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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
      深夜,月光洒落在花园里的槐树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影子随风而动,改变了形状,悄悄从窗口爬进来。

      瑜归亦枕着手侧躺在床上,睁开眼睛。

      周屿跨坐在窗棂上,蹑手蹑脚脱鞋踩稳了地板,谨慎地背过身去将可伸缩楼梯抽进来,鬼鬼祟祟压低声音:“幸好有你收留,我现在根本靠近不了鲸山一点,山脚下都有保安和红外线。”

      鲸山是周氏的别墅,北望A市城中心,可以坐观日升月落。

      瑜归亦等了会儿,见那人还杵在那儿,“怎么了?”
      周屿声音沙沙的,带着晚风刮拂过的痕迹。“有点脏,我想先洗个澡。”
      瑜归亦闭上眼睛,“哦,记得小点儿声。”
      “你来帮我一下呗。”周屿说,“刚刚爬树的时候背刮到了,够不到后面。”

      全程没有开灯,瑜归亦把水流开到最小,周屿利落褪去全身衣裳,赤脚走进水里坐下。
      一片漆黑里,瑜归亦坐在浴缸边拧干毛巾,将周屿的头发捞起,搭在一边。

      “……”
      “……”

      周屿闷着不说话,瑜归亦迟迟没有动的意思。

      “OKFine,我今天抽风接了我爸的电话,他凭借定位找来了。”周屿终于松了口,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是他打的。”

      即便视线在黑夜下有暗淡的缓冲,仍能看出触目惊心的鞭痕,生生绽开又凝结,又被撕裂。

      瑜归亦喃喃:“你爸疯了。”

      紧闭的匣子被撬开,周屿越说越上头:“他看见我在网吧就更生气了,质问老板我这三天是不是都在这里。老板说不是,本来也不是,但他不信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走过来一脚就把机子踹烂,扬言要端了这间网吧。你真该看看他当时那副样子,穿着人模狗样的西装,脸上却挂着悍匪一样的表情,明明是他来讨我的债,却一副我是生来讨债的厌恶。”

      瑜归亦无奈,”这就是你说的白天有去处?“

      周屿偏了偏头,理所当然:”那不然怎么办?在你家躲一天吗?虽然我也想,但那不白白连累你被发现?“

      她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古怪,心情不好的时候更甚。瑜归亦听着她连珠炮一样的反问,即便是很正常的语气,她也感受到了她情绪的不稳定。

      瑜归亦很轻地叹口气,放轻擦洗的动作。

      她没问鞭痕是怎么来的,她猜到了大概。

      小时候有次去周屿家借住,她跟周屿兴冲冲坐在车厢后面玩,突然座位上的男人吩咐司机在山脚停下,指给她看窗外的一种植物。
      “阿亦,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不明所以地摇头,却看见旁边的周屿如同冷水淋头,骤然眼神变得惊惧了起来。

      “周叔叔小时候,总被教育一句话,‘棍棒底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每逢小孩不听话,大人就会掰一根黄荆条,要他们刻骨铭心地记住犯下的错误。阿亦你记好了,这是黄荆树。”
      男人转过身来看她,“有时候我们周屿忘性大,经常得意忘形,有些重要的东西,你得多多提点着她。”

      彼时她还太小,不知道那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生植物。直到她长大才明白,为什么这种野蛮粗鄙的植物会出现在有人精心打理的鲸山山脚下。

      她不知道记忆中那个和蔼的周叔叔去哪里了,但自那天起,她明确了唯一一件事,便是回忆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一去不返。

      这么看来,周屿大概率是又偷跑出来的。依这父女俩火药桶的脾性,铁定是周屿跟她爸放了狠话,才叫周哲佑电话打到了她家里来,即便抹去了一部分事实。

      “那现在网吧去不了了,你明天要怎么办?”

      周屿笑了笑,拿手舀一瓢水泼她身上,“别担心我,摆摆。”

      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她,这是周屿自创的叫法。
      本来小时候她也沿袭大人们的习惯叫她阿亦,直到偶然有天听到瑜归亦的朋友们亲切地喊她小鱼,便有了好胜心,偏要取出个只能她一个人用的叫法。

      “可你爸今天打电话来了,找你。”
      周屿表情诧异:“你把我卖了?”
      瑜归亦哭笑不得:“怎么可能。”

      从前瑜归亦也不包庇她,直到有次在她和父母把周屿交回家后,亲眼看见周屿被暴揍,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瑜归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哭了出来,躲在了父母身后,留下必须要面对一切的两个大人,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她以为自己的恐惧会对彼时正在经历打击的周屿造成更深的伤害,可那人只是艰难地趴在地上,忍着痛都要抬起头,对她说,不许看我。
      虽然每次这种事情发生后,二人都闭口不提,周屿也老是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

      瑜归亦收回思绪,把毛巾搭在浴缸上。“出来,帮你上点药。”

      瑜归亦翻出药箱,回头就看见赤身裸体的人面朝床,直愣愣栽进被子,像条死鱼。

      她安静给她上药,周屿突然支棱起头:“你有……”
      瑜归亦平静道:“我有。”

      那颗头又安心栽下去,侧躺着:“内裤我也要穿你的。”
      “一会儿我帮你洗掉。”
      “丢了就行。”

      瑜归亦这才瞟到她肿起来老高的半边脸,语气不自觉放重:“他还打你脸了?”

      如果说背上的痕迹象征着她爸原有的怒火,那脸上的巴掌印就完全是她自找的了,瑜归亦甚至都可以想象周屿气红了眼,故意往枪口上撞顶她爸嘴的样子。

      心理无奈又心疼,忍不住埋怨:“你爸就非得你来九中?你的基础跟不上,白熬着也难受。”

      “不是他,是我非得。”周屿不在意地舔舔嘴唇,眼睛亮晶晶的,“凭我的分是肯定进不了九中的,他原本也不想再勉强,想让我去国际高中。”

      周屿和瑜归亦是优生和差生的两个极端,自打周屿成长过程中实质性地出现考试二字起,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全靠周哲佑统统拿钱去摆平,强行扭转了她本来该落后瑜归亦大半截的教育轨迹,在一众顶尖小学初中里吊车尾。

      瑜归亦惊讶,“你爸想让你出国?”
      “他早就不想看见我了,这不很正常。”床上的人突然转过眼来瞧着她,”只是我不愿意。“
      瑜归亦上药的手一顿,“那你就非得来九中?”

      可能是冰凉的药膏令她太舒服,周屿惬意地闭上眼睛,“但反正我在哪儿都不听讲,不如跟你近一点咯。”

      这人实在太单纯,让人总是没来由把她当小孩子看,去怜惜,去心疼,去保护。
      虽然她也没比她大几个月。
      瑜归亦不由小大人似的伸手,摸摸周屿的头。

      周屿不耐烦睁开眼,伸手挡开,“干嘛,还把我当小孩看?本神降临九中,是来罩着你的好不好?你作为被罩着的小弟,居然敢这么对你大哥。”

      瑜归亦揉了揉手腕,没有说话。
      周屿撑起来,有些不情愿地说,“弄疼你了?”

      瑜归亦笑了笑,摇摇头。
      “那在想什么?”周屿微微弓背,盯住她的眼睛,语气不满,“什么人啊,明明我都那么惨了,安慰人还带走神的?”

      “我在想,如果你没有为了我来九中,是不是就不会挨这顿打。”瑜归亦声音轻轻的,“你离我越近,身边的人越爱拿你跟我比,久而久之……你会不会恨我?”

      周屿盯着她,目光颇有些意味不明。“你想听实话?”

      瑜归亦悲从中来,但还是真挚回视:“嗯。”

      “说不准。”周屿认真地摇头,语气无奈:“我爸每次嫌我考倒数丢人,就在我耳边念‘人瑜归亦’怎么怎么样啊,‘你怎么不学学人瑜归亦’啊……听得我可恨你了。”

      瑜归亦愣愣听着,酸酸胀胀的失落从心底蔓延开来。

      “有时候就想,要是瑜归亦可以没有这么厉害就好了。于是很早之前我就做了一个计划,要一步一步把瑜归亦拖下水,要她再也厉害不起来,这样我爸就不会骂我了,你别跟瑜归亦说啊,来先V我50解锁计划详情……”

      瑜归亦两坨子揍在她身上。
      “……哎痛痛痛!”周屿哈哈大笑起来,她俩还在家里做贼,瑜归亦立马去捂她的嘴,周屿活生生憋出了眼泪。

      瑜归亦松了手,不再理她,赌气地躺下。

      “哦莫,生气了啊?”
      “真生气了?”因为背上的伤口,周屿只能半躺着,肉虫似的从后面蠕动过来,“我开玩笑的嘛。”

      嘴上这么说着,下次还敢。她最喜欢逗她,然后乐此不疲地去哄她。

      瑜归亦忍无可忍转过来:“周屿!挨揍的是你,受伤的是你!你怎么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

      周屿眨眨眼,没懂:“那我都不难过了,你还替我难过什么啊?”

      瑜归亦手指揪住枕巾,微微叹息:“我难过你也开始在我面前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

      面前的少女使劲眨了眨眼,却不再睁开了,好看的五官就跟凝固一般,紧紧皱成一团。

      瑜归亦还没看清这是个表情,突然间,周屿就扑进她怀里。
      手臂紧箍着她,就像是要把她揉烂。

      “靠,怎么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终于,那双肩膀开始无法遏制地颤动,瑜归亦胸口的睡衣也染上大片湿意。

      “……”周屿还记得克制地抽泣。
      直到瑜归亦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告诉她:“没事的,哭出来吧。”

      “被发现怎么办……呜呜呜……”

      头顶的热源将她包裹,周屿整张脸都怼进瑜归亦怀里,根本不给眼泪鼻涕糊得到处都是的机会。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与她合二为一,和天上的那颗星星合二为一。星星永远会接纳和包容她,恩赐于她的热源会将眼泪蒸发,不算哭过。

      “不怕。”瑜归亦的安慰轻柔,通过紧密贴合的肌肤传进耳朵,带着颤动,“有我在,不会被发现。”

      她的身体就是仿佛就是最好的隔音器皿,反正到最后,周屿哭得很痛快,这辈子都没哭得这么爽过。

      她的允许和引领,就像在悬崖下为她支起的气垫,叫她终于可以完成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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