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黯淡星》林间春树

2、第一章

　　十一月的C市还不算太冷。

　　也许是进了初三的缘故，身边的同学都心照不宣的少了些往日的闹腾气，就连下了课，都鲜少看见有人离开座位。

　　徐念希刷着枯燥的数学几何题，在拿尺子比对试卷上的三角形长度然后惊奇发现和标注的数值一样的时候，她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然而写着写着，思绪已经在其他人摁笔的声响里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今年会下雪吗？

　　她的目光无意落向窗外，有叫不上名的灰鸟在还未夭折的树干上反复走动，叽叽喳喳吵叫个不停，还时不时地扑闪着羽毛稀疏的翅膀，以示愉悦心情.......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距离冬天到来八成还有很长时间。

　　“徐念希，你出来一下。”

　　那蓄着一头大波浪的班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她朝里探探头，估摸着在寻觅口中女生的座位。

　　“来了。”

　　徐念希放下笔，强迫症的将笔套盖好。有不少好奇的视线闻声投射过来，打量的目光让她只觉得尴尬，在路过两侧同学时连呼吸都刻意敛了敛。

　　走到班门口，钟钰耷拉着嘴也不细说缘由，只是捏捏她的肩膀示意走快些。

　　下课走廊上没什么人，道路通顺走快点也能理解，但徐念希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女人穿着细高跟怎么也能做到健步如飞，她努力了好久才勉强适应步调。

　　转角的时候，钟钰忽然回过头望了一眼。

　　“你有哥哥喔？”

　　“啊，啊？”徐念希显然被突如其来的提问给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啊是，是有个哥哥。”

　　钟钰点点头，推搡着女生进了办公室。擦肩过的瞬间，徐念希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意外。

　　果然，等她正过神，便瞧见钟钰的办公桌前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出挑的身材让他区别于同龄十七、八岁的高中男孩，看上去更像一尊经米开朗基罗之手而完美雕琢的雕塑，即使身穿的是校服也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

　　钟钰先望着那人笑笑，才看向徐念希：“我把今天的作业跟你说一下，等会清了东西就跟你哥哥走吧。”

　　听到女人这样说，徐念希心中已隐隐有些猜测，她张张嘴刚欲询问，就见桌边的男生向自己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想说的话霎时堵到了喉咙口。

　　“老师试卷都给你分好了，这两天就把这些写完ok吗？要是实在没时间，不写也没事，过几天补上就行。”

　　“哦哦......好。”

　　徐瑾桉看着那沓被女生抱在怀里的试卷，眉心不经意紧了紧，半晌他开口道：“五分钟，楼梯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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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念希清完东西的时候正好赶上上课铃响，她背着书包作势要走，同桌连忙拉住袖子一脸羡慕的问要去哪里。

　　“不知道，我......”话在嘴边，女生已经做出了“哥哥”的口型，但她最终只是摇摇头，笑道：“家里有事。”

　　她走出教室，远远就看见楼梯口的那道高大身影——徐瑾桉靠在不锈钢扶手上，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周身被一层低气压牢牢笼罩着。

　　她吸气，呼气，循环往复好几次，才敢向男生迈去。

　　“哥。”

　　“来了？”他按了按太阳穴，“走吧。”

　　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永远有一种魔力。而这种魔力，让人习惯性的凝视他的背影，连与他并排走，都是一件需要得到指示才能做的事情。

　　徐念希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两人毫无交流。

　　这样无言的情况直到走去校门口。

　　车流很大，徐瑾桉伸手拦停了一辆出租，拉开车门的时候徐念希终于没忍住，卯着胆子攀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嗯，爷爷前几天去世了。”

　　车门‘啪嗒’一声被打开，男生面无波澜的坐了进去。

　　.......爷爷，去世了？

　　街道上的风还在呜呜的吹个不停，拂动着徐念希两侧的短发，她的脑中因上一秒强行灌入的现实而一片空白。

　　现下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

　　徐念希抿唇，也拉门坐上车。等系好安全带，她才不紧不慢的欣赏起后视镜里的自己——镜中的女生满脸平静，仿佛方才那刹那的愣神不过是错觉。

　　这个世界，生老病死，开花枯萎，四季更替，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罢了。

　　她学着徐瑾桉的样子，将头轻枕在窗户边。

　　窗外的轿车飞速而过，马路边的人群靠近、变化又消失不见。她没小说里女主那种悲天悯人，感性过人的能力，她只是呆呆的看着什么也不想，看久了困意袭来，她就闭上眼选择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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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在偏远的镇上，等司机开到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他们下车，有些亲戚围上来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徐念希礼貌的与他们逐一问候，然后被领着进了院子大门。

　　灵堂已经被置办得井井有条，四方的木棺放在了大堂正中央，老人的黑白照被主人有意摆在了靠墙的桌子上，两边还有些白色黄色的花圈。

　　奶奶看到两人，艰难的起过身迎接，她的眼睛哭肿了，一看就是刚染过的黑发上还冷不丁冒出几根玩笑的白色。

　　“桉桉啊，上根香给爷爷磕三个头。”她拉着徐瑾桉走到自己的跟前，用那双布满皱纹的大手反复摩挲着男生皮肤细滑的手心。

　　“好好的，不要影响心情哈。爷爷平时最疼你了，高三了搞好成绩比什么都强，你爷爷也走得安心些。”

　　“嗯。”徐瑾桉点头。

　　徐念希站在一边冷淡不解的看着两人的温情，而自己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个旁观的局外人。

　　她压抑的想哭，可是脸部肌肉紧绷的如同机器人，拉扯五官半天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去前面。”

　　不知何时徐瑾桉已经走到了身边，他从手中掰了根沉香递过来，挑眉道：“你会吧？”

　　徐念希愣愣的瞧着手里多出来的香，好半天，才想起来回答个嗯。

　　男生将视线收回刻意不去看她，一只手从校服里伸出理了理衣服，确保一切整洁完好后，他径直走向灵堂，插好香，在距离三尺的位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他磕头，磕得响亮。

　　徐念希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砰砰的声响像邪风一般往耳朵里钻，她忽然抑制不住的猜想：爷爷平常对他那么好，他虽然表面不说，到底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待他结束，女生向前几步依葫芦画瓢的学他将香插在炉子里，转身去跪垫的瞬间，徐瑾桉站起身来，和自己目光撞个满怀。

　　他的眸子幽沉，额前的碎发替他遮掩了本就细微的情绪变化。而交汇的这一眼，冷漠得仿若一把开膛破肚的利刃，势必要在女生的心上剜出一个洞来。

　　徐念希倒吸一口冷气。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难过吗？他不伤心吗？
　　他......没有心吗？

　　大段的质问在心中翻涌搅动，是被一条银环毒蛇缠绕，苦得久久无法脱离。然而直到自己也跪在徐瑾桉刚才停留的位置，僵硬的进行程序，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没有心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

　　四四方方的灰墙，阴暗看不见尽头的黑夜，亲戚间假惺惺的嘘寒问暖，此刻都如同一个魔咒，致使她连大口呼吸，都无法做到。

　　爷爷，亲爱的爷爷.......

　　徐念希弓着背，脑海中开始浮现与之有关的记忆。草织鞋，池塘，鱼，鞭子，轮椅，咒骂........她任由着它们在平静的原野交替，肆意生长，却在灰暗界限临门一脚时猝然顿住。

　　她似是释怀的念叨，“您一路走好。”

　　岑寂的老砖房再次传来三下，清脆的响声。

　　声声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