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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围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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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沉璧最后一次下山时,碰上了坞城谢氏的弟子。
因为走时不带弟子随行,他的大弟子齐晖鸣为此跟他闹了好大的脾气,三天没跟他说一个字。
他这批弟子里资质卓越的不多,大多数人根骨平平,根本没有修仙的命,只是岁值荒年,不得已来他这讨口饭而已。
林沉璧对此心知肚明,却也照单全收。但这并非是他良善,齐晖鸣私下里问过他为什么,林沉璧不以为意,懒散地敲他脑袋:偌大的倒苍山除了修士,伙夫散役暖床的当然也缺不得,不然谁给你做饭吃?
齐晖鸣凑上去给他敲,认真说,师父,这些我都可以做,你把他们赶走吧。
林沉璧讪然,又不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视他如亲兄的大弟子,抬脚把人轰出了门院。
下山后林沉璧依旧怪力乱神不知悔改,谢氏弟子当然看不上他这样的旁门左道,见了他一口气追杀三千里。
林沉璧边逃边骂,骂他们疯狗,脚底却一刻不敢停,慌不择路找了个村子里的破败空庙藏身。
此行他无意招惹谢氏弟子,只盼着他们快些放弃,好叫自己早点离开。
然而这些正道子弟却非要跟他对着干,一连数日徘徊在村落附近,毫无离开的意思。
林沉璧蹲在破庙里饥肠辘辘,早些时候抓来的鸟被他烤了吃剩了一副骨,现下衣衫不整腹中饥饿,庙外的那群人又聒噪得叫人不得安生,气得他只得开坛做法,跟这群不长眼的正道弟子拼个你死我活。
他从半面佛后爬起身,抽出短剑祭出符箓。
火光散去,庙内阴风乍起,悬挂于佛身四周的灰旧经幡顿时如魂上身,透着月亮,搅起簌簌灰尘。
数十条瘦长黑影借着月光探出身躯,拔地而起,眨眼间便蹿至一丈高,它们微垂着头,像是数个悬在梁上的人。
阴风之中,林沉璧盘坐在佛像前鬼影中间,月亮斜照在他的肩,他微微抬头,露出半边惨白的脸。
庙外,镇魂幡无风自动。
是妖鬼。
谢氏子弟对此熟悉得很,纷纷拔剑迎敌。
与倒苍山妖道打交道这么久以来,林沉璧的苍山术进益愈发的快,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唤来一山的恶鬼,与青州孟氏首席不分上下,是以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谢氏剑法素以飘逸轻盈著称,乱花飞叶皆可为剑锋,性格至柔,与林沉璧当初所在孟氏修习的重剑全然不同。
泛着银光的剑锋在谢氏弟子的手中如网铺开。
林沉璧端坐于众鬼之间,手中捏着一枚玉佩。
“我本无意与你们相争,是你们步步紧逼,非要我出手……”他喃喃道,“可不要欺人太甚!”
一念起,朔风随至,轰然撞开了虚掩着的庙门。
霎时间无数厉鬼俯身冲出庙门,镇魂幡上银铃急促作响,不到片刻声音戛然而止,银铃碎得四分五裂。
与群鬼交战的谢氏弟子提剑成阵,黑黑白白融成一片,只不过这鬼似乎比从前所见的更邪性些,谢氏的剑砍在它们身上却像砍在石头,不过片刻就有许多人因刀卷了刃死在阴鬼口中。
“少主!这妖道定是使了什么阴损的旁门左道,您快想想办法,否则今夜我们都要折在此处了!”有人意识到事态不对,当即收剑回撤,收拢成一个戒备防御势态的阵法。
被唤作少主的少年头戴帷帽,覆面而立,一半身影隐匿在镇魂幡的阴影下。闻言抬眼望向神佛之下端坐着的青年,面色看不清晰。
感受到他的目光,林沉璧微微侧目,与之四目相对。
凌厉的剑锋和阴鬼哭号在这一息内暂熄。所有人都在等着少年的命令。
谢氏少主看了他一会,眼里似有唏嘘之意,少顷,他收回目光,闭了闭眼,轻声说,“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可怜……罢了,取尸油吧。”
“是!”
阴风随之骤起。
召来的瘦长鬼影被这阵阴风吹得东倒西歪,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甜蜜腻人的香,似是花香,又似甜糕,浓得发腻。
林沉璧霍然变了脸色,起身一脚踹开了挡在身前的蒲团。
“果然是你们!”他的脚步微跛,声音颤抖,眼里却失了神,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拳。
攥紧玉佩的左手几乎失了血色,“我爹娘的死,果然与你们谢氏脱不了干系!”
可惜无人愿意听他说了什么。
既有少主下令,谢氏弟子纷纷砸开随身带着的碧玉瓶,尸油的焦香味冲入鼻翼,随着剑身一抹,竟呈一种扭曲般的耀眼色泽。
奇香遁入肺腑,连先前唤来的恶鬼也如触了火的蜡一样,融成了一堆软趴趴的蜡水。
林沉璧双目通红,眼底迸发出难掩的强烈杀意。
他的手里只剩下了当初他娘留给他的玉佩,当初离开青州派之前,林沉璧除了偷了点沈昭的贴身衣物,唯一带走的就是这枚玉佩。
今日是他爹娘的忌日。
若不是碰上了这群正道子弟,他本是偷偷跑下山来给他爹娘的衣冠冢祭奠的。
数十剑尖裹着尸油香将他包围,林沉璧眼眶发红:“我明明与你们谢氏无冤无仇、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父母?!”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凄厉,连谢氏的弟子都迟疑了一下,担忧似的回头请示:“少主,这……”
青年却紧盯着他高声道:“你说无冤无仇?林沉璧,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你父亲巫术下,又有多少人因你家破人亡?杀人偿命,你做妖道许多年,这点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你住口!我爹娘向来乐善好施,怎么可能用巫术害人?”
玉佩被那青年攥在手中咯吱作响,单薄的脊背上下起伏着,像条走投无路的狼崽子。
“这便要你亲下阴曹,亲自问问你的父母了。”
谢氏的少主不再理会,兀自理了理被尸油溅落的衣襟,回身离去。
林沉璧当即去追,数十道剑意弯月一样向他袭来。
沾了尸油的剑更是煞气逼人,剑风如阴鬼,当即在他身上留下数道见血的伤。
于是周遭阴风更胜,鬼气更重,林沉璧见势咬牙甩出剩下的符呪,手中火焰腾地一下窜出一丈高,激得所有人后退些许,火光照得这方天地犹如白昼。
他沾了血的长眸阴恻恻地环视一周:“再不滚开,我连你们谢氏的人一起杀。”
可是阴剑阵法已经锻成,因尸油唤来的百鬼更是虎视眈眈,谢氏弟子早已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瓮,怎可能放他离开?
白衣剑客当即蜂拥而上,剑落如雨,只待杀了他向少主邀功。
林沉璧当下掐诀,簌簌阴风从山道间、火光内汇聚,卷起地上的落叶,叶片如薄刃,状如花刀,不由分说将最近的一名弟子包裹住,不过片刻,叶片便吸干了血染做深红,只留下一具阴森的白骨。
林沉璧足尖生风,且战且退。那谢氏死去的弟子倒在溪涧,血染红了溪流,却仍有无数裹了杀意的剑锋向他刺来,仿佛怎么杀也杀不完。
显然先前被尸油浸染的剑尖不只为了百鬼夜行,林沉璧被砍伤了小腹大腿,刺骨的疼痛叫他头脑转得慢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
今夜围困他的谢氏子弟多说不过二三十人,以他的实力,绝不至于周旋这么久。
恐怕不止是谢氏,其他正派弟子也来围剿他了。
林沉璧心底隐约泛起一丝不安。
这里是倒苍山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本有个娘娘庙求子拜神,只是周遭阴气重,村里的人丁也越来越少,久而久之的娘娘庙便破败下来,成了商贾过路人的休憩整顿之所。
因为地势原因,这里三面环山树木高耸,视野并不好。
因而林沉璧也就没有看到,这看似荒废的村落山野里,无数面征讨妖道的正派旗帜静静矗立在山间,严阵以待。
*
“玄王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有三大门派的助力,这次定叫这妖道有来无回。”
数年前那个清隽的少年如今也长成了星眉剑目温润如玉的青年,林沉璧自离开青州派后,也只偷偷地缀在远处瞧过他几眼,此时若是见到沈昭,恐怕也未必认得出他。
谢忱跨刀走到他身旁,垂某向山下望去。
那妖道果真名不虚传,出手残忍暴戾,这等阴法他也只在阁楼封存的禁书中瞥过几眼。正道弟子折在他手上的不计其数,其中大约也有他的故友旧交,谢忱光是看着,便已怒上心头。
“心肠如此歹毒,果真该杀!”谢忱恨道,“当日我被这妖道灭了满门,那人装腔作势要带我回倒苍山老巢,好歹我机灵,硬是从他手里逃了去。今日能见大仇得报,真是快活!”
沈昭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谢忱并未看清,他拔出腰间的刀,转身欲走:“哼,妖道又如何,我今日非得亲手取他项上人头!”
“谢忱!”
沈昭忽然出声叫住他,“不要轻举妄动。”
谢忱诧异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