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斑】无斑不识》沈書

4、第 4 章

　　护送任务只有两个性质，护送人，或是人手中的某样东西。
　　而不论是哪种都不是宇智波斑该担心的，毕竟他的角色定位只是一个忍者。
　　任人差遣。

　　可渡边川柏显然并不这么想，因为他与宇智波斑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都不一样。
　　他会询问宇智波斑的口味，根据他的忌口来决定晚餐，而非贵族单方面用自己的口味代替他人，并将之视为一种恩赐。
　　宇智波斑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但他的神色掩饰的太好，即使是柱间都不那么容易发觉，更何况一个小少年。

　　渡边川柏坐在上位坐立不安，他的身子左摇右晃，好像屁股底下坐了一根钉子。
　　他抬眼看了看安静等着餐食的宇智波斑，然后快速垂眸，他攥着拳头，给自己鼓劲，别退缩，好不容易才见到的，说不定有没有下次呢！
　　于是他猛地站起来，惹的宇智波斑抬头看了他一眼，询问道“渡边大人？”
　　渡边川柏身子一僵，他端起自己的小餐桌，套着罗袜的脚噔噔噔的踩在地板上，他跑到宇智波斑面前，四处看了看，最后决定把小桌子放在宇智波斑的对面。
　　他重新跪坐下来，眼神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满意的点了点头。
　　宇智波斑“……渡边大人，这不合规矩。”
　　渡边川柏脊背挺直，终于拿出了一点家主的气势“我才是雇主，我说了才算。”
　　宇智波斑一听这话果然没再反驳他，只是看着他，平静的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了。
　　渡边川柏鼓起的气势一下就瘪下去了，小声说“在外人面前才讲规矩呢，您又不是外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渡边大人，您错了。我等皆为忍者，为贵族效劳乃是本分，并不存在您因为我尽了本分反而要报答的往来。况且您才是雇主，怎能对我使用敬语？”
　　渡边川柏听完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到以宇智波斑的耳力竟然没有听清。
　　宇智波斑心里说了一声麻烦，还不如是个普通贵族，他只要循规蹈矩就行，现在出现一个另类，反而让他浑身不自在。

　　渡边川柏抿了抿唇，说道“本家主知道了。”

　　宇智波斑点点头，然而他等了一会，却不见渡边川柏回到上位，他眼神冷淡“渡边大人？”
　　被叫到的小少年抬了抬眼皮“本家主觉得这个位置好，我能多吃一碗饭。”
　　“………”
　　“宇智波家主若是不愿意与我对案而食，大可以坐到上位去，我并不介意。”
　　“………”
　　宇智波斑只觉得这小孩是无理取闹，他懒得陪对方演闹剧，手指撑着地板就打算离席。
　　渡边川柏却在盯着宇智波斑的动作，一看他就明白了，眼圈顿时就红了，但他还是强撑着自己的一家之主风范“宇智波家主想要比本家主早离席？”
　　宇智波斑“………”他重新坐下“并无此意。”
　　渡边川柏盯着他，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这是您欠我的！”
　　宇智波斑愣了愣，一头问号，什么鬼？

　　“您曾对我说过，待我能自力更生时会再来看我，可我等了两年，等到我成为家主，您都没有来！”
　　“……？”

　　“我都改了……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耍性子，看不惯我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我按照您的教导长成了，可您根本把我忘了！”
　　“……？？”

　　“我说了这么多您竟然还是这副表情！您果然把我忘了！！！”
　　“……？？？”

　　宇智波斑抬手制止住了渡边川柏的控诉，他蹙着眉“渡边大人，您确定您没记错人？您莫不是那时被杀手刺激到……”发疯了吧？

　　渡边川柏生生被气哭了。

　　宇智波斑也懵了，这小子有本事啊，这么多年很少能有人让他破功，柱间都不行。

　　然而接下来，在渡边川柏的哭诉下，宇智波斑眉头微皱，竟然是他。

　　……

　　三年前，渡边川柏只有十三岁，他那时还是个无法无天的贵族小孩。
　　缠着父兄一同出去游玩，结果遇到刺杀，若不是碰到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间，他们三个就真的当场凉了。
　　之后，千手柱间将他们安置在了木叶村，待他们恢复后便会护送他们回到国都。
　　渡边川柏就是个混世小魔王，渡边家在国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贵族，他在国都时都无法无天，更何况是小小的木叶村。
　　他横行霸道，然而无人敢阻拦他，因为他是贵族。
　　木叶村内的平民知道贵族来了，没法子，他们也只能避开，只能天天祈祷贵族快点离开。
　　可这祈祷显然没有被上天接收。

　　因为一颗苹果不合渡边川柏的胃口，他踹翻了水果摊贩的摊子。
　　可因为他个头太小，所以他指挥着千手柱间派给他的忍者，让他们替他去教训那个摊贩。
　　他出生的位置太高，活的太肆意，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在意底下的人活成什么样。
　　摊贩老人跪在地上，将四散的果子拢在怀里，泥土沾满了苹果，让它们蒙上了灰尘。
　　可渡边川柏只是皱眉，嫌弃道“真脏，不就是几个苹果吗？这么难吃竟然也卖的出去？”

　　他不理解，从小养尊处优的他更不能想象，为什么要为了这么几个口感发涩的苹果跪在地上？父兄自他小时就教导他，人是不能轻易下跪的，这关乎尊严。
　　他记着，所以每每看到那些人跪在他面前时他都不理解，这群人的尊严就这么不值钱吗？动不动就跪人？
　　后来兄长告诉他，因为我们是贵族，所以他们跪我们。
　　他问：贵族就是站着的那一个吗？
　　兄长摇头：这个国家，只有大名才能一直站着。川柏，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渡边川柏把苹果扔在地上，拍了拍袖口正打算离开，却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
　　是那天救了他的男人，另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还救了他的父兄。
　　渡边川柏眉梢露出一抹喜色，他抬着下巴，骄傲的像是一只小孔雀，心道，如果是这个人，我可以允许他不下跪，这是给他的殊荣。
　　可渡边川柏看到了怎样的一双眼睛？

　　那里面写满了鄙夷，与居高临下的厌烦。
　　好似他是什么垃圾一样。

　　谁也不知道渡边川柏受了什么刺激，从木叶回到国都后，一天夜里渡边川柏背上了行囊，离家出走了。
　　等他父兄第二天一早看到他留下的书信时就立刻派人去追，还好渡边川柏人小走的慢，一群忍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
　　渡边川柏被抓回去了，第一次离家出走以失败告终。
　　渡边川柏的父亲面对小儿子的叛逆期，无奈的叹了口气“川柏，怎么就要离家出走了？”
　　“我要去见识世界！”
　　“………儿啊，不是父瞧不起你，父是不想老年丧子啊！”
　　“父亲，此言差矣，儿只是想去看看罢了。”
　　“那为何想要去看？”
　　渡边川柏沉默片刻，说道“我想知道，人的尊严究竟是什么。”
　　“嗯？”
　　“兄长对我说，人不能轻易下跪，那是尊严。可我却见过很多不要尊严的人，他们跪下，不敢看我。我知道因为我是贵族，可父亲，贵族又是什么？只是高人一等吗？那为何我们还要对人下跪呢？我们的尊严到底有何价值？”

　　渡边家主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久久未言。
　　他想不到，这番话竟然出自自己的小儿子之口。
　　这是多少贵族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竟然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口中发问。

　　隔天，渡边家主派了六名忍者，亲自给渡边川柏整理了小背包。
　　临行前，他抚摸着小儿子的头发，语重心长“去看吧，看这个世界，看尊严几何，看…人间苦难。”
　　渡边川柏一路向北去，路上并不轻松，初次单独出门的小少爷脚底磨出了泡，夜半忍着泪让忍者给自己挑水泡。
　　他疼得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出来的样子。

　　就这么走了一个月，渡边川柏路过一处颗粒无收的村庄。
　　这一年，是大涝。
　　失去孩子的母亲跪在泥泞中嘶喊着，骨瘦如柴的老人啃食着树皮，孩童没有出生就失去了生命，佳家家食不果腹，甚至易子而食……

　　想见识世界的少年，初识便是地狱，人间地狱。

　　而在那个村庄，他再次见到了宇智波斑。

　　……

　　经由渡边川柏的话，宇智波斑终于记起来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两年前，他们接到了火之国大名下发的文书。
　　文书言明，近日雷之国大名将会入境，而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村庄，今年遇到大涝，令他们去处理一番。
　　处理，这个意思他们心知肚明。

　　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商议了一夜，最后宇智波斑决定亲自走一趟。
　　在临行前，千手柱间对他说：斑，此行大名之意并未言明，但事情总不会这么完了。所以你只需要把人带回来，接下来就由我来处理。

　　宇智波斑自认为见多了人间炼狱，待来到村庄时也并不惊讶。
　　他只是苦恼该怎么处理这些人。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带回木叶那就是给村子添麻烦，可他也没有狠心到杀死一个村子的人。
　　他在村子先落了脚，到处转悠，入目皆是枯槁与绝望。
　　而他却在这淤泥中见到了一抹光亮。
　　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一身衣裳被泥污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发髻被汗浸湿，挥舞着工具在挖沟渠。
　　他打听了一下，这个少年比他早来了七八天左右，不知道是谁家的，用金钱雇来了些人挖沟渠排水。
　　地里大涝，水排不出去，作物都烂在了地里，虽说现在这个举动也是于事无补，但是也比什么不做要好的多。

　　眼看着那小少年的掌心已经磨出了水泡，宇智波斑终于看不过去了。
　　他握住锄头的木杆，说道“你这样体力消耗太大，姿势不对。你先放下，吃点东西再做。”
　　小少年抬头，一张脸大概是出了很多汗，所以被他擦汗的时候抹上了很多泥水，以至于看不清什么模样。
　　只是那一双眼睛明亮的很。

　　宇智波斑把带来的兵粮丸分给他，与他坐在树下歇息。
　　小少年嚼着兵粮丸，五官都皱起来了“……好难吃。”
　　宇智波斑笑了一下“是不太好。”
　　可那小少年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吞了下去，小声说“那也比什么也吃不上好，他们都没得吃…我带来的钱快花光了，这两天的粥都快看不到米了。”
　　“你想帮他们？”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今年颗粒无收，这个村子地点偏僻，做生意都没处去…我也不会什么，唯一有的钱也快用光了。”
　　小少年沮丧的低下头“他们饿疯了，啃树皮，甚至还用土裹腹，前天死了两个人，肚子里全是土，鼓的大大的，可剩下的人没办法，为了不饿还是在吃那些不能吃的东西。”
　　宇智波斑看着他，他没问这个小少年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倾尽财力帮助这些已经活不下去的人，关于这些，其实并不重要。
　　于是他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小少年下意识的抬头看他，眼中有了惊讶，可他迎着宇智波斑那双平静的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宇智波斑把手随意搭在腿上“这种场景我已经看过无数次，毕竟你还小，总是想的很好，想靠自己改变这个现状。大抵少年天真就是如此，我们都曾经期望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不是吗？”小少年看着他“我知道你，你是宇智波斑，你和千手创立了木叶，平定了乱世，父亲跟我说现在的和平都是你们带来的。”
　　“现在的和平只是因为有人想要停止，而我们只是一个理由。”
　　“……我…不太懂。”
　　“不懂是好事。”
　　“可我不想这样。”
　　“嗯？”
　　“国都贵族，一顿饭的珍馐美味有十数道，每道只食二三口便扔了。就算他们能把剩下来的匀给这些颗粒无收的人们，大家其实都可以吃饱。”
　　“嗯，那你肯定付诸于行动了吧，结果如何？”
　　小少年的眼神暗淡下来“……父亲并不支持我。”
　　“那你父亲有说过，为何不支持你吗？”
　　“说了。”
　　“如何说的？”
　　“父亲说，贵族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我们公然接济平民，那就相当于和所有贵族作对。”
　　“你父亲说的没错，那你如何想的？”
　　“……我不知道。”小少年抱着腿，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哽咽着“这些天，我脚好疼，手也疼，每天睡得不踏实，吃的东西是冷的，每天睁眼就是破烂的屋子满脚的淤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受这种苦？我在家里锦衣玉食，每天的被窝是暖的，吃的都是最合我胃口的，我还是想当贵族，我不想成为平民。”
　　宇智波斑静静的听着，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安静的听这个小孩用着哭腔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可我知道，我现在受的这些苦，也是那些平民渴望的生活。我不想明白，可我也明白……”他把脸埋在臂弯里“今年这个村子颗粒无收，可赋税却是一分都没减。他们把去年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陈粮卖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才交的起赋税……”
　　“而他们勒着肚子省下来的钱，都是我们平时的锦衣玉食，珍馐美味……我明白的，我们那些高人一等的生活都是从他们的身上剥削来的，所以我没有脸面见他们，我不敢收下他们的感激，我甚至不告诉看那些因为吃土撑死的人…他们死不瞑目，我怕我看见的是对我们的控诉……”

　　宇智波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遇到这种通透的孩子。
　　通透的宛如一颗宝石，还没有被蒙尘，挣扎着想要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色彩。
　　他抬手拍了拍小孩的后背“你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已经很了不起了，很多人明白这些道理，却不愿意承认。相比之下，你已经十分优秀。而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今天的苦难是为了什么，这将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经验。”
　　少年抬头，脸上两道泪痕冲开泥土的覆盖，看起来又滑稽，又天真。
　　他问“真的吗？”
　　“嗯，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那就继续走下去，也许在那条路上，我们还会重逢。”

　　……

　　渡边川柏看着宇智波斑，一双眼与当年几乎毫无分别，依旧明亮清澈。
　　只是现在，它拥有了坚定。

　　“当年您问我如何想的，我已经有了答案。如您所见，在这条路上，我们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