愈，即便有婚约，也应等她恢复记忆再做定夺。您看她现在这副模样，跟您回去恐也无法好好相处。再者，您还没有证据证明呢！”
谢九霄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周福和颜芝身上来回扫视，语气幽幽，“本官领未过门的妻回去，还需要同你作证据？”
远游见气氛愈发紧张，忙笑嘻嘻道，“谢九，你也别太着急。既然七娘失忆了，咱们也得给她点时间适应不是，强扭的瓜不甜嘛。”说到最后一句，远游特意加重了语气。
颜芝原以为众人都这般劝告，谢九霄或许会松口，不料他忽然轻声冷哼，“柳颜芝，不论婚约一事，就凭本官今日救了你，你就该对我千恩万谢。”
颜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中满是委屈与愤懑。方才还说她是未过门的妻，此刻却这般不客气，哪有未婚夫婿如此对待未婚妻的，分明是将她当作仇人一般，莫不是瞧她失忆，故意欺负她、戏弄她。
“盯着本官作甚？何人教你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谢九霄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你若执意悔婚，那本官府上正缺个烧火丫头，你便去补上这个缺，也算是报答了今日的救命之恩。”
“噗——”远游听闻此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九霄，心想他莫不是疯了。正欲再劝解几句，却见谢九霄已然没了耐心。
只见他动作干脆利落地握住那只紧拽着周福手臂的手腕，猛地将颜芝扯至身前。
颜芝还未来得及反应挣扎，便被他环住腰身上了马。身后周福欲阻拦，谢九霄眉头一皱，冷喝一声：“章会。”
章会立刻上前，出手制住周福。
马蹄声哒哒，渐行渐远，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章会眼睁睁看着主人带了柳小娘子走掉，看都没看他一眼，心中荒凉，颇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总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