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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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
窗外是初夏的第一场雨。
窗里是已下了许多个夏天的雨。下过了他三分之一的年少。
但雨停也不远了。天空已渐明朗。
可他喜欢黑夜，喜欢昏沉的雨天，喜欢带着水汽的凉风。
尤其在炎热的夏。
那个人就坐在身后。
……
他与他相识是在初一。
开学第一节课，老师飞快的语速就已把他杀得片甲不留，犹豫片刻，他转向旁边尚且陌生的同桌：你好同学，可以借个笔记吗？
男生看过来，清秀端正的长相，微笑着点了头。
新同桌的字真的好看，而他恰好很喜欢好看的字。真心也带着感激，他对他说：都说字如其人，你字那么好看，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那人的眉眼弯了起来：这么有眼光，你一定也是个好人。
是个有趣的人，很适合以后一起干坏事。
你几月的？他问。
同桌眨眨眼：十一月，怎么了？
我十月，喊“哥”吧。他冲他挑挑眉，笑道：喊了我以后罩着你。
那人故作沉吟的样子：嗯……行啊哥，以后就靠你了。
幼稚得可以。
……
十岁出头自以为成熟的幼稚小孩，刚刚来到陌生的环境，兴奋也忐忑。
也许因此，他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每天凑在一起玩闹，在游戏中比拼，在成绩上较劲，讨论班里哪个女生最好看，随着年龄的增长开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玩笑……
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问：你喜欢咱班哪个姑娘，兄弟帮你追啊。
哪有。那人回答。
真没？
真没。
那人嘴上不承认，下课却递来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英文乱码。
瞧不起谁啊。他在心里嗤笑。
最简单的错位对照密码，他很快就解出来了。
果不其然，是班里最受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姑娘性格温柔阳光，长得也好看，不过不是他喜欢那款。
你当我是傻子啊。他笑着对他说：这么简单的东西谁会解不出来。
那人有点儿慌了，一把夺过纸条撕碎了。
撕什么，我抄下来了。他语气欠扁，揽住他肩膀调侃：现在知道慌了？怕什么，哥帮你追啊。
他顿了顿，说：好啊。
于是他便开始帮他出谋划策制造机会，跟班里其他女生打听那个女生的喜好；班里同学一度以为是他喜欢她，闹了不少笑话。
自己算是很尽心了。他想。”对得起他喊他一声“哥”。
可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那个人的心思变得不太一样。
……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沉沉的夜幕如无边深渊，隐藏着轻碎的雨声。
是少见的冬雨啊。
学校元旦晚会，他们班出了一个男生集体舞，挺酷炫的编排，赢得了台下如雷掌声。
跳舞出了一身汗，他下台后离开礼堂，准备去洗把脸。
喧闹声渐远，走廊灯稀稀落落，他有点儿夜盲，借着昏暗的光小心绕过障碍，终于艰难地到了卫生间。
灯不知道被谁关了。屋逢漏雨偏下雨啊。
大概估了下位置，他伸手在墙上摸索着开关。
在干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靠近。是那个人。
他感觉背后贴上了温热的躯体，犹带着剧烈运动后微微的潮湿汗意。
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仿佛虚幻，显得身后的温度那么灼热，存在感那么强烈真实。
我看不见。他莫名紧张，嗓音干涩。脑袋里像是灌了浆糊，一瞬思绪混乱不清。
我帮你开啊。那人说。
温热的吐息触在颈旁，他忽然回想起了刚刚在舞台上，灯光交错中的几次视线相接与不经意间触碰的肢体。
那人的面容映照在纷繁的光线下，恍惚有了模糊又暧昧的温柔。
灯光亮起。他回过头。
好了。那人看着他，面上似是微微的笑。
谢了。他没敢与他对视，低着头匆匆进了厕所隔间。
外面水声响起片刻又停止。
我先走了啊。
嗯。他僵立在隔间里没动，低低应了一声，一直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远去。
寂静中心跳声清晰急促，无处可逃。
他双手撑着墙，肩背绷紧又塌落，良久才呼出了一口气，走出去用凉水狠狠搓了一
把隐隐发热的脸。
走出楼，细密的夜雨淋下，包裹了全身。
……
他已经忘了那人当时的语气，也未看清他的表情；多年过去，本就模糊的细节更记不清楚了，唯独那黑暗与温度却始终记得。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紧张慌乱；也或者是、不敢清楚。
……
后来他与他也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似乎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做不到用对待其他朋友的态度去对待那人。
面对他时，总是控制不住地紧张；忍不住去找寻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再装作若无其事。
明明已经换了位，有时课堂上老师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全班哄笑时他还是不自觉转头去看他；越过无数人相视而笑那一刻，灵魂都颤惊。
他清楚明白是自己的问题。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那人。仍然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不再主动与他凑在一起。
即使他们因此渐行渐远。
那夜的黑困了他许多年，以至于他辗转反侧，不再向前。
在他的刻意为之下，初四时他们已经生疏得像普通朋友了。
只有偶尔，那个人或许是心血来潮，会来找他。
他害怕他来，却又期盼他来。
下课他与同学聊着天，对方却突然眼神示意他看后面。他尚未来得及回头，人已经猛地被压下去，帽子遮住了视线，仓促间只抓住了身后人的手臂。
温热的触感。
没来由的，他就是知道，是他。
这种普通的玩闹，却总是能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走，去吃饭。那人揽住他的肩往外带。
别扣我帽子！ 他说得慌张，脚下绊了一下。
傻了吧你。那人扶稳他，笑得肆意张扬。
刚刚下过雨，空气清凉湿润，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气息。
走在路上，同行的女生一直用高深莫测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
怎么了? 他问。
他这个青梅，从小就脑洞清奇、涉猎广泛。托她的福，他被迫知道了许多奇奇怪怪东西。
女生拽拽他，一脸神秘地小声说：你知不知道咱班很多人觉得你们俩很配?
都是女生吧。他立马反驳：你们又乱嗑CP，我和他就是单纯的兄弟情。
就说说嘛。女生拖长音有点儿撒娇。
不要。他叹了口气，拒绝道：有损我们在班里正直的形象。
班里可是有那个人喜欢的女孩啊。
切，你哪有什么形象。女生冲他做了个鬼脸，撇撇嘴跑走了。
男生间抱一下亲一口都是常事，你叫我哥哥我喊你老公的，在班里女生的眼里关系极其混乱。
到底为什么介意他自己清楚，光明正大者坦坦荡荡，他心虚才小心翼翼。只是他从来不敢深想。
你们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那人凑过来，有些好奇地问。
没什么――
他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哦，她说隔壁班有两个在一起了。
那不很正常嘛。
就、都是男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只是突然想知道他对这种事的看法。
那人愣了一下：不能吧。
真的。
……哦。那人想了想，说：也挺正常?
他轻声问：你……不觉得奇怪?
还行。不懂但尊重，是吧? 那人很认真地回答。
嗯。他咽了咽哽痛的喉咙，说：是这样。
不懂、但尊重。
莫名地，有种窒息感。
……
不敢想。不能问。不可说。
毕业分开就好了，不要去深究，不要去细想。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三年不也只是倏尔一瞬?
很快了。
好友一场，他希望与他好好道别，为这友谊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
距离与时间会消磨一切，他一直明白；但真的很幸运，能够遇见他。
唯有相遇，他从未觉后悔。
中考结束，班里同学成绩都不错。成绩出来后大家聚了一次，便到底是匆匆而散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他感慨，不知是叹息年少时光的消逝，还是不舍与某些人事分别。
心中隐痛尚未平。
暑假他在老家度过了，没有网络与熟悉的人，曾经的一切也渐渐淡去。
他想，自己该是可以放下了。
……
他们最后竟然去了同一个高中，但没有分到一个班，也不在同一层。只是都选了地理，有时一起上课。
他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那个人，更多的，是擦肩而过时的假装没注意。很快他们也都有了新的好友。
他与他也不是不再来往，只是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有时遇到，那个人仍会与他玩闹，只是能聊的东西越来越少。
上高中不久，那人就谈了女朋友，是一起走班的一个姑娘。他大概真的很喜欢那个女生，被老师发现强行勒令分手后一直郁郁寡欢。
他安慰那人说，毕业后还可以在一起，一定会变好的。
而他也慢慢接受这些了。
三年、五年、十年……那些忘不掉的事情，在意的细节，终究会淡去的。
包括那个人。
他是夏季的一场大雨。猝不及防浇透了他的世界，将他淋得好不狼狈。
但他终究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普通过客，恰好喜爱雨水，淋雨而过。
所以他轻轻搁笔，不想再去详细地写这个故事。
这都是后来了。
当他第一次开始写下这个故事时，那人还没有和女朋友在一起。
窗外是初夏的薄雨，他坐在窗边。面对着雨，背对着雨。
身后是他与她。
他坐在她旁边，两人肩膀亲呢地靠在一起，言笑晏晏。
他了然地笑笑，转头看向窗外。
蝉鸣声静静，操场拂进来的风很轻。
青空洗尽。
你看。这么一小会儿。
雨停了。
『夜雨浸透年少岁月，他是连喜欢都不敢承认的淋雨者。』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