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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投资人的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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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兔毛手袋是在十八岁这年。
那是夏天,或许快下雨了,天气十足潮湿、闷热,空气里的水汽叫人呼吸困难。
趁父亲出差一个月、母亲也前去探望姨母的时间,你完全放飞了自我,抛弃身为名媛的基础涵养,露脐吊带松松垮垮,搭配不伦不类的运动短裤,嘴里叼一根橘子味棒冰,脚趾夹着拖鞋,从三楼房间沿扶梯奔下,将木质台阶踢得嘭嘭作响,一边朝管家喊:
“埃德加先生!我的请柬到了吗?”
迟迟没有回应,你疑惑地加快了脚步。
“埃德加先……”
跳下最后一级台阶,你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西装笔挺,发丝整齐,脸色漆黑,手里捏着一封未开封、但已经能从背面的印章知晓性质的信件。
管家站在他身后,轻轻咳嗽一声,爱莫能助地抬头望天。
你尴尬地扭动脚趾,试探性地对他招了招手:
“嗨,爸爸。”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被严谨古板的父亲逮了个现行的你不得不立刻换下一身“不入流”的装束,裹上贴身而庄重的连衣裙,气闷地坐在汽车后座,紧贴车门,将与父亲之间的距离远远空出来,以示不满。
家族的生意向来轮不到“不学无术”的你操心,这回硬要带上你,显然是某种令人丧气的预兆。
你的自由,你的快乐,或许即将离你远去。
不过是一封脱衣舞秀的邀请函!要脱衣服的甚至不是你。
你暗骂他是上世纪遗老。
目的地在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总部。父亲作为某些机械研发项目的投资商,偶尔也需要亲自过目项目进度,好确保自己的巨额资金砸到了实处。
你在那与一张美丽的面孔擦肩而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在理智开始运作前,你抓住了对方还没来得及飘走的衣摆。
那张脸转过来,发出一个不耐烦的疑问词。
走在前方的父亲与指引人停下来,也看向你。
你恍惚地注视着那个陌生人,四周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在这一刻渐行渐远,场所中冰冷的机械音陷入静止,更加剧烈的搏动声从你的血液和心脏迸发了出来。
“你……”
那个人抬起眼皮,张开嘴不知正打算说些什么。在那之前,你已经露出了得体的微笑——来自十八年的精英教育,感谢你的古董父亲——以掩饰因突如其来的冲动而导致的尴尬场面,打断了对方的质问:
“你需要投资吗?”
显然,这是一个正确的选项。
金色的眼睛在听见“投资”这个词的一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全然不复刚才的烦躁不耐。白手套在胸前交叠,轻轻搓弄了一下掌心,挡住了下方的记名工牌,但你已经看清了它的代号——兔毛手袋苍白的脸颊浮起红晕,全无克制嘴角弧度的打算,兴奋而矜持地凑近了你,将你抓住的衣角替换成它的手。
天哪,它真主动。你着迷地想。
“……当然,我非常需要,这位亲切的朋友,”它商业而友好地摇晃了一下交握的手,声音柔和了几个度,有点谄媚,“跟我来,我们来聊聊项目。别担心,只是一些小发明,它很有趣,而且开销在合理的范围内……你愿意为我们投多少钱?我的建议是全部,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你维持着那个梦幻而优雅的微笑,全然无视了除你们以外的其他人,语气温柔得叫熟悉你的人——主要是你父亲大跌眼镜:“只要是我有的……我的意思是,是的,兔毛手袋研究员,我会给你你所需要的。”
父亲与指引人相视一眼,都从当中看见了一丝恐慌——一个是为明显失常的女儿,另一个则是,或许,是对于可能开启的混乱实验的担忧。要知道,金钱许多时候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兔毛手袋缺乏顾忌的实验和破坏行为早已经为其他同事们造成了严重困扰。
——尽管在这拉普拉斯,制造麻烦的怪胎不止它一个。
你的父亲将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喊了你的名字,试图将女儿的魂唤回来。
“别担心,爸爸,”你学着兔毛手袋的语气说话,大概率有赌气的成分,为与你失之交臂的脱衣舞秀,“我们都知道‘兔毛手袋’的含金量,你达到目的了,我也不会使你失望。”
兔毛手袋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位父亲,”它接话,生怕你不过脑子的砸钱行动受阻,“孩子需要历练,松松手,我想身为汽车制造巨头的艾格森不会介意为窘迫的研究者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这对我与您的女儿来说都是个绝佳的机会。”
在这种时候,它忽然变得情绪稳定、能言会道了起来。兔毛手袋打了个响指:“双赢!”
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它口中那个“father”上,扭捏了一会,小声咕哝:
“现在就喊爸爸会不会太快了点?”
除了离你极近的兔毛手袋以外,没人听清你的自言自语。它奇怪地瞥了你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
你稀里糊涂地成了兔毛手袋新项目的投资人……说是新项目,正是因为托这笔资金的福,兔毛手袋重重受阻的某项兴趣研究终于通过了审批。
金钱总是能带来许多意料之外的好结果。
至于研究内容是什么?谁在乎。
没人会指望机械设计专业的大学生听懂艰涩的生物学知识,更何况其中掺杂了大量神秘学要素。神秘学这种东西,才是真正的隔行如隔山。
兔毛手袋也不,它瞅准的只有你的钱包。
在那之后,你常以观察项目进度的名义,时不时往拉普拉斯总部跑,将脱衣舞秀、单身派对丢到魔精肚子里去。一切都不如兔毛手袋对你的吸引力大。你的父亲对此有些担忧,但比起那些稀奇古怪的聚会和可能发生的滥交派对,他还是更鼓励你前往充满怪人和学术气息的拉普拉斯。
至于你的到来会不会为工作人员造成困扰?
没有比你更省心的投资商了!人手不足的情况下甚至乐意主动被抓壮丁,不收费的那种。
至少兔毛手袋挺欢迎你的。
你天真、单纯,将人傻钱多刻在了脑门上,几乎次次见面它都能从你的口袋里抠些东西出来。除了项目启动资金,你甚至不介意越过拉普拉斯的记录、私下将危险性高又难以采摘的原材料无偿赠予它。
“你得小心点,”你说,“别让人发现了,不然传到我爸爸妈妈耳朵里,我可没法再帮你了。”
它谨慎地接过箱子,打开确认了一眼内部装在特质玻璃试管里的紫色液体——某种强毒性亚龙血液,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好朋友。”它咧开嘴角,强调了最后的“friend”,就像是在暗示什么,接着将装着重要原材料的箱子插进实验台下方的柜子空隙里,暂时藏了起来。
你们已经很熟悉了,尽管这份熟悉多来自于不等价交换,或许称为你的单方面败家行为更为妥当——闲话不提,也因此你清楚打扰兔毛手袋的合适时机。现在接近饭点,再忙碌的人都需要吃饭,尤其是兔毛手袋。饿到神志不清乱啃东西破坏实验器材还是小事,前段时间它不留神吃了爱兹拉的毒蘑菇,夸张点说,差点就憋着一口气去了。
因此你有时也会提醒它,确保它准时准点把饭吃了。
于是你问:“你要去食堂吗?”
兔毛手袋低头摆弄瓶瓶罐罐,不知道在找什么,闻言嗤了一声:
“得了吧,铁壳子扣光了我这个月的餐费——我要吃点别的好东西,而不是拉普拉斯几个季度没变化的工作餐。”
你想了想,说:“我可以拜托埃德加先生给我们送饭,我家的厨师手艺不错,你想尝尝吗?”
兔毛手袋寻找的动作进入尾声,它把一个巴掌大的广口瓶塞进你手里,满意地表达了赞许:
“为什么不?你真贴心。”
见你拿稳了瓶子,它回过身,背对着你,忙碌地往计算机中输入数据,却半天没听见你离开的动静,才又扭头催促道:
“我要饿死了!”
你只好小心封好装有糖果丸子的广口瓶——看上去像是苦目糖,但标签上却写着效用截然相反的“睡眠糖”,正是近期陷入失眠地狱的你需要的——把它放进随身背包的暗袋里,宽容地不对兔毛手袋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发表任何不当看法。
要说贴心的好朋友,它显然也担得起这个称号,只是你想要的可不止这种程度。
最近拉普拉斯的工作多得做不完,因此共同用餐完毕后,你就摆摆手,推开门去找X,以继续推进你们共同制造的稀有金属自动探测收集装置去。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如今,它还只能够探测落在地上、以及别人口袋里的硬币。
要不是往拉普拉斯跑,你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项才能。毕竟——比起闷在实验室敲敲打打,你对吃喝玩乐更感兴趣。你的日常生活就是对不学无术二世祖的生动演绎。
人并不总会爱着自己的才能,这就是你与拉普拉斯怪人们最大的区别。
……但X的奇思妙想还挺有趣的,你不介意配合他做些小调整,还能在闲暇之余来看一眼兔毛手袋以放松心情。
例如现在,你们一边调试器械,一边进行无意义的闲聊。X对人际关系的八卦其实没多大兴趣,可他总是闲不住嘴巴。
你谈到了跑来“玩”的理由。
“哇——哦,你的兴趣的确特别,”X评价道,“我以为你在追求兔毛手袋,才每天来找点不保密的活干,但实际上不是?”
“或许吧,我也不清楚,”你把螺丝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解释,“很小的时候,我养过一只小狗,白色的,大概是萨摩耶和泰迪的混血?我不确定。但我的母亲对狗毛过敏,最终我们送走了它。”
X思考了一会,大概只有半分钟。
“尽管兔毛手袋身上的确有许多犬类要素,但我认为,它本质上还是个人类。”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也不会当面喊它狗狗,”你浑不在意地说,“我还不想被那排尖牙咬上一口。”
真的不想吗?
……好像也挺不错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可能会有点疼。
你思维发散地想,忽然很想试一试。
实验室的门在这时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回弹后震颤了一会,一个白色的人影扒拉着门框喊:“爱兹拉!”
你和X望过去,是兔毛手袋。
“爱兹拉已经离开了,就在五分钟前。”X说。
“他应该去找露西女士了。”你补充。
“……喔,好吧。”兔毛手袋急躁地拉上门,又是重重一声,扭头就走,脚步结结实实踏在地上,哒哒哒走远。身影消失了二十秒,再次退了回来,灵活地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
“嗯哼?”X异色的眼睛眨了眨,问,“还有什么事吗,兔毛手袋?”
兔毛手袋几乎挂在门把手上,它的视线在室内的二人之间逡巡了一会,最后锁定在你的身上,平常地开始点餐:“晚饭有苹果派吗?”
你慢了半拍地回复:“只要你想。”
“是的,我想,”它说,“还有,控制糖分摄入,一次两颗,记牢了——如果你不想一睡不起。”
说完,不等你回答,它再次啪的一声离开了。
只有两人的室内安静下来,X将手头的电子元件焊接在电路板上,受热的焊锡丝溢散出的气味隐隐约约地渗进你的鼻腔。
“要我说,”X说,脸上带着笑容,以及真心实意的钦佩,“行之有效,收益超乎想象,你的确继承了艾格森的优秀基因。”
你也微笑着说:“感谢认可。”
你们面对面假笑了一会,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去。
***
兔毛手袋大概是在某天早晨察觉到不对劲的。
在拉普拉斯总负责人近期恼人的叫醒服务中,它扶着被门铃震得轰鸣的大脑,顶着俩因连日睡眠不足造就的黑眼圈冲到门口,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
“狗屎!我受够了!忘了那封那该死的匿名建议!让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文关怀吃屎去吧!我现在就要把你的铁脑壳拧下来当球踢!”
平静、无动于衷地直面了下属的怒火,总负责人、铁皮制的女士微微颔首,带点机械质感的声音甚至有些欣慰:
“很高兴你能够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新的一天,兔毛手袋研究员。那封匿名信为我提供了许多值得参考的新思路,很遗憾我暂时不能将它从数据中删除。”
回答完下属的问题,露西侧身让开,露出挡在身后的人来。你从容地对表情不虞的兔毛手袋露出一个笑容,道了声早。
满意地看着你们的友好互动,露西说:
“应艾格森女士的要求,我将花费一个上午的时间带领她参观拉普拉斯员工的日常生活。艾格森女士是一名优秀的机械制造师,她身后的艾格森家族一直是拉普拉斯可靠的合作商,我很期待她正式加入的那一天。”
“……啊哈,”兔毛手袋压下一边眉毛,尖锐地质疑,“你还没放弃从头开始和新同事打好关系的计划?她本人比你更熟悉拉普拉斯的员工宿舍!”
“鉴于艾格森女士四个月前才初次踏足拉普拉斯,你的说法并不成立,”露西客观地陈述了她所知的事实,接着说,“根据我的观察,同时经过艾格森女士的确认,近期你和X研究员与她关系融洽,同时她还是你新项目的最大投资人。作为用以介绍的范例,你们是最优选择。”
兔毛手袋深吸一口气,阴森森地笑起来:
“喔,是的,我们相处得很好,就像嵌在这栋愚蠢建筑里的地砖一样不可分割。”
它恶狠狠地碾了碾脚下的那块地砖,敌意范围扩大到你与露西二人,就像蓄势待发的猎犬似的露出森森獠牙。
“现在,直走、左拐,‘热心肠’的字母小子应该很乐意为你们介绍员工宿舍。”
露西表示赞同:“我们会的。接下来我还要按响其他同事的门铃,拉普拉斯的每一位员工都应享有平等的待遇。”
兔毛手袋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睡眠不足大大影响了它的攻击性,但,下一刻,它又露出了点险恶的笑:“当然,一个合格的上司应该平等关怀下属。”
它看起来很想撕咬点什么东西。
你差点就要送上自己的胳膊、实施曾经产生过的可怕想法。可理智阻止了你,而是从它憔悴的脸色猜到了原因,温言软语,试图化解它因露西公事公办的表达方式造成的不快:
“很抱歉打扰到你休息,兔毛手袋,我不知道你昨晚通宵了,”你从随身大背包里掏出一个饭盒,递到它面前,进行日常投喂,“或许你可以在宿舍内用完早餐,再睡个回笼觉。”
它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露西却沉吟了一会,说:“饭后立刻入睡对你的健康有害,我认为……”
“露西女士,我想等到兔毛手袋休息结束后,它应当十分乐意引领我参观宿舍。”看着兔毛手袋再次漆黑的脸色,你赶紧打断了她。
总负责人至今没能学会体察人类的情绪问题,为了不在入职前就引起公愤,你决心将露西引走:
“不如今晨我们先来谈谈实验室分配以及待遇问题,我对拉普拉斯的员工福利很感兴趣。”
幸运的X保住了睡眠。兔毛手袋用饭盒的盖子磨了磨牙,留下一排凹陷的印痕。
它面无表情地说:
“很好,我是唯一受害人。”
你对它深感抱歉,尽管这事追根究底应该怪在露西头上。
“你该和身后的人好好学一学人际交往,铁壳子,”它对露西说,像是威胁,“但不是今天。别再让我看见你的脸,否则我不保证能忍住不扯烂它——还有你。”
它转向你,看起来很暴躁,语速飞快:“有话直说,别遮遮掩掩的、把我当傻狗忽悠?哈,我知道你想干嘛!”
它迅速地把门重重关上了。
你看了一眼露西女士,她也看向你。她将始终保持着温和表情的人造面皮摘下来,露出底下冰冷的、属于机器的面部,低头看着手里的“脸”。
“兔毛手袋研究员从少数的25%成为了75%,我很好奇是什么导致了它的转变。”
平板的机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失落。
***
兔毛手袋说知道你想干嘛。
你很好奇它的“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又是什么令它没有逃避、没有拒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顺理成章地接受。
于是你主动去找它了。
谢天谢地,它还在宿舍,或者说刚回宿舍。如今算是半只脚踏进拉普拉斯的你拥有自由进出的权限,你相当自然地站在它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兔毛手袋咚的一下拍开门,你灵巧地从它手臂下的缝隙里钻了进去,再伸手助它将门带上,几步在桌边坐下,熟门熟路地接了两杯水,拿起一杯小小抿了一口。
兔毛手袋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它有着不记仇的优良品质,对你像是反客为主的行为毫不介怀。
“欢迎……噢,需要我为你介绍宿舍?”它想起了你早上引走露西的借口,“我想不是,你已经来过千百次了,对这儿大概比你家仓库还熟。”
偷溜进来和光明正大地进来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但你的目的的确不是这个,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只是有点小疑问,需要你为我解答。”
兔毛手袋在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整个人陷进去,不留一丝空隙。
它的宿舍乱糟糟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破损的家具还没来得及更换,角落里堆着张瘸了半条腿的桌子,掉落的桌腿则正好滚落在你脚边。
床上的枕头和被子像兔毛手袋的实验外套似的撕烂了几个角,露出内部的棉絮来。仔细看,破口处深色的水渍还没干透。
物品的主人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展示这个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屋子。
“作为朋友就该互相帮助,我当然愿意倾听你的苦恼,说吧。”
兔毛手袋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看着它搞不清状况的表情,微微一笑。
“你瞧,我为你投了许多钱,多到……嗯,我的父亲以为我被荷尔蒙控制了大脑,失去了神智,”你用食指敲敲太阳穴,说,“但你知道,我是个艾格森,我头脑清醒,从不做没有回报的生意。”
兔毛手袋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作为商人,合格,可恶,用心良苦。”
它随意地抛出几个词,用那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像唱歌似的。或褒或贬,你也不是很在乎。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笃定地说。
它的手指敲在椅子扶手上,上眼皮垂下来,白色的睫毛挡住视线,让人看不清神色。这个思考的动作保持了整整三秒。紧接着,它迅速直起上半身,划着椅子靠近,越过中间那张桌子,碰倒了一杯倒好的水,使玻璃水杯砸到地板上,四分五裂。
白色的手套保护了它的双手,也给你们之间增添了一层阻隔。它两只手捏在了你的脸颊上,手套的质感与皮肤摩擦,巧妙地保证了脸颊的软肉不从手中溜走。
兔毛手袋望着你的眼睛,露出白森森的牙。
“你想要这个,不是吗?”
这个距离很暧昧,但它没有更进一步。
你思考着,它是否仍在被某种社会常识束缚着……有时候,你也不是很明白它。例如,日常处事的社交礼仪,它是向来不关心的,明白,但不在乎,甚至初见就能亲热地揽着你的肩膀对投资金额讨价还价;可在这种时候,它却忽然退缩了——你不确定是否要用“退缩”形容兔毛手袋,这让你感觉新奇,还产生了些许恶趣味。
你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它。
金眼睛闪闪烁烁,眼角有点泪痕,像是打哈欠造成的,想来在你到来之前它或许正准备午睡。没扎上去的头发散落在脸颊边,白色与棕色交杂在一起,杂乱得如同它此刻的心跳。
怦、怦、怦、怦……
你安静地不发表任何看法,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这使此刻的对峙变得僵硬。兔毛手袋的呼吸沉重了一点,手上卸去力气,忽然气恼地发出一声咂舌,撞了过来。
你克制着痛呼,没漏出声音来。
它的牙齿就像看上去的那样锋利,没有经验,更别提章法。一口咬在脸颊上,一口咬在下嘴唇上,顺道额头还与你发生了一场预料之外的碰撞事故。
“没人告诉我你的脑门是石头做的!”
兔毛手袋嘶着气,捂住额头匍匐下上身,而你则轻轻摸了摸出血的嘴唇以及脸颊上的牙印,没忍住露出胜利者的得意微笑。
“是你自己非要撞过来。”
你推卸了责任,舔了舔嘴唇的伤口,把有碍此刻胜者形象的痛嘶咽进喉咙里,俯下身让它抬起头来。
“Shoot!”它不满地骂了一声,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接着指责你,“你就非要等我自己撞上去?你的嘴和手难不成是摆设?”
白睫毛上挂着生理性泪珠,那结结实实的一撞对它伤害巨大。可你也受了伤,所以算是两清了。
“现在它们能派上用场了,”你笑眯眯地环住它的脖子,“我是个商人,你得习惯。”
这么说着,你凑近,再次将伤口贴了上去。
它金色的眼睛望进你的瞳孔里,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
“……无商不奸。”它哼哼着说,没有躲开。
你尝到了血和糖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