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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父子 ...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今夜刚下过雨。
      无星无月无风。
      宜杀人。
      一个年轻女子喘着气在潮湿的街道上奔跑,她眼里含着泪,神色仓皇,脸上、身上都湿漉漉地还沾着血污。
      整个街道都黑咕隆咚的,又安静得可怕,女子奔跑时发出的响动更加刺耳,搅得人疑神疑鬼,疑心下一刻就要从前边从街角冒出个什么来。
      她心里怕得要命,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碧玉葫芦,一边跑一边四处寻找,也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沉重得跟绑了沙袋一般,她一个前扑摔倒在地,疼得她眼冒金星,手里还紧紧攥着碧玉葫芦不松手。
      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珠子流个不停,她想要痛痛快快地哭出声,可是又不敢,生怕惊扰了深夜里的某种东西。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趴在地上好半天都动弹不得,待双腿恢复了一点力气又爬起来抹一把脸继续在街道上寻找着。
      终于,一片寂静夜色中她看见了一抹暖光。
      百草堂门口的两只大灯笼将铺子招牌上的葫芦纹样照得清清楚楚。
      女子欢喜极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满脸,她一路小跑跑进门,高举着碧玉葫芦,声音嘶哑:“救命!找陆知命救命!”
      守夜的大夫望着满身血水、泥水交织,比逃难的难民还要凄惨的年轻姑娘,讷讷地说了一句:“可……可陆师叔他已经出城了啊……”
      女子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她高举着手左右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子辰!快来!”守夜大夫手忙脚乱地唤来同伴,“快,骑上咱们最好的马,去把陆师叔追回来!”
      子辰不大愿意:“可他都走了一天了。”
      “我去!我去总成了吧?”守夜大夫替姑娘搭着脉没好气说道,“她拿着药王谷的信物,没准真有什么急事。”
      云巧是被一阵剧烈的疼痛疼醒的,她茫然地睁开眼,瞧见一个清俊男子放下手中足有三寸长的银针,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眼前晃着一只碧玉葫芦:“醒了?说吧,找我何事?”
      云巧怔住了:“你……你就是陆……少主?”
      陆知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便见那姑娘挣扎着抓住自己的手哭喊道:“快!快去救首领!去救左大哥!”
      陆知命抽出手:“你冷静一点,他们在哪?”
      叶翩翩端着一碗粥走过来:“这位姑娘,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先吃些东西吧?”
      云巧流着泪拼命摇头:“我把他们藏在一个山洞里……统领中了毒不能动弹,左大哥也受了伤……他们会死的……”
      望峰山,这座山并不大,却胜在地形复杂,山石岩洞众多,若是藏了人不花费些功夫还真找不到。
      左寒之小心翼翼地抠起一块青苔,捧到李温澜嘴边:“统领,这青苔里还有些水,咱们可以再撑一阵子。”
      略带苦味的汁水流淌进嘴里,好像还没有滑进咽喉便蒸发了。
      他扭过头,喉咙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够了,你存些力气自己逃命去吧。”
      左寒之隔着衣料摸了摸自己的腿,苦笑道:“我这条腿已经断了,恐怕还没下山便先摔死了。”
      李温澜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左寒之将青苔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着堵住洞口的巨石,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到心里。
      丝丝缕缕的光从巨石四周的缝隙里漏进洞穴,又分散成尘埃。
      左寒之嚼了一会儿青苔说道:“云巧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
      李温澜精神疲惫,只嗯了一声。
      左寒之拖着那条断腿走到他旁边躺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顶上的石头。
      就在他困倦地想要闭上眼时,洞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
      他猛然扭头和李温澜对视一眼,用不符合断腿人士的敏捷身手迅速走到巨石前,他贴近巨石,隐隐听到外面传来的对话声。
      “确定是这儿?怎么有块这么大的石头?”
      “就是这,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这石头旁边还有个小洞,可以爬进去。”
      云巧扒开巨石旁被一堆枝叶掩盖起来的不知是什么野兽留下的小洞,伏下身子手脚并用就要钻进去:“我先进去和左大哥一起把首领推出来,劳烦少主在外头接一接。”
      “等等,”陆知命递过去一只水囊,“山洞里没有食水,你先给他们喝些水。”
      云巧接过水囊灵巧地钻了进去。
      不多时,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从洞穴中露了头,燕飞飞抓住他的肩膀拔萝卜一样把他拔了出来。
      陆知命一眼就发现萝卜的状态不对劲,蹲下去给他把脉。
      李温澜一瞬不瞬地盯着失散二十年的儿子,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干净的帕子擦去脸上的灰土,他紧着后槽牙绷紧脸孔让自己看起来镇静自若。
      在好像很有本事的儿子面前哭实在是有些丢人。
      洞穴里的萝卜接二连三冒出头来。
      左寒之看着陆知命熟悉的眉眼,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左寒之见过少主!统领他情况如何?”
      陆知命接过燕飞飞递过去的帕子擦擦手:“我只能暂且缓解他的症状,想要解毒最好还是回药王谷。”
      左寒之拖着那条断腿就要跪下,被陆知命皱着眉拦住了:“别动,我看看你的腿。”
      陆知命利索的除去绑在左寒之腿上已经变色的布条:“伤口处理得还算干净,只是骨头没有及时接上,恐怕会落下病根。”
      云巧情绪激动,仿佛伤的是她的腿:“什么样的病根?严重吗?药王谷也治不好吗?”
      “好了,云巧,”左寒之迅速收拾好心情,“蕖姬呢?”
      云巧一怔,又红了眼眶:“我们下山的时候遇到了追兵,蕖姬姑娘……蕖姬姑娘把他们引去了另一条路,我躲到天黑也没见她回来……”
      未竟之言大家都心知肚明,戚十方打圆场道:“有什么想说的回去再说吧,马车在山下,二位还要吃些东西才行。”
      燕飞飞眼疾手快的将李温澜背到背上:“师叔的爹我来背!李大叔,我是燕飞飞,是师叔的师侄!”
      戚十方摸摸鼻子,将左寒之背上:“在下戚十方,是陆兄的好友。”
      燕飞飞又热情说道:“还有一位叶翩翩姑娘,梦真姐姐在山下,翩翩在百草堂等着。”
      一行人找到藏在山下的马车,马不停蹄赶回百草堂。
      一路上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沉默和鲜血交织在山风里,柳闻莺阴沉着脸坐在庭院当中,还未清扫的鲜血流了一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生怕惹恼了柳闻莺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偌大的庭院里只有画屏的声音在回荡:“夫人,查清楚了,是泻药,泻药并非毒药,银针才没有探察出来。”
      “哪里来的泻药?”
      “负责采买的小王说前几日云巧说自己通便不畅,让他带些泻药回来……往日里有丫头小厮想要买些花用,塞些银钱,采买也就带回来了。”
      “厨房里也有云巧的人?”
      “厨房管事说,云巧原先就是厨房里的人,调去夫人身边之后也常去帮忙,所以才让她找到机会下了泻药。”
      柳闻莺眼神发冷:“这个小王,和厨房里那些人一并处理了。”
      画屏犹豫道:“地牢看守已经杀了,若是再杀,恐怕人手不够……”
      柳闻莺不耐烦道:“多花些钱找人牙子再买些来就是了。”
      柳闻莺又问道:“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
      “回来了,追到望峰山的时候追丢了,不过石磊和蕖姬都死了,左寒之也受了伤。”
      “传信给叶翩翩,小孽种的命先留着,必要时替我抢回肉白骨。”
      “是,夫人。”
      “让夏饮冰带上几个人,和叶翩翩里应外合沿途骚扰,能把统领抢回来最好,若是抢不回来,”柳闻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激得画屏打了个哆嗦。
      “若是抢不回来,就杀了他。”
      李温澜和左寒之直到安顿好都没有再见到陆知命,待左寒之被带去治腿后,李温澜才对着徐梦真沧桑开口:“这孩子……可是对我心中有怨?”
      徐梦真安抚道:“义父多虑了,小弟生性如此,只是不爱说话罢了,从上山接应到换洗衣物,皆是他亲自安排。”
      “我记得他年幼时活泼极了……”
      徐梦真叹了口气,不是很想搭理自己酷爱伤春悲秋的义父:“且不说小弟因病失忆,就算是旁人,遭受病痛折磨二十年也会心性大变的。”
      李温澜过了半晌才又问了一句:“我如今这般,他会不会……不想认我?”
      徐梦真耐着性子开导他:“怎会,他若是不想认您,何必去救您?”
      不等李温澜再度开口,徐梦真便说道:“义父好好歇息吧,小弟稍后还要来给您扎针。”
      另一边,陆知命也安排得明明白白:“左叔叔和云巧姑娘若要一起去药王谷也不是不可,只是不可同我们一道,若是途中遇上杀手,恐怕护之不及。”
      陆知命三言两语安排好回程事宜,又去给李温澜扎针。
      临走前左寒之还不太好意思的替李温澜说了一番好话:“统领不似我们这些粗人,他出身好,又饱读诗书,心思细腻了些,这二十年来他每日每夜都念着你们母子,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恐是近乡情怯,你……你莫要怪他……”
      等陆知命到了门口,徐梦真候在那里,眼神复杂:“你莫约是不记得了,你父亲他……性子不太讨人喜欢,你担待些。”
      比起杀手组织的首领,李温澜更像是读书人,长相俊朗,气质儒雅,只是此时眼神忧郁,一双含情目写满了千言万语,但他就是憋着不说。
      他不说,陆知命也懒得说,干净利落地给他扎完针就要走。
      李温澜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陆知命转身又坐下了:“还好。”他顿了顿说道,“师父师伯都对我很好。”
      李温澜看着陆知命酷似爱妻的眉眼,眼睛又湿润了:“你娘走的时候疼吗?”
      “我不记得了,应当是不疼的吧。”
      “你也中了毒,你……”你疼吗?你怨我吗?你们母子是否对我很是失望?一句话还未问出口,他便满心酸楚落下泪来。
      陆知命:……
      陆知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忽然就哭了?!
      陆知命试探着问:“你很疼?我再给你扎几针?”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李温澜想要擦一擦眼泪和鼻涕,手一动却想起自己已经废了,挫败感喷薄而出,眼泪更加汹涌,却不得不放下脸面求助刚刚相认的儿子,“你……能不能……帮我……擦一擦……”
      陆知命木着脸替他擦干净眼泪,谁知他又呜咽起来:“为父心中甚是欢喜,若是你娘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他越说越伤心,渐渐哭得不能自己,“只是她一向爱热闹,陪我住在山里尚要三五不时地请戏班子过去唱戏,不知她在下面是否寂寞……”
      陆知命忽然就理解了徐梦真为何叫他担待些。
      也理解了柳萦絮为何瞧不上他。
      但总归是自己亲爹。
      陆知命忍住了没有发脾气,生硬地替他掖好被子:“爹,你好好歇息,我去和戚十方他们商量一下回药王谷的事。”
      身后传来呜呜地哭声:“雀儿,你听到了吗?儿子管我叫爹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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