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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

  •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终于,两个姑姑也要走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她们不用上班,夫家也有一堆事务等着要料理。总不能叫姑丈一直吃外卖,表哥也一天三通电话打过来,不是问洗衣机怎么用,就是问家里剪刀放哪里。

      小叔家的堂弟暂时会多留一段时间。他去年大专毕业,第一份工作只干了一个月就辞了,等家里人给托关系寻一份好的,一直等到现在。
      小叔的意思是反正兔崽子出去外面也是干等着,不如留在老家看着他阿公,万一老人家有哪里不好,姐弟俩陪着总好过薛丝丝一个人。
      堂弟无所谓,只要有网络,他在哪儿都行。

      对薛丝丝而言,堂弟的存在感就是饭桌上多了一副碗筷、晾衣杆上多出一身衣物。
      他几乎睡到中午才起床,午饭和晚饭出来见个面,其余时间都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人倒是乖,喊他去倒个垃圾或去村头杂货铺买包盐,他没有二话。

      薛阿公那天当众一通哭,过后跟没这回事儿似的。
      他的身体状况看上去没有变化,不恶化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之前咳嗽起来撕心裂肺,最近咳得少了,却开始嗜睡,一天能睡二十个小时,正吃着饭也能眯过去。
      总之,精神严重不足,仿佛连喘气都觉得累。

      薛丝丝十分担心,早上薛阿公稍微起晚了,她都要悄悄打开房门瞄一眼,薛阿公洗澡的时候她时不时就竖起耳朵听里面的水声。
      这时候她又不嫌弃堂弟了,有他在,万一薛阿公在卫生间晕倒,他进去查看要方便很多。

      午后是乡里最悠闲的一段,薛丝丝时常戴上斗笠,村头村尾来回地散步。
      十回里有八回要在溪边呆坐半天。明明是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小溪流,却有一股神奇的魅力,叫她看一眼就沉进去。
      一道道水波、水纹仿佛是精妙的法阵,瞬间就能吸人魂魄,而潺潺的流水声极其催眠,不消片刻就让人恍恍惚惚。

      期间,薛丝丝好像思考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悠长的时光,也不是光用来发呆,她的生活中值得写进日记的就有两件事。

      一件是她陪小葬送走了一个灵。
      那是住在半山腰上一汪清泉中,终日与一条小鱼为伴的灵。不过巴掌大小,外貌看着稚嫩得很,居然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头。
      大限之日到来之前,他托薛丝丝把那条小鱼移到广阔的溪流。小鱼将游向何方,是它自己的未来,而他,只能陪伴到这一刻。

      另一件是她独自参加了乡里的一场白事。
      由于死者并非寿终正寝的老人,这场白事比薛丝丝以往参加过的都要简陋、寒酸。没办法,乡里风俗如此。死者听说才五十出头,无赖了大半辈子,不曾正经做工赚钱,还是一个酒鬼。
      就生活费一事跟子女大吵了一架,当时又是喝得半醉,情绪激动之下昏了头、失了智,灌下百草枯要自尽。百草枯最是霸道,根本没得救,被送到医院后,挺了几日就断气了。

      辈分比死者大的人无需来送,跟死者平辈的有些与他生前有怨、嫌他晦气,也不准备来送,因而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到十之五六。
      薛丝丝作为小辈,且无事在家,不得不来。
      她看到站在棺材前的披麻戴孝的死者子女,垂首肃立,神情冷峻。特意细瞧,眼睛似乎是红了,不过不确定是因为悲伤,还是疲累所致。

      还是孩子的时候,死亡只是一个名词,是电视剧里一个角色死了,还会在另一部剧中重新出现,是遥不可及、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命运。
      长大成人以后,死亡才有了具体的形象,就像默默站在街边的一个影子,窥伺着你。她是大人了,可以去参加葬礼,有关死亡的消息家长也不会再瞒着她。

      而如今,死亡的存在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就在那天,她分明感觉到了死神挨着哭泣的薛阿公。

      生离是无可奈何,死别是不容抗拒,一个人能把握的东西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自年初一发现崔岩失踪之后,薛丝丝再未踏足过六居里,每当散步到石桥、水库附近,她就折返。
      小葬反倒经常来寻她,跟她撒娇,要她多去陪陪他。

      在她刚做下决定不久,终于,薛丝丝踏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径。

      周遭的一切仍是从前的模样。灌木丛中虫蝶飞舞,树林梢头鸟啼婉转,野草自顾自疯长,荒田一如既往,那方小池塘依旧荡漾着波光粼粼。
      孤独的房屋始终孤独。

      崔岩不在的头几天,小葬彻底挣脱了束缚,如同高考完的学子,展开了报复性的放纵。
      据他自曝,动画片从早看到晚,冰箱里的可乐一罐接一罐,家里剩下的膨化食品加上后来薛丝丝给买的,吃得他感觉自己快要膨化了。

      时间一久,动画片、可乐、薯片都变得没滋没味,又怀念起被管束的快乐。
      为了迎接快要回来的崔岩,小葬开始打扫卫生,把家务一件件捡起来。扫地、拖地、擦洗桌椅板凳,也学着薛丝丝在大太阳底下把被子枕头挪出来晒晒。

      薛丝丝听着不对,“打住!崔岩快要回来?谁说的?”
      “是你说的呀!”小葬眨巴眨巴大眼睛。
      薛丝丝光速回忆了一圈,可以肯定自己没说过这话。
      小葬皱眉,“怎么没说过?你不是说他想通了就会自己下山?”

      前面还有个“也许”好吗!一个假设在没有成为事实之前都算是无限期。

      薛丝丝懒得跟一个灵掰扯汉字的博大精深,她来是有正经事。她打算再上山找一趟崔岩,需要小葬带路。
      小葬的眼里瞬间亮起期待之光,“我们去接他回来吗?”
      薛丝丝为难,摇头吧不忍心,点头吧心又虚,只得含混过去,“再说吧,等我和他聊聊先······”

      跟上回相比,小木屋看起来崭新了些,崔岩应该是好好拾掇了一番。另外,多了几个新设施。

      屋前,柴堆垒成了小山,上头给搭了遮雨的棚。崔岩劈柴的技能需要加强,木柴不大均匀,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大有的小。
      紧挨着柴堆的是“开放式厨房”,同样有个遮雨的棚,三面透风,石头和上黄泥砌了两个小灶台,配一方小板凳。不难想象出来崔岩高大的身躯压在小板凳上,弯着腰往低矮的灶眼里塞木柴的窘迫与逼仄。

      屋后则多出了一间占地约为一平方的小格子间,像个木箱子倒扣在地上,底下留了一掌宽的缝隙。要不是崔岩介绍,薛丝丝都猜不到这是浴室,里头什么都没有,洗澡时热水、洗发露等都要现带。

      屋里也多了一个火塘,底下积了灰,看来是使用过了。崔岩解释说山上夜晚比较冷,生个火驱一驱身上的寒气,更利于睡个好觉。
      薛丝丝见了,开始担心将来有一天乡里要出一件“男子独居深山为驱寒生火导致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的大新闻。

      小葬现在对动画片的兴趣稍减,看崔岩的小木屋一点点新建设施,有种真人过家家的乐趣,内心蠢蠢欲动。要不,他搬上来和崔岩同住?

      崔岩难得摆脱所有隐居在深山,哪能让一个聒噪的小淘气来破坏自己的宁静?
      他只用一招就吓退了跃跃欲试的小葬。他说,想来也行,不过要有心理准备,这里的夜晚很黑,很黑,一丁点光亮都没有的那种黑。
      小葬自诩是个威猛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黑。

      薛丝丝放下沉沉的背包,从中掏出自作主张给崔岩带的补给,都是她认为需要的物品。
      崔岩无奈地接下了两大袋,归置在柜子中,转身给她倒了杯热水。

      薛丝丝盘腿坐在矮桌前,手握杯子暖着手。目光四处流转,一下翻上整齐的床榻,一下又细数墙上的挂钩,墙角的柜子比上次见到的满了一些。
      一个人的房间物品放置情况,多多少少能瞧出他的生活状态。
      薛丝丝看得清楚,因此心里才觉得滋味复杂。

      各种方便日常生活的设施出现了,自然是好事,如此崔岩就可以过上稍微舒服的日子。然而,同时也意味着他在山上的隐居生活开始稳定下来,存在长期进行下去的可能性,她感到失落是难免的。

      “过得还好吗?”
      其实不用问,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崔岩的这段远离现代化设施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熬。

      他做手工好像上了瘾。据他所言,亲手制造一个东西,看它在自己的双手之下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那种身心投入、物我两忘的专注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极佳体验。
      他的下一个计划是做一个带轮子的小拖车,方便他运送物资上山,不然人手携带太过费劲。
      跟薛丝丝介绍想象中的构造时,他脸上的表情神似发现了一个新玩具的小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木窗被完全推开,能望到一半的天空。
      不知不觉,几大团阴云漫上蓝天,日头半遮半掩,说不准等下就变天,要下雨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薛丝丝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告知崔岩她刚做下的决定。
      “我打算留在乡里,当一个小学老师。”

      她在网上详细地查询过有关教师资格证的报考事宜,也已经下单网购了相关教材与考试资料,大约过两天就到,到时她会开着他的桑塔纳去镇上取快递。
      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兴起,她同家里人谈过了,父母没有多言。至少薛阿公对此很是赞赏,还说他有熟人在市教育局,届时给她安排岗位也就一句话的事。

      “怎么突然就决定要当老师?”崔岩记得她曾经说过不喜欢当老师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薛丝丝认真地说,“以后要在乡里长久住下去的话,我想了想,有一份工作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乡里学校的教师工资水平不高,但她自家有房子,水电费又极低,加之她的消费观向来克制,收入肯定能满足日常用度,不用愁钱的事儿。

      “你要,长住?”
      两相对视,薛丝丝察觉到崔岩目光中潜藏的意外,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关键,于是郑重其事地掷下回答,“是的!”
      崔岩转移目光,不再多言。只是心中似乎在琢磨着某件事,无多少心思再和她闲话家常,三句里有两句都在敷衍。

      薛丝丝怕天要下雨,雨天行山路可不止是累,风险系数将大大提高,于是跟崔岩道别。
      她把之前螺灵送的螺——崔岩的那只——带给了他,山上的信号不好,手机联系不上,这个可以无视信号限制的螺壳正好派上用场。
      她调侃道:“拿着吧,万一你出了事,记得抓紧最后的时间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

      下山途中,薛丝丝脚步轻快。
      以后正职是当老师,兼职是每个月一次山上给崔岩送补给,费用嘛能坑多少是多少,顺便在小木屋住上一晚,当做是享受自然的度假。
      还是一个月两次吧!

      正月十五,老规矩,起福。
      上午,薛丝丝好不容易放下手机,端坐在桌前,翻开《综合素质》,而后在目录上盯了有十分钟。大脑跟她说:更换模式中,请稍候。
      这不怪她。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应对过任何考试,备考生的思维模式许久不用,一时半会切换不过来。

      所以,听到外面的动静,薛丝丝着实松了口气,兴冲冲地跑出去想要看热闹。

      动静来自大路,几十号人正在游街,队伍松散,没有规范,稀疏地拉成长长的队伍。

      最前头的是扛大旗的,红布上用黄色的线缝出字样,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字。接着是抬祭品的,硕大的猪头最显眼,其余零零碎碎,想来是鸡鱼、糕点之类。然后是乐团,锣、鼓、镲、唢呐等传统乐器,打出一片喜庆的喧闹。
      另外,放炮的人没有固定位置,他们是移动的。每当队伍停下,他们就跑到最前方,噼里啪啦燃一卷鞭炮,在地上铺一小块“红地毯”。

      薛丝丝往年返城得早,没见过正月十五的起福仪式,看得津津有味。从队伍出现在路的这边,到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直至消失在路的那边,目不转睛,甚至用手机录了下来。

      起福的流程,和年末的还福差不多。
      起福仪式完成后,游街队伍的终点落于帝爷庙。白天帝爷庙里香烟缭绕,来起福的乡里人络绎不绝;晚上帝爷庙前搭台子唱戏,来看戏的乡里人纷至沓来。

      薛丝丝听说,这次只请了戏曲剧团,专门唱粤剧,没有乱七八糟的歌舞团,遂决定前往一观。
      而小葬念叨着随舞台一起出现的小吃摊,念念不忘年前尝过的各种美味。

      中间那段路依旧没有竖起路灯,黑混混一片。
      小葬伏在薛丝丝肩头,她试着不打开手电筒,就这么模糊着往前走。

      去年,她的左边是崔岩,右边是雷先生,有野兽的话靠崔岩,假如是鬼怪,雷先生一击就搞定,夹在中间的她感到十足的安全。

      “你不打开灯吗?”小葬指的是她的手电筒。
      薛丝丝自信地回答:“我不怕!”
      “也不怕踩到牛屎?”
      薛丝丝一愣,麻溜地打开手电筒,留意脚下的路面有无异物。

      到了现场,她给小葬买了一堆小吃,让他躲到无人的角落慢慢品尝,然后一个人站到观众边缘,专注地投入到舞台上的剧情中。
      许久,有人来到她身边,并且挨着她站。

      原以为是吃完了小吃找过来的小葬,她转头,此时恰好舞台上的射灯一扫而过,一张熟悉的脸在光亮中显现,随即隐没在朦胧的黑暗中。
      崔岩!

      薛丝丝惊喜地叫出来,“你怎么来了?!”

      音响震天,嘈杂喧嚣。
      崔岩凑近她的耳边,说:“来陪你看戏!”

      舞台上咿咿呀呀,花旦甩袖,含情脉脉,小生摇晃着折扇,步步紧随。

      片刻,薛丝丝踮起脚尖对着崔岩的耳朵问,“看完戏之后呢?”
      崔岩笑了笑没回答,而是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读者一路陪伴,非常欢迎大家说一说对这部小说的评价或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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