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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讨价还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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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解释不清,林沉璧干脆装傻到底,只当听不懂:
“小的连日来风餐露宿,睡的都是黑店草垛子,加上鬼煞凶险,没想到这一吓竟昏迷了三天三夜,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这样说来,当初是在城西打尖的也说不准。”
“是吗?”
沈昭冷笑了一下,忽地起身逼近林沉璧,时隔三年的陌生气息倏忽将他整个人拢进阴影,吓得林沉璧如临大敌般紧紧抓住衣襟,撑着胳膊退了好几步。
沈昭对他的防备视而不见,掠过人耳侧,从床沿扔给他一个沾满泥泞的包袱。
林沉璧松了口气,下意识抱住。低头一看,正是自己在林子里丢下的东西。
这包袱本就系得不紧,被沈昭这么一扔,里头的东西都散落开来,林沉璧定睛一看,那袋金叶子、陆云端给他的白银、甚至他在陆府顺走的几块果腹糕点……罪证俱在。
这下委实抵赖不得了。
收了手,林沉璧讪讪摸了摸鼻尖,悄悄用余光瞥了眼沈昭。
却看不出喜怒。
屋内烛花微爆,昏暗明灭。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沈昭坐在床尾,沉沉看了他一会方才起身,却不是跟他算账的:“你这几日就待在这里将养。若是饿了,叫阿进准备些吃食便是。”
林沉璧抬眼:“我是说谎了不假,可我没有犯事。”
“知道你没有犯事。”
沈昭回身走了两步,又说:“给你的药切记按时吃,一日三副,此药可暂缓你灵脉固涩之症。”
林沉璧正为赃物到手闷闷不乐,本没空搭理沈昭那些苦得倒胃的草药,却在耳边落入灵脉二字时,眼睛忽的一转。
既然知道陆府的事不是他干的,不过一荷包金叶子而已,且这许多天都还没来得及用,还给沈昭不就是了。他还能无缘无故把自己扣这?
思及此,林沉璧忙笑道:“不劳烦,不劳烦。”
“王爷既认得我清白,小人也不好赖在这里白吃白喝,索性这些银子也都不要了,权当小人孝敬王爷的一片心,让小的趁早滚回去侍奉老母——她病体沉疴的,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说着,林沉璧翻身坐起,笑嘻嘻拢了拢衣襟,作势就要下床:“现下休整也休整好了,王爷不如就可怜可怜小的,送些药材小的路上自己煎着吃,省得王爷见了也心烦。”
沈昭顺势用指腹抵住他额头,淡淡瞥他一眼,回绝得毫无余地:“不可。若非我的命令,你不能离开这里。”
林沉璧怔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为什么?我都已经好了!”
两人一坐一立,沈昭本就身形修长,这样一来林沉璧就不得不仰起头去看他,气势便更弱几分,加之他阳气亏损,大病初愈,更是越发显得可怜。
沈昭不再看他,抬手倒了一杯热茶,“虽说陆府不再追究,可你满口谎言形迹可疑——还骗了孤一袋金叶子,种种劣迹斑斑,只是念在你曾拜师青州才未将你送去牢狱拷问,待焰军彻查后,自然会放你离开。”
林沉璧张了张嘴,又抿住唇,面色铁青。
他双脚赤裸裸地踩着地面,两手撑在榻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沈昭,眼中十二分的委屈,瞧着颇令人怜惜。
然而沈昭并不理他,自顾自披上鹤氅:“我已吩咐人一个时辰后送药给你,老实喝了,不许倒。待会我去何府,你就好好待在这将养身体,若有什么事记得去找阿进。”
言罢,回身就走。
床上那人还不死心,跳下床榻伸手去扯他衣角,却被沈昭不客气地躲过,差点摔了一跤,气急败坏地倒回床上滚进锦被里。
房门在沈昭身后被轻轻阖上,屋外,焰军校尉裴之桓早已在此待命良久。
见玄王心情尚可,裴之桓规规矩矩上前行了个军礼:“王爷,马车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出发?”
为了近来江城的事,沈昭已有一天一夜未阖眼。他抬手摁了摁眼侧,只觉疲惫感较前几日轻了许多。
抬手叫裴之桓道:“裴校尉,马上去修书一份送往青州孟氏,查近十年来是否有弟子名唤陈一的,若有,将其籍贯生平全数报与我听,若无……查大启近年来失踪和死亡人士,不可错漏。此事保密加急,切不可对外人说起。”
裴之桓应声称是,沈昭复又回头,深深望了眼屋内,而后长腿一迈,“走罢,去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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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璧倒进床上,被沈昭气得浑浑噩噩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倒实,没有梦魇惊扰,再醒来时,睁眼便见阿进那张苦瓜似不情不愿的大脸。
屋里大约燃了焚香,林沉璧闻得呛鼻,捂着脖颈咳了两声,胸口却通畅许多,不复早些时候头晕脑胀之感。
阿进撑着脑袋趴在桌上,闻见动静抬起头。
见他终于醒了,抬手将药推到林沉璧眼前,阴阳怪气捏着嗓子道:“王爷可是特地嘱咐我看着你喝药,这些药材本就千金难买,也不知你犯了什么事,能得王爷如此重视,快些把药喝完,我还有别要事要忙。”
布置在珠帘后的药浴桶蒸蒸冒着滚烫臭气,浓郁的草药香扑鼻而来,却酸臭辛辣,引得林沉璧连连咳嗽。
“什么东西这么刺鼻?”林沉璧只觉快要把肺咳出来了,袖口虚掩住口鼻,往床里躲了躲,皱眉道:“这又是什么药?怎么比早些时候的更难闻了?又臭又酸,拿走拿走,我才不要喝死人水。”
阿进哼了一声:“这可是王爷亲自吩咐给你抓的,用的药材可都是苍安连氏数一数二的仙道灵药!别说一袋金叶子,就是白玉京里皇亲贵戚挤破了头也得不了这一张方子!”
“也不知王爷怎么就舍得给了你……”
他咕哝着,忽然趴过去仔细端详林沉璧的脸,嘴里嘀嘀咕咕:“看你这副容貌倒委实一般……你究竟对王爷用了什么妖法?王爷这些年来除了沈燕将军和那个看走眼的魔头,还没对什么人这样上心过。”
林沉璧被他盯得寒毛竖起,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忍不住皱眉问道:“小阿进,你方才说,这是玄王给我开的方子?”
“是啊,王爷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即通,玄术里又最擅这个。”说起沈昭,阿进面露敬仰,但很快嘴角耷拉下去,狠狠瞪了林沉璧一眼:“……别叫我什么小阿进,三年前这么叫我的那人死得骨头都化灰了,我叫阿进。”
扭头却见床上那人面色古怪,两眼空空,压根就是副油盐不进,什么也没听的模样。阿进瞧得更生气,愤愤然转身,想就这么留林沉璧一个自生自灭。却在目光落进他眼睛时恍惚了一瞬。
这双眼、这双眼……
阿进怔愣片刻后,猛地回过神。不可置信地倾身凑上去,嘴里着魔一样喃喃:“阿弥陀佛……像,还真是像……难怪王爷,难怪啊——”
林沉璧回过神来,身上泛起一阵恶寒,隔着被子用脚踢了踢他,把人踹得远了些,高声嚷着,“干嘛,你发什么疯?再这样非礼我我可就喊人了!”
被他这么一踹,阿进才如梦初醒般退开两步,脸上倏地升起一片红晕。
扭过头去不好意思看他,嘴上磕磕绊绊地解释:“别,别喊……我又没有王爷那种癖好,何况你长得也并不好看,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林沉璧借机钻进床榻角落,警惕盯着他一举一动:“最好真是这样,否则你再这么骚扰我,我就去找玄王揭你的状。”
阿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一想到那双某个瞬间极其相似的眉眼就打冷战。
见林沉璧垂着眼睛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又等了片刻,忍不住僵硬道:“你还有事没有?没事就把药喝了,我很忙的。”
林沉璧眼底闪烁,指着已经冷了的药汁:“那你放这吧,我一会儿喝。”
顿了顿,从包袱里掏出一枚碎银,摊开手送到阿进眼前:“小阿进,你方才说玄王天资聪颖,玄术里最擅巫医之术。那除了探病问诊,难不成他还会别的?”
阿进没要那锭银子,也没计较林沉璧仍然喊他“小阿进”,只对‘普天之下竟还有人不知玄王修剑道’这件事颇有鄙夷:
“你不是青州剑派的?这种事竟然都不知道?我们王爷自三年前就已开始修习剑道,日夜悬灯刻苦修炼,到现在已大有所成,压制些邪祟恶鬼根本不在话下。”
“从前是娘胎里带的体弱,王爷不曾入玄门,到了冬天更是药不离口,从小喝过的药比他走过的路还多。
后来王爷出事,孟长老花了三个月亲自以灵力日夜灌溉调息,才生生让王爷改了命,不说别的,那几个月里王爷也算是从阎王手里走了一遭,有几次险些都……哎,所以说王爷能到今天这步实在不易啊。”
“……”
阿进陆陆续续又跟林沉璧说了许多,这人一提起沈昭就似有数不尽的话要说。
林沉璧心情复杂地听着,心里也没想到三年过去,从前最不可能入玄门的沈昭竟从孟令青手里接过了剑,成了正派玄门弟子。
不过好在这人还活得好好的,也算他没白费力气。
他状若不经心问道:“我听闻王爷以前与魔头林沉璧交际很深,王爷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却被他扯上关系,恐怕很不喜欢这种传言吧?”
阿进理所当然:“这是自然,王爷一向最厌恶那些蝇营狗苟之人,虽说也曾识人不清,可总是心系天下正道的,三年前那魔头能够伏诛,我们王爷也出了不少力。”
林沉璧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双手绞动着袖口纹样,只感觉胸口又开始疼了起来,喃喃道:“……我看也是,要怪就怪那魔头,修习禁术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王爷此举是替天行道。”
阿进难得能找到一个和他志同道合的人,情绪高涨,拉着林沉璧的手,如数家珍般说起沈昭的好处,林沉璧蔫蔫地听着,心里却在合计自己逃出江城的可能性。
三年过去,沈昭从前就讨厌他这些歪门邪道,如今不仅入了玄门,还成了一呼百应的玄王,恐怕更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
果不其然,还是在沈昭未察觉到他身份前溜之大吉为好。
阿进没要他的银子,林沉璧索性好生收回包袱里,歪在床上做出一副病恹恹的神态:“小阿进,睡前故事我听累了,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要做?别在我这杵着,该干嘛干嘛去,我一会儿喝了药你来取走就是。”
阿进这人好就好在偶尔不记仇,也没呛他,叮嘱过一个时辰后来取药碗,便利落地走了。
走前给林沉璧阖上了门。
待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林沉璧跳下床,捏着鼻子把药全数倒进一株叶大如都的美人蕉盆栽里,赤脚跑向窗前。
透过窗户望去,几个身形肖似焰军的人隐匿在院落各处。
若他看得不错,
这些人就是沈昭用来监时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