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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建元三年六月初三,好日子。
      我早上刚起便听见树上喜鹊叫。
      推开窗,前面不远的荷塘亭亭玉立几朵莲。这几朵昨日还未见,想来是今早新生出来的。
      朝霞伴着晨光,池面水汽升腾,锦鲤打挺,“哗啦”一响。
      彩月伺候我洗漱完毕,厨房也送来了饭菜。清粥小菜是寻常物,她揭开食盒下层,竟有一碟炒肉丝。
      早餐这么丰盛,在我这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
      吃完饭,换好衣服,她随我去垂花厅。
      父亲一早便派人催我过去,未说何事。
      彩月从夫人身旁的丫鬟那儿听来,入宫的文书应是今天就到,估计便是为了这件事。
      我已经月余未见父亲了。
      他平时很少召见我,我是庶女不需要每日向他请安,他的样子我都有些模糊。
      垂花厅距离我住的水榭远,穿过三进院落才到。
      门口种着两株栀子,开的正盛,香气扑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朗日高悬,我有些热。
      垂花厅里倒凉爽,屋内的盆中放着消暑用的冰,丝丝凉意漫卷开来。
      父亲端坐正中,左右两侧坐着的分别是他的正妻王氏和嫡女林品娥。
      他们正在说话,父亲脸上带着笑意。见我进来,他沉了脸色,王氏和林品娥也都收起笑容。
      我行礼。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长姐。”
      父亲点点头,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眉心微蹙,似有心事。
      王氏先开口,“萱儿,入宫的机会难得,你要珍惜。入了宫,你代表的可是莱阳侯府的脸面,要处处谨言慎行才是。”
      “女儿知道了。”我柔声道。
      长姐林品娥起身来到我身旁,拉住我的手,“三妹,你这一入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此去经年,姐姐只盼你扶摇直上、程鹏万里。”
      “多谢长姐。”我盈盈一拜,她扶住我,“姐姐没什么好送你的,前一段时间,舅舅去苏州公干,给我带回了一套上好的胭脂水粉,我看特别衬妹妹的肤色,便留着未动,等下我差人给你送去。”
      我微笑,“多谢长姐。”
      舅舅送她的,她转手送我。那舅舅自然是她的舅舅,不是我的。
      我的舅舅在哪儿,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我亲娘死了之后,我更无处打挺舅家的消息。
      父亲一直未说话,此时轻咳了一声。
      长姐识趣地回到座位上。
      父亲示意站在一旁的管家,管家双手捧着锦盘过来,上面放着一封折子。
      父亲道:“入宫的文书今早已经送来了,你收着吧。”
      我接过折子,打开看。
      上面写着:莱阳侯林孝远三女林萱儿,年十五,端庄秀丽、静雅持重,于六月初五应召入宫。
      端庄秀丽、静雅持重?我眸中生出一抹笑,说的好像见过我似的。
      六月初五是后天,我便要离开这个家,去那宫墙深处了。
      宫墙柳、红酥手,寂寞锁深秋。
      大召官宦人家的女儿都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去处,自然,好去处也轮不到我。
      父亲道:“明日,你随我去祠堂祭拜,告慰先人。”
      “是。”
      他抬了抬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把我叫过来便是为了这件事,我行了礼数,便退出了垂花厅。
      彩月躲在阴凉处等我,见我出来了,便凑过来。
      “小姐,完事了?”
      “嗯,回去吧。”
      我住的水榭在宅院的角落,路不好走,背风闷热。门口的那方水池生蚊虫,没人愿意要这地方。
      我原与母亲同住在这儿,母亲死后,便是我独住。
      母亲是被休了之后死在陋巷的破屋,死的时候浑身是伤,凄苦无依。
      我是化妆成丫鬟才溜出府的,跪在母亲床头,握着她的手。她骨瘦如柴,手脚冰凉,眼中满是不舍。
      她曾是京中名伶,嫁入莱阳侯府也有过几天好日子。可是后来林孝远零落了她,她终究没能逃过凄惨的结局。
      她曾在台上唱尽人间悲欢,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只剩无尽心酸。
      “娘,你放心,我会为你回公道的。”
      娘没说话,张士诚说,玲花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叫我母亲玲花,在母亲还是莱阳侯府五姨娘的时候,他叫母亲夫人。
      他不该这么称呼母亲,夫人这个称谓不该与一个戏子出身的姨娘扯上关系,莱阳侯府的夫人只有一人,那便是王慧芝。
      我还记得张士诚那日亲手帮我将母亲埋葬,他干瘦的像一段枯木,面无血色,眼睛里满是血丝。
      我和他将母亲埋在城郊的荒山上,回来时,坐在摇晃的牛车上,他目光呆滞,像是傻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
      跟死人一样冰冷。
      他抬眼看我,“三小姐,是士诚医术不精,都怪士诚……”
      他终是落泪,我才稍有安心。
      我安慰他,“这与你何干?命数至此。”
      他只是哭,簌簌落泪,像是晚秋的雨。
      雨打落叶,母亲跪在祠堂前,身上满是鞭痕,雨水冲刷着她的伤口,地上一片血污。我记得,那时候父亲的眼神冰冷如刃,他自始至终未曾为母亲落过一滴泪。
      在他身旁站着王氏,她那嫌弃的表情我至今历历在目。
      我跪下磕头,一声声磕在被雨水浸泡的青石板上,额头磕破流血,苦求他们饶过母亲。
      林品娥立在屋檐下看我,说道:“三妹,你这是干什么?你可是侯府的小姐,为了个下人你也跪到雨里?失了体统。”
      我不理她,跪在母亲身旁,朝父亲磕头,“爹,女儿求您,饶了姨娘吧。”
      林品娥不悦,白了我一眼,“那可是先帝御赐的梅瓶,她竟然失手打破,这可是掉脑袋的罪。三妹,你要知道事情的轻重。”
      王氏道:“饶她不死已是开恩,来人,把三小姐拖回房去。”
      我被硬生生拖回房中,他们锁了门,任我如何叫喊哭号也没用。
      那对梅瓶摆在祠堂,怎么也轮不到母亲去擦。
      可王氏说,祭祖事大,家中的姨娘们要在祖宗排位前尽尽孝心,于是母亲被叫去了,其他几位姨娘各种找理由推脱,去的不过寥寥。
      母亲打翻梅瓶的时候,王氏刚好从她旁边经过。
      母亲说她根本还没碰到梅瓶,架子就倒了。
      王氏自然不信,她将此事告诉父亲,父亲震怒。
      母亲后来说,她恍惚看见王氏踢了架子一脚。可是就算王氏推到了架子又如何?没人信她的话。
      林孝远还需要王氏母家的照拂,他不敢对王慧芝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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