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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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穆安侯夫妇遇刺身亡，家中人丁凋零，只留下一个不知下落的遗孤。皇帝感念穆安侯忠烈，下令去寻，这一寻就是三四年。
林沉璧被沈昭带回来的那天，曾远远地见过时任大国师的谢氏家主一次。
皇帝见了他未免伤感，感叹说：“林家那孩子，样貌清艳，有几分寒竹的神韵。只是命不好，小小年纪父母便都去了。”
谢峰回想起那孩子瘦弱身躯，长叹一声：“虽是如此，可我瞧那孩子面相，刻薄寡恩，面露戾气，若是不加以管教，恐怕心术不定，将来恐成大患。”
“国师何出此言?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来日多加照拂就是，国师言重了。”
“并非是我多言，”谢峰忧心忡忡，“我瞧那孩子不像是有福之人，命中多劫，克亲眷，留在宫里恐怕也徒生祸端。倒是根骨不错，若陛下肯，贫道可带他入玄门，远离尘世，化他命中劫数。”
两人边说边走，下了祭坛。祭坛旁有条通往泽春园的路，此刻枝杈横生，大约有段时日没有修剪了。
“峦晋，”皇帝叹一口气，“并非是我不愿，只是你我寒竹三人一同长大，我欠寒竹太多，他只有这一个孩子，于情于理，也该接进宫里替他好好照顾，告慰他在天之灵。”
二人沉默了一阵。
最终国师妥协道：“……也罢，占卜最忌逆天改命，我也不过依照麻衣相面法随口谈谈罢了。我瞧着是四殿下接这孩子回来的?殿下仁心，若能时时管教，只要抑其心性，来日也未必成祸。倒是我瞧着四殿下气色不错，再过几年便可送去孟老那学剑了。”
“老四身体不争气，打小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只是近几年将养得好些了。我这几个子女，老大早夭，老三庸碌，也只他有大才，我盼着他身体好些，来日早些为我分忧。”
“殿下福泽深厚，是长寿绵延之相。其实你也不必忧虑，早些年我曾替他起卦，困有人忧病有人解，命中又有贵人相助，照我看，这是个有福之人。”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便回宫去。
回宫时泽春园是必经之路，泽春园豢养着供皇室权贵赏玩的奇珍异兽，常年由侍卫看管，一般不会有旁人经过。
如此幽僻之处，却冷不丁看见个直愣愣的小太监不知从哪冲了出来，神色慌张地四处大喊：“四殿下！四殿下！小世子他不见了！”
才喊了两声便瞧见皇帝竟也在此，小太监登时吓得跪倒便拜：“陛下…陛下，奴才见过陛下国师。”
“是谁不见了?”
“是……是穆安侯世子。”
“没用的东西。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皇帝拧眉，挥手招来一众随行侍卫，正要吩咐去寻人，却见一棵树枝杈一动，从树上窜下来个瘦弱人影。
林沉璧顶着一头乱发，跳下树枝，一路小跑到他身前仰着脑袋道：“我没有不见。”
皇帝一愣，笑问：“那你去哪里了?一直找不到你，他们可是要受罚的。”
林沉璧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在皇帝眼皮底下轻轻摊开手掌。
他骨架小，八九岁的年纪看着像六七岁，一张漂亮脸蛋很是惹人心疼。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见小孩的掌心里攥着一只被粗暴扯去翅膀、断了手脚，蠕动着奄奄一息的蝉。
笑意瞬间僵硬在脸上。
林沉璧的眼直直望向他，声音无波无澜：“我没有跑不见，我只是爬树捉了只蝉来玩。他们跟着只会叫我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烦得很。”
皇帝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喉头滚动着，欲言又止。林沉璧歪着脑袋看他，皇帝转头和大国师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把它的翅膀折断?”
“因为它的声音很吵，我不喜欢。”
“腿和触角也不喜欢?”
“爬在我手上很痒，不喜欢。”
“……”
皇帝不再说话。
国师开口道：“听四殿下说，你从前跟着一个散道修习，你师父教过你玄术么？想不想跟我修道法，我们去坞城，到时没人跟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有师兄弟姐妹陪着你。”
林沉璧犹豫着，低下头没有说话，似在思考。
却此时，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沉璧眼睛一亮，扭头看去，果然是沈昭。
见皇帝、大国师也在此，沈昭先是一愣，礼数过后才走到林沉璧身边，半蹲下去，拿出手帕替他擦去沾上的泥渍：“跑去哪里了?害得这些人好找。”
他语气中有不耐之色，林沉璧缩了缩脖子，却被沈昭一把按住，不悦道：“别乱动。”
林沉璧便不动了。
奇的是这么个性情乖戾的小孩，在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沈昭面前倒是乖觉得很，要他做什么都乖乖听话，完全没有一丝戾气。
皇帝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言，反而是大国师沉默着，忽然释怀似的笑了起来，摆摆手不再提修道的事。
“也罢，有些事强求不得，人各有命，就随他去吧。”
修道三年，师傅最常说的便是人各有命。
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官宦商贾，父母亲眷，都是命中注定。若是见人有难，心生不忍，就不愿旁观，试图改变命格介入生死，是逆天行道，并不会有好下场。
“林沉璧命里克亲眷，煞星一个，听说还会妖法，爹娘师父全都死了，你真要去招惹啊？”
沈昭从回忆中回神，这几个侯爵世子是初次进宫陪读，并不知道他们口中“小煞星”的居所就是四皇子的住处，此刻围凑在那张纸前好奇又担忧地出谋划策，想要找那小孩寻开心。
有人瞥见沈昭沉沉的目光，以他是因为落单了不高兴，高喊了他一声，抖了抖手上沾了春泥笔墨晕开的纸，笑嘻嘻地举在金箔粉似的日光底下。
沉璧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映入眼帘，沈昭目力不错，在字的夹缝里还瞥见了另外两个规规矩矩的字。
沈昭，沈昭。
他还写了自己的名字。
一股难言感涌上心头，沈昭快步上前，不等那人反应，便从他手里抽走纸，垂眸扫了几眼，将它折了起来，在几人眼下慢慢撕成碎片。
霎时间纸屑如飞花，沈昭的目光扫过几人，语调竟有些不耐烦。
“别再招惹他。”
在旁人眼中，四皇子总是温润随和，少有冷脸的时候，因而在他淡漠而不耐烦地警告他们不要招惹林沉璧时，几人缩着脑袋面面相觑，都没敢说话。
沈昭回想起纸上自己工工整整的名字，有些心烦意乱，他不再多言，越过几人往前走去，身上像漫延着一股寒气。
只经过喊他煞星的那人时脚步一顿，沉沉道：“这些话，以后也别再让我听到。”
当天林沉璧没有等到沈昭。
他趴在书案前，直愣愣地望着院子里的高树，咧开嘴嘻嘻笑了两声，忽然把头埋进臂弯，重重叹出一口气。
听阿进说，沈昭已经出宫探望先生了。
翌日，沈昭带着他一同去端庆殿听先生讲学。
这位温先生对林沉璧颇为嫌弃，他听真不懂，也真不喜欢，就趴在案上竖起书，偷偷回忆昨夜看过的道法符箓，偶尔透过书缝偷偷看沈昭的背影。
沈昭执笔的姿势很好看，俊秀挺拔，叫人赏心悦目。林沉璧翻开纸，用指尖蘸了一点点墨，比照着在纸上画起来。
画到一半忽然被揪了名字，林沉璧一抬眼，便听先生板着张脸问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如何?”
林沉璧想了想，说：“不如何，我又不爱吃木瓜。”
所有人哄堂大笑。
温先生震怒，他偷偷藏在书本下的纸也被温先生发现了，大手一挥，掀翻了小案，笔纸书墨扬得到处都是。
画了符箓的废纸如同那天下午的穿堂风，散落到旁人的脚下桌前，小室里立马炸开了锅。
“是符咒！小煞星真的会妖法！”
“他会不会还扎小人啊？好恐怖！说不定他爹娘也是因为这个才……真是个白眼狼……”
其中一张飘到了沈昭脚下，沈昭垂眸看去，便见纸上笔墨时重时轻，画的粗糙潦草，看起来不像是符咒，倒像是谁的背影。
沈昭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林沉璧自那以后就没怎么来上过课了。
他自幼跟着散修游荡，若是不愿意被找到，谁都不清楚他下落。
沈昭也找过他几次，次次不见踪影，只有一回在泽春园见到了他，彼时林沉璧正蹲在树下，怀里抱着一匹奄奄一息的白狼，白狼的眼里赫然射进一支锋利长箭，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沈昭站在他身前：“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林沉璧仰起头，“沈昭，它快死了，救救它吧。”
泽春园除却豢养珍奇野兽外，还是王公贵族的狩猎地，这匹幼年白狼大约是猎捕时误入的。
沈昭猜到它的来历，“野兽性邪，养不熟，今日你救它，来日未必不会因它而死。”
听他这样说，林沉璧便知道他不会救它了。
他不再吭声，转身沉默着扶起白狼的头骨，小心翼翼地将它平放在原地。
白狼幼崽身体开始抽搐，血水顺着皮毛染红了泽春园的草，它的确就快要死了。
林沉璧咬破手指，剑指写空符，迅速点灵招来一只纸鬼。
在此之前他已经去太医署找过人，可他名声在外，并没有人肯搭理他。
纸灵随着符箓烧尽，鬼魅一般地凭空出现，沈昭从身后捉住他的手腕，眉头紧蹙：“怎么不听话？”
林沉璧这才注意到沈昭竟还没走，他试着挣了挣手腕，却没成功，登时拉下脸来：“你不要管我，我不做什么，只想救它。”
“你跟我走。”
“我不走！”
林沉璧红了眼，挡在白狼面前粗暴地推开沈昭，他身体发着抖，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少年：“我不走，我不能走，它会死的。”
沈昭垂眸和他目光相对，叹了口气，
“跟我走，我会救它。”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